第二百一十五章 杜之衡
因為謝旌這一出,去鄉下的日子推遲了一天。
不過,趁著這一日空閑,青偃也去街上逛了一圈,買了要送給杜之衡的見麵禮。
謝旌探過頭來看:“就送這啊,是不是寒磣了點?我還以為你會送黃金呢。”
要不是見他臉色不好,青偃早就一拳揍過去了,這話說的,顯得她又土又沒品位,埋汰她呢!她假笑道:“那請問謝督理送什麽?”
謝旌回得理直氣壯:“黃金啊!”
鬼才信!青偃懶得理他。
清早出發,又在最近的縣城住了一晚,直到次日午後,才輾轉到了杜之衡所住的村落。
北方的春天來得比江南晚,青偃他們從江城出發時,已是姹紫嫣紅,這裏才剛冰雪消融。不過,至少是有了春日的味道。
春風拂麵,流水潺潺,舉目望去,蒼翠一片,倒確實是個山清水秀、頤養天年的好地方——如果忽略這裏窮的話。
像如今大多數的鄉下,這裏沒幾間像樣的屋子。大都是茅草屋,偶爾有幾間瓦房,也是破舊不堪,更別說住裏麵的人了,衣衫襤褸,真與乞丐沒多少差別。
陳敦在一邊道:“前年黃河發大水,去年鬧蝗災和幹旱,津省和周圍幾省的日子都不好過。”
青偃想起前世記憶,這還僅僅是有個開端,北方災民活不下去,隻能往南遷移。流民迫於生計,燒殺搶掠,將還算安穩的江南魚米之鄉弄得人心惶惶。此時,長江又發大水,千萬百姓流離失所,農田變成汪洋,路上餓殍無數,慘不忍睹。
青偃不禁抬頭看謝旌,那時候,他該怎麽辦?
謝旌不明所以:“怎麽了?”
青偃搖搖頭,指著前麵三間二層瓦房的院落,問陳敦:“那兒就是杜先生的住處了吧?”
陳敦回:“應該是。”
幾人正要前去敲門,卻被一個背著布包的孩子喊住:“你們也是來找杜先生的嗎?杜先生不見外人,你們回去吧。”
青偃過去問他:“除了我們,還有誰來找杜先生?”
孩子搖頭:“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不過穿得跟你們一樣。”
謝旌和陳敦對視一眼,誰來過了?
“都說了,杜先生不見外人的!”孩子見謝旌他們仍是往前走,不由地急了。
青偃回頭對他說:“我們不是外人。”
*
二層瓦房有些陳舊,但院落卻很大,用籬笆圍了。籬笆上爬滿了深深淺淺的綠色枝蔓,黃色、白色、紅色、紫色的花競相開放,未曾辜負這明媚春光。
籬笆不高,能看清院落裏的情景。院落被分成了兩半,一半種著花草,一半開墾成了田地,一位白須飄飄的老人正在除草。
陳敦敲了敲門,老人直起腰來,定睛看了看他。
陳敦恭敬道:“杜先生您好,我是希文先生的學生陳敦。”
杜之衡淡淡回:“要給夏希文掃墓,直接去,不用知會我。”
陳敦正要開口,卻聽青偃輕聲道:“陳先生,我來。”
她從林副官手裏拿過裝禮物的盒子,打開了隻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木門,徑直走了進去。
杜之衡不悅地看著她,可待青偃走近,他看清她的臉時,卻皺了眉頭:仿佛在哪裏見過,一時卻想不起來。
青偃朝杜之衡深深地鞠了一躬:“杜伯伯,您好,我是夏晏。多年不見,您風采依舊。”
杜之衡平靜無瀾的臉上掀起驚浪:“夏晏?夏希文的女兒,夏晏?!”
青偃點點頭,打開了禮物盒:“小時候我淘氣,拿了您的帽子去給鳥兒當窩。如今我買了一頂,算是遲來的賠禮。”
杜之衡放下手裏的鋤頭,微微顫著手,從青偃手裏接過盒子,連連點頭:“好,好,好——”又看了眼籬笆外:“都進來吧。”
謝旌和陳敦進了屋,林副官他們在門口站著。
一位年輕的婦人泡了茶來。茶具粗陋,茶也是普通的野茶,入口的滋味十分苦澀。
杜之衡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青偃,感歎道:“你和你娘長得很像,夏希文總算還是給給夏家留了血脈。”
青偃站起身來,不由分說跪在地上,對著杜之衡磕了三個頭。
“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杜之衡去扶青偃。
青偃紅著眼眶,說道:“收我父母屍骨,這份恩情重如泰山,就算拿我這條命相報,也是應該的。”
杜之衡歎息:“孩子,不必如此。你父親與我是至交好友,區區小事,又何足掛齒。等會我同你一起去看看你的父母。”
“謝謝杜伯伯。”青偃由衷感激。
杜之衡的目光落在謝旌身上:“這位怎麽稱呼?”
謝旌恭敬道:“杜先生您好,我是謝旌。”
“謝旌?謝明承的兒子?”杜之衡麵上表情迅速冷淡了下來:“你現在是吳、淮、庸三省督理,這千裏迢迢的,來我這做什麽?”
謝旌拱手道:“一來是有事相求先生,二來——”他看了看青偃,目光亦不由放柔了幾分:“陪我未婚妻來掃墓。”
杜之衡似對後半句有些詫異,至於前半句,他回得不冷不熱:“老夫風燭殘年,哪能幫得上什麽?想來謝督理找錯人了。”
這話就有幾分逐客的意思了,不過謝旌倒是一點脾氣都沒有,杜之衡沒用大掃把將他掃地出門,他已經謝天謝地了。
既然沒明著讓他滾蛋,那他就不客氣地繼續說了:“此次來拜訪杜先生,是想請杜先生出山,擔任新學校校長,興教育之事,一改當前萎靡風氣。”
“全國四萬萬人,文盲率超過百分之九十。前朝科舉有萬般不是,但至少給了讀書人一條階級躍升的路子。舉國上下,本來能讀書的人便少之又少,沒了科舉,即便讀了書也難出頭。久而久之惡性循環,社會所有的資源都會往固有階層靠攏,優秀的會一直優秀,而貧窮的永遠貧窮。一個階級固化的國家,恕我直言,是沒有未來的。”
“您讀了一輩子孔孟之道,所謂溫、良、恭、儉、讓,仁、義、禮、智、信,忠、孝、廉、恥、勇。敢問先生,這傳承了幾千年的文化,如果棄了‘教育’二字,是否就此束之高閣,無人問津?”
“杜先生,我今日前來,不談政治,隻談‘傳承’二字。無論是華夏的優秀文化也好,還是西方的先進思想也罷,我希望都能在這裏傳承下去。”他指了指腳下的土地,又道:“我謝旌能力有限,能做的不多,也許到最後也改變不了什麽,但路總是要有人走的,我願意去走一走,試一試,也懇請先生出山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