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景依舊,人不在(二)
堂屋,一張小方桌,四把椅子,一個放雜物的小櫃子,無聲地立在一片寂靜裏。
謝旌想到年初的夜晚,他就坐在她對麵,吃了她吃剩的飯菜。他也不明白,他那麽挑剔的人,在她麵前怎麽變得一點都不講究了呢?
裏麵就是臥室了。
他駐足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個梳妝台,一把椅子,床上蓋著一條床單防塵,梳妝台上空空蕩蕩的。他忍不住拉開了抽屜,裏麵亦隻有一把梳子,便再也無其他。
若不是梳子上還有幾根長長的頭發,他簡直要懷疑:她真的曾在這裏住過嗎?
“大少爺——”
謝旌轉過頭去。宋媽拿著掃把說:“我見門開著,就進來了。大少爺,傅副官什麽時候回來,被子前幾日曬過了,要是她這兩日回來,我再曬曬。”
謝旌沒有說話。是啊,傅青偃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
宋媽見謝旌不做聲,便也訕訕地笑道:“那大少爺您忙,我去掃院子。”
謝旌卻說:“我想吃酒釀湯圓,勞煩你做一碗來。”
宋媽趕緊道:“好好好,我這就去做,您坐一會。”
宋媽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端著滿滿一碗湯圓來了,謝旌並沒有什麽胃口,卻還是慢慢吃了起來。
宋媽本要走的,被謝旌叫住了:“平日裏,傅副官都喜歡做什麽?”
宋媽想了想,說道:“也不做什麽,傅副官挺忙的,要是休息,就練練功,或是坐在樹下發發呆,偶爾也會去逗逗小貓小狗。有一次,我家裏生了一窩小狗,問她要不要抱一隻來養。她說不了。我問她怎麽不要,平日裏見她挺喜歡貓狗的。她愁眉苦臉地說,狗肉太香,怕一個沒忍住把狗吃了。”
說到這裏,宋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孩子——傅副官還說,她小的時候有一次抓到了一隻兔子,雪白雪白的,好看得不行。她每天都割草喂它,可是有一天,那隻小兔子卻不見了。她找了一圈都沒找到,她師傅指著桌上的一碗肉說,別找了,在這裏呢!兔子被你養得挺好的,肉很肥,你嚐嚐。她氣得揍了他師傅一頓,從此以後就再也沒養過任何小動物了。她說,相處久了,一定會有感情的,與其生離死別時難受,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
宋媽歎了口氣:“別看傅副官大大咧咧的,這心思啊細著呢。”
見謝旌聽得出了神,宋媽不好意思地說:“我這一說起來就沒完了,大少爺,您吃吧。”
謝旌卻說:“還有別的嗎?你說吧。”
宋媽不知道謝旌什麽意思,但他讓她說,她就把青偃平日細枝末節的事,一件件,一樁樁地道來。其實青偃並沒有在這裏住多久,宋媽對她也所知甚少,但謝旌聽她慢悠悠、絮絮叨叨地說著,好像屋外樟樹的影子,平日裏不會去關注,可它卻一直就在你的身邊,這才是生活最真實的模樣。以前,他不明白,可今日坐在這裏,吃一碗湯圓,聽著這些瑣事,心境卻如同穿過樟樹葉子的陽光,淡淡的,已不再明亮,可卻依然有溫溫的熱度。
一碗湯圓吃盡,謝旌又坐了一會,才離開小院。
老馮在車庫裏擦車,見謝旌過來,趕緊問好。
謝旌卻徑自上了車,說道:“去安瀾街。”
*
夏日的黃昏,斜陽西墜,豔紅的光打得半邊天五彩斑斕,亦將安瀾河染得金光閃閃。
四嬸正和老李頭、五加皮一起吃晚飯。
剛把晚飯端出來,五加皮就迫不及地伸手去抓肉,她用筷子打他的手:“小心燙啊!”一道長長的影子遮了光,四嬸抬頭看去,見是謝旌:“謝大少爺。”
五加皮趕緊讓座,謝旌也沒客氣。
四嬸笑道:“前兩日就聽說您回江城了,還想著您回來了,我們大當家那肯定也是回來了,正愁著做點什麽好吃的,給她補補身子呢!”
五加皮也湊過來說:“對啊,我們老大怎麽沒跟著一起來呀?”
謝旌沒有回答,隻對一直沒啃聲的老李頭說:“我想算一卦。”
老李頭笑道:“好啊,要算什麽?”
謝旌說:“算傅青偃。”
老李頭搖搖頭:“這個不算,老頭子不算身邊人,算不準。”
謝旌說:“這一次你一定要算。”
老李頭皺著臉,解釋說:“真不是我不肯算,是太親近的人有感情,這一有感情啊,就不能客觀了,不能客觀,那不就算不準了嗎?”
謝旌沉默片刻,說:“傅青偃掉下了山崖,我們找了五天五夜,都沒找到。”
老李頭張著嘴愣住了,四嬸也沒反應過來,隻有五加皮叫嚷起來:“我們老大死了嗎?她怎麽會死的?她功夫那麽好,槍法那麽準!你騙人吧!”
四嬸拍了他一巴掌:“胡說八道什麽,是找不到,不是死了!不準咒大當家的!”
謝旌看著老李頭,又問了一遍:“你算不算?我相信,你有辦法能算到的。”去年找人和破案,那麽玄乎的事,他都能算出蛛絲馬跡來,這次他也希望能找到線索,哪怕隻是算算傅青偃的生死也好啊。
四嬸進裏屋,把老李頭的算命工具都搬了出來:“算,這一次你必須算!”
老李頭沉默許久,說道:“好,我算。”又問四嬸:“大當家的生辰,你知道嗎?”
四嬸想了想,說道:“前朝元和三十年農曆十月初四,時辰大致是清晨,公雞叫的時候。”
老李頭點點頭,拿了幾枚銅錢灑在桌上,手指擺動,瞳仁不停地在眼白中轉動,隨後他驀然閉上了眼睛,一切的動作迅速停止。
額上漸漸滲出了汗水,眉頭深深緊鎖,似在糾結什麽。終於,老李頭睜開了眼睛,搖著頭喃喃道:“怎麽算不出來呢……”
五加皮插嘴道:“你快說啊,老大是生是死,要是還活著,她在哪裏啊?”
四嬸在一邊斥責:“別打擾老李頭,讓他慢慢想,這事急得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