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景依舊，人不在（一）
當磅礴大雨落下時，得知主帥已死的曹軍終於投降。
謝旌將後續的事都交給了幾個師長，自己則親自帶人去搜查穀陽山北麵的懸崖。
剛剛經曆一場大戰，累得半死的謝軍不敢拒絕，卻也暗下埋怨：
“這麽大的雨，怎麽找啊？”
“就是，這山這麽高又這麽陡，人掉下去怎麽還可能活？找一具屍體啊，至於嗎？”
“別瞎說，剛林副官勸督理，督理都打了他一槍呢！”
……
“都他媽的給我閉嘴，找人去！”
士兵們詫異地看著拄著樹枝當拐杖的顧懷，顧師長雖然話少，但向來體恤士兵，怎麽這會也是一副暴脾氣？
前方有命令傳來：“督理說了，誰能找到傅副官，賞一萬大洋！”
士兵一聽，什麽埋怨都沒了，一個個精神抖擻。
搜尋一直持續了五天五夜，即便錢出得再高，人也實在累得找不動了。更何況，一場持續了快四個月的戰役，後續還有無數的事待解決。
所有人，所有事都告訴謝旌，他該走了。
當一排師長整整齊齊站在門口，等謝旌下凱旋的命令時，已經不知道多久沒合眼的謝旌，即便萬般不願，也隻能無力地回一句：“那就走吧。”
“要走你們走！一日沒找到老大，我們就一日不離開這裏！”老三梗著脖子對謝旌吼，他指指自己，又指指身邊的弟兄：“我們狗頭坳的人，命都是老大給的，無論她是死是活，我高黑子對天發誓，一定要找到她！”
五大三粗的漢子，突然就紅了眼睛：“她不怕豺狼虎豹，可她怕山裏的那些臭蟲啊。要是她真出了事，我也不能讓她被那些臭蟲咬了……”
謝旌聽不下去了。
他給老三他們留下了一隊人，一筆錢，幾杆槍，還有一些吃的喝的。
他也希望，他們能找到青偃——不，一定一定要找到。
*
調整了幾次心情，謝旌才能在謝家的將士麵前做了一番振奮人心的講話，一來感謝他們的付出，二來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裏大家繼續風雨同舟。
該賞的，他毫不吝嗇，該升的，是加倍的榮譽。
嘉獎之後，是慶祝，是狂歡，是凱旋而歸。
隻是這些，都和謝旌無關。在花團錦簇裏，他自然是滿臉堆笑，可在那燈火闌珊處，卻隻剩一身的落寞。
半個月後，謝旌回到了江城謝家。
走時還是春寒料峭，此時卻已夏花滿架。金燦燦的陽光照得他有些頭暈目眩，巨大的疲憊感排山倒海而來。
顧蘭兮向他跑來：“可算是回來了，怎麽瘦成這個樣子，餓不餓啊，家裏做了你最愛吃的——”
“媽，我很累，我去睡一會。”謝旌有氣無力地說。
“好好好，那趕緊去休息吧。”顧蘭兮很奇怪，看了看他身後，除了陪同而來的林副官和幾個衛兵，並沒有青偃的身影。
送謝旌上樓後，顧蘭兮喊住了林副官，請他去喝茶。
林副官也知道，謝旌這個樣子，顧蘭兮肯定會問的，便一五一十將穀陽山之戰的事說了。
顧蘭兮聽完，久久說不出話來，最後隻喃喃念叨了一句：“你們就這麽讓他回來了？”
林副官不是很明白顧蘭兮說這句話的意思，思忖了下，才回：“謝督理顧全大局。”
顧蘭兮脫口而出：“再顧全大局，他首先是謝旌，然後才是督理！”青偃出了事，他該有多著急多悲痛啊，但他不能留下來找她，而要帶著兩個省的軍隊繼續往前走，又該多自責啊！
林副官愣了，顧蘭兮深吸一口氣，說道：“抱歉，你們也不容易的。”
林副官急忙擺手：“應該的應該的。”
送走林副官後，顧蘭兮折回謝旌的房間。他連衣服也沒脫，就直接睡了，她小心地替他蓋好被子。
看著他皺著眉頭的睡顏，顧蘭兮忍不住落下淚來。
如果可以，她寧願回到兩年前，他繼續做他沒心沒肺的謝大少，過他花花公子的荒唐日子，而不是像現在，什麽都要忍著。
他對青偃的感情，她是一路看著的。他說過，如果遇到心愛之人，不管用什麽辦法，他都一定要娶到她，誰攔，都攔不住。他沒有騙她，他那樣狂傲的性子，卻肯為了青偃，伏低做小，隻為一點點地帶著她走進他的世界。
她是過來人，看得出青偃也並不是不動心，隻不過未經事不懂罷了。還以為這一仗結束後，家裏也該有場喜事了，可誰能料到——
青偃，多好的一個孩子啊。當初明承走的時候，是她陪著謝旌走過來的。如今她不在了，接下去的路，謝旌要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嗎？
顧蘭兮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她送謝旌出國前，曾替他算過命。
算命先生說，他的命看著一帆風順，但有一個大坎，除非出現貴人，才能柳暗花明，否則的話，便是榮華富貴煙消雲散。
不是什麽吉利話，聽著也不順耳，加上顧蘭兮也不怎麽信，便拋諸腦後了。
如今想來，謝家，甚至是顧家，很多事都是青偃出現後，才有了一個個轉機。甚至這一次，要不是青偃殺了曹穆山，這場戰役結果會如何呢？
難道算命先生說的那個貴人，就是青偃？
顧蘭兮陷入了沉思。
*
謝旌睡了快兩天兩夜才起來。
洗了澡，吃了飯，他看顧蘭兮緊張兮兮地看著他，倒笑著勸她：“媽，我沒事，就是累了。”
顧蘭兮看著沒動多少筷子的菜，說道：“那你再吃點，睡那麽久，肯定餓得不輕。”
謝旌說：“其實也沒那麽餓。打仗的時候，也沒什麽吃的，胃都餓小了。”
顧蘭兮還想再開口，謝旌仿佛猜到了她要說什麽，趕緊道：“今兒天氣挺好的，我在家裏走走，好久沒回來，也不知道院裏的花啊草啊被貓狗啃光沒。”
顧蘭兮點頭：“去吧，睡太久確實該活動活動。”
謝旌推開椅子走出了屋。
腳好像有自己的意識，帶著他往青偃曾住的小院行去。
小小的院子裏，高高的樟樹舒展著層層疊疊的枝葉，遮住了灼灼的驕陽。空氣裏滿是樟樹的香氣，謝旌走過樹蔭，推開了房間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