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
謝旌剛睡下不久，管家就跑來說醫院來電話了。
他幾乎是衝出去的，管家在他身後喊：“大少爺，我讓老馮去車庫等著了……”可哪裏還有謝旌的身影。
管家也是急中生智，趕緊跑去拍青偃的門。
青偃睡眼惺忪：“發生什麽事了？”
管家急得紅了眼：“督理——督理沒了……我跟大少爺說了，他去車庫了，傅副官你要不跟著去吧……”
青偃心一沉，也不等管家說完，就跑去了車庫。
車庫裏，老馮見了青偃直跺腳：“我車都啟動了，可大少爺還是自己開車出去了，他那樣子開車，我怕出事啊！”
青偃跳上車：“趕緊跟上他，快！”
“誒！”老馮一腳踩下油門。
*
青偃趕到醫院時，謝旌的車已經停在醫院的樓下，她跳下車，跑上樓去。
顧懷也剛剛趕到，兩人對視一眼，來不及說話聽見一陣嘶吼。
然後謝旌從病房裏走了出來，雙眼赤紅，看見顧懷就說：“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唐蕙蘭和謝旒，我要將他們千刀萬剮！”
顧懷勸他：“你先冷靜下，曹穆山已經舉兵，現在無論如何，都得全力準備開戰的事——”
謝旌毅然打斷他：“你他媽的不去是不是？好，那我去！”
顧懷還要再勸，青偃伸手攔住他：“別說了，現在他什麽都聽不進去的。我來。”
她如影子一般掠到謝旌身後，一手按住他的肩膀。謝旌本能地側身掙脫，她卻就勢按住了他的雙手。謝旌反抗，她和他交手，盡量在不傷害他的前提下，將他製住，然後拖著他快步走到水槽邊，打開水龍頭，將他的頭按了下去。
“傅青偃，你他媽的放開我！”謝旌大叫。
青偃不管不顧，隻是說：“你要繼續罵人，這水就不能停。衝到你的腦子不熱了，我自然會放開你。”
顧懷近乎驚呆地看著青偃冷著臉，將謝旌抓到水龍頭下。但除了這個辦法，他也想不到怎樣才能讓謝旌冷靜下來。謝旌的身上，有著和謝明承一樣的暴脾氣，隻不過他受了多年的教育，圓滑許多罷了。如今這個情況，謝旌做出什麽來，他都不意外的，希望——青偃的辦法奏效吧。
相比謝旌，他倒更擔心顧蘭兮。
病房裏，顧蘭兮站在窗前，呆呆望著窗外。顧懷喊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說道：“你來得正好，明承的身後事，我明日一早給你個清單，你照著清單去準備吧。”
顧懷見顧蘭兮這個樣子，更擔心了。她哭也好，鬧也罷，甚至不說話都成，都比現在這樣冷靜好。
顧懷想了想，說道：“夫人，這些事我來吧。如果我有不明白的地方，再請教您。”
顧蘭兮點點頭，也不執著：“也行，辛苦你了。”
顧懷上前，將她扶到沙發邊坐下：“夜還涼，我給您弄杯熱茶來。”
等他再出門，謝旌和青偃卻已經不在水槽邊了。
*
謝旌情緒激動，青偃想辦法讓他冷靜，但還是怕冷水衝久了會感冒，就將他拖到了一個空的病房，把他按到椅子上，找了幹淨的布，替他擦幹頭發。
謝旌一言不發，隻是愣愣看著青偃。
青偃一字一句地說：“你要發瘋，可以，僅限於今晚。過了今晚，你就不再是謝家的大少爺謝旌，而是謝家的主人，是吳、淮兩省的督理，是七萬個兵的老大，你沒有資格再任性了。”
過了許久，謝旌才回：“我知道。”又眼巴巴地看著她：“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不對？”
青偃看著謝旌眼中的祈求之色，心中莫名一悶。她點點頭：“會的。”
謝旌扯了扯嘴角，卻終究是笑不出來：“我以為老謝至少可以再撐個一年半載的，卻沒想到他走得這麽快。”
青偃歎息一聲：“世事無常。”她也以為自己可以永遠做阿爹阿娘掌上的明珠，可誰能料到山河驟變，她的家在一夜之間沒了呢？
這個乍暖還寒的春夜，這個隻有走廊上的光透進來的房間，她和謝旌這麽麵對麵地坐著，一個孤兒，一個失怙，倒有了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
“你要是不嫌煩，我講講小時候的故事。”
“好啊。”
“我小時候，家境很好，阿爹阿娘很疼我。那時候奶油蛋糕和巧克力還是稀罕玩意，可我隔三差五總能吃到的。不過，阿娘怕我牙齒爛掉，不讓我多吃，我也不傻，阿娘凶，我就去找阿爹，阿爹心腸軟，我隻要一裝哭他就投降了。所以啊，那時我覺得最好玩的遊戲，就是和阿爹一起，躲開阿娘吃到奶油蛋糕和巧克力。”
“可是有一天，阿娘破天荒地給了我一大盒巧克力，用我鮮少聽到的溫柔語氣摸著我的頭說，慢慢吃，一次別吃太多了。我用力地點頭說，阿娘，我記住了。心裏卻樂開了花，偷偷地想，巧克力既然到了我手裏，你還管得著嗎，我想怎麽吃就怎麽吃！”
說到這裏，青偃停了下來。
謝旌已經猜到了後麵的故事，他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如果太難過，就別說了吧。”
青偃笑了笑，繼續道：“當晚，我被師傅抱走了，而家裏的人，阿爹，阿娘，張伯伯，金姆媽……甚至兩隻哈巴狗，都死了。我呢，抱著那盒巧克力，坐在城外，一遍遍問我師傅，阿爹阿娘去哪裏了？我乖乖的，再也不吃巧克力了，是不是就能回家了？師傅呢，抱著我說，吃一顆巧克力吧。我就剝了一顆吃，馬上又吐了出來。很奇怪，以前覺得好吃得不得了的東西，當時卻苦得要死。我抓著師傅的手哭，說我要回家，我要找阿爹阿娘，我要讓阿娘管管我，我這麽調皮，她要是不管我，我肯定會變壞的。”
謝旌終於明白，去年他們剛到南城的時候，為什麽青偃會說不喜歡吃巧克力了。
青偃轉過頭來，說道：“是不是很慘？可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我和師傅沒錢吃飯。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了，隻要想活著，就得往前走，就得吃飽飯，什麽怨天尤人，什麽報仇雪恨，都沒一碗飯來得實實在在。”
“謝旌，你餓過嗎？”她突然問。
謝旌愣了愣，回道：“沒有。”
青偃看著他，緩緩道：“那就永遠都不要讓自己有餓著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