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分崩離析(二)
好像無論當年經曆起來多麽驚心動魄,多麽糾葛恐懼、毛骨悚然的事,多年之後再提起,那些危機重重險象環生都像是打了時光的篩子,蒙上厚厚一層灰,變得寡淡稀鬆。
當年還躺在榻上艱難分娩的薑妃,在短短一刹那間已經預示到了自己孩子的未來,黃泉刀已經在天靈蓋上高高地揚起,為了保命一出狸貓換太子在危急時刻匆匆上演。可憐的狸貓不知從哪裏來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報恩的宮女冒死將太子送出了那高聳的牢籠。然而托付的友人遠在天涯尚未趕到,重傷的宮女隻得在臨死前將太子托付給了一個半大懵懂的少女。
少女怕極了,她望著被血浸濕的繈褓,她望著宮女臨死前眼中飽含的熱淚,以及自遙遠處一點點移來犬吠與火光,她猶豫了,月光下的嬰孩那麽安靜,似乎剛出生幾天已經坦然地接受了他一生顛沛流離的命運。
最終悲憫戰勝了恐懼。
那可能是她人生中做過的第一件勇敢的事,所有的燈籠滅掉,她從死者手中接過了嬰孩跟書信,而後聽從宮女臨死的囑托,將她的屍身推下山崖引開追蹤的獵犬。馬車也棄之不用,隱蔽進樹叢中,三名最忠心的仆人與一個十三歲的少女,就在那片冰一樣的月光下抱著染血的嬰孩疲於奔命。
回府自是不敢的,寺中又耳目眾多,少女哪兒也不敢去,最後想起後山一間早就廢棄的禪房,抱著孩子在裏麵躲了整整五日,忍受著饑餓與恐慌,即使在最深最黑的夜裏也不敢閉上眼睛,終於等到了南平王進京的消息。
其中的害怕、躲避、試探與尋找太過累贅,撇去不提,當孩子終於交到年輕的南平王手裏,少女與青年俱是雙眼發紅,無聲淚流。
匆匆一麵,天涯路遠,少女懷著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誰也不敢說誰也不敢提,整整藏了二十多年個年頭,直到自己也成了母親,在今天,終於能將它放出藩籬。
待說完後,她閉上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氣,仿佛身上一直捆著的重重枷鎖終於鬆開了一道,讓她難得輕鬆了寸許。
“如果你還不肯信的話,或許有一樣東西能讓你相信,”她聲音很是疲憊,“你身上應該隨身攜帶著一小截指骨,寸許長,或許你還曾好奇過它從何而來。今天我告訴你——那是那名宮女臨死前朝我磕頭,硬生生從自己手上切下來的一截。那是她對我的懇求,也是我對她的承諾。當我將你交給南平王後,分別在即,我塞到你的繈褓裏的。我希望你一直能受她靈魂庇佑,也希望你冥冥中有所感應,有個人曾經為了保護你丟掉了自己的性命。”
至此,許多東西不再需要懷疑。
那根蒙在眼前的黑色錦緞,不知不覺中被什麽東西染透,夏侯輕長久地站在那裏,國公府最大的庭院裏,四周摒退,除了他們幾人再沒有旁人。他的頭頂是一株巨大的香樟樹,蔥蔥鬱鬱,慈悲憐憫,將他護在它的倒影之下。
那截被他琢磨揉撚了二十餘年,小時候當玩具成人後則助他靜心指骨此刻就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夏侯輕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