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分崩離析(一)
秘密,之所以成為秘密,那是因為它們畏懼陽光,一旦強行將它們從陰暗中拉出來放到天光之下,便會化為萬千鐵刃冰刀,鋪天蓋地,將人的心捅成一個篩子,四處漏風,再也縫不起。
夏侯輕曾經以為自己走到這步,這世間再沒什麽能讓他懼怕的了,沒想到,有的,是有的。當一個從未想過的迷圖在他麵前緩緩展開,事關他身上流的血脈,事關他一直秉持的信念,事關他骨血中最親密最信賴的那些,巨大的震驚瞬間將他滅頂,將他卷入一片無邊汪洋,掙紮沉浮。
這是個天大的玩笑。
他笑,荒謬,荒謬,荒天下之大謬!堂堂南平王府的世子,雲燕州百萬黎民眼中未來的主,身上淌著的竟然不是夏侯家的血?
他喚了二十多年的父母竟不是他生身的父母?他自能言曉事起便自我認定的一切,竟都是假象?腳下地基土崩瓦解,信念化為齏粉,那麽當夏侯輕這個名字被人擊碎,他又該是誰?
又該是誰?
一瞬間,夏侯輕腳步隱隱虛晃,如山欲崩,可又被他腳跟抵地頑固地穩住。因為他是他,不管他是否喚那個名字,他長在骨子裏的驕傲決不允許他做個戰場上不戰而降的懦夫。
和馨望著他的目光裏充滿不忍,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劊子手,哪怕她內心有多麽不想揮下這雙行刑的手,可是命運推著她,拉著她,強迫著她,讓她別無選擇:“世子天資聰明,博冠古今,當年那些被捂死在宮裏的事,想必你早有耳聞。比如我幼年時被選為明嘉公主的玩伴,在鳳藻宮中長大。又比如已故薑妃與陛下以及當今皇後之間的舊事……跟外麵傳的差不多,二十二年前,因為陛下登基三載無嗣,後薑妃跟曹後接連身懷六甲,就立嫡立長一事朝中爆發了一場極大的爭論。後以曹後誕下死胎,薑妃子中毒而亡,兩敗俱傷告終。所有人都以為那事已經塵歸塵土歸土落下了帷幕,如果不是我親眼遇到的話。”
“當年我亦不過十歲有三,因著一場大病我失去了所有記憶,每天活得渾渾噩噩,不知人間幾何。什麽嫡長之爭,什麽貴人誕生,全都與我一個黃毛丫頭沒有半點關係。就連宮中敲起的喪鍾都進不了我的耳朵。因著我身上莫名其妙的病,隔上一段時間,我便去山上禪房裏念佛修養,待上三五日以求佛法庇佑。那日,我剛從香取山離開,馬車車軸忽然壞在了半山腰上,我們無轍隻得等車夫修理好了再繼續趕路。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香取山地勢陡峭,除卻初一十五實在沒幾個人的,是夜天色陰沉無星無月,就更顯陰沉。我心裏害怕,待車夫一修好車便命他們出發,沒想到就撞上了那個抱著繈褓一身是血的小宮女。天太黑,我數不清她身上有多少道傷,但是我知道她快死了。她哭喊著,額頭砸在地上,將繈褓中的你交給了我,同時交給我的還有一封信以及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觀文閣大學士的獨女,與陛下乃是青梅竹馬,可是並沒有多少人知曉,年少時的薑妃娘娘吸引的不僅僅是當朝的陛下,與年輕時的南平王亦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莫逆之交。他們因書相識,因書結緣,哪怕相隔千裏多年來筆談不斷。或許曾經的曾經,若不是陛下一意孤行點薑妃入宮,結局會截然不同。然而,有些事誰也無法說清。
在那小宮女簡短的幾句臨別之言中我得知,那位薑妃娘娘從來不是什麽愚蠢之人,當她還躺在榻上艱難分娩,得知曹後產下死胎的那一刻起,她已經預感到接下來等待她等待她孩子的將會是什麽,依照曹後秉性,絕不會給她的孩子活路。於是她躺在那片巨大的痛苦裏,含著淚為她的孩子謀算出了一個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