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孤墳劍塚(三)
那句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多麽了不得的話,簡直跟大喇喇在他麵前表明“我心悅你,盼與你攜手共白頭”沒差了。
她尷尬極了,一身淩亂。背地裏偷說些虎狼之詞是一回事,可當著他的麵又是一另回事。臉這個東西雖然沒什麽用,但偶爾還是得要一要的。
“我是說,我們本就是盟友,現下又一起生死與共了,也算過命的摯交……哈哈,今晚月色真好。殿下,夜深了,您再休息休息吧,傷好得更快些……”她轉移話題的方式簡直不能再生硬。
他卻說:“我記住了。”無法看透的深夜裏,他低沉的嗓音裏漂浮著清淺的笑意,“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我記住了。若是你沒做到或者忘記了,別怪我把你抓回南平王府給我罰抄一千遍。”
寧姝:“……之前五百,現在一千,殿下還真是慷慨大方呢。”還帶漲價的?這果然很夏侯輕。
夏侯輕:“若是你嫌一千不夠,兩千也是可的。”
“世子盛情,小女無福消受。”
“這世間能消受者唯你。”
寧姝臉又紅了:“世子還有心情同我說笑,看樣子傷勢已無大礙。”
“放心,我這副身子雖不怎麽樣,一時半會兒還死不掉,爭取活得久一些,久到你將諾言實踐完畢。”
“那我現在反悔還來不來得及?”
“民間有一句俗語叫‘既上賊船,就不要想下去了。’寧姝,你來不及了。”
兩人不約而同選擇這種鬥嘴的方式,努力驅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對方心裏的不安,與對死亡的擔憂,也暗搓搓地表示著心裏的在意,嘴角彎彎,心有嬋娟,直到兩人相依著,再度沉睡而去。
當光線再度回歸地宮時,已是翌日清晨,寧姝睜開眼,發現那件外袍又回到自己身上,夏侯輕斜靠在旁邊石壁上,先她一步醒來。
“世子,你受了重傷,這地底又陰冷潮濕,這件袍子還是你先披著吧。”
“我隻是受些皮外傷,又不是女人生孩子坐月子不能受涼,放心,我答應過你暫時不會死掉。九思他們必定在想法子下來,你自己把衣服穿好。”
將近八個時辰滴水未進,又經了這樣大的波折,饒是她未曾受傷,也有些筋疲力竭強弩之末,更別談夏侯輕了。
她知曉他現在的雲淡風輕不過是在強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與其幹等著別人來解救,不如主動出擊。她想了想,決定聽他的將外袍穿好,係緊了衣帶。
“這裏沒水沒幹糧,世子不要亂動免得耗損體力,現下光線甚好,我去薛家牌位劍塚那裏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機關所在。”
夏侯輕點點頭,壓抑住喉底的咳嗽:“當心。”
“嗯。”寧姝牽起袍角走上前去。
自大越立國二百年來,薛家世代為將,綿延至今共有過九代子孫,他們中的男兒們無一不是死在戰場上,滾燙的鮮血自身體湧出,潑灑過這裏立著的每一件鎧甲與兵刃,直至隨著時光漸漸幹涸枯黑,與主人們生前披著的鎧甲、手握的刀槍一起腐蝕糟朽。
走到那一排排的草人盔甲前,隻是靠近,寧姝便不由升起敬畏之心,再思及這樣為國拋頭顱的薛家,最後落得的卻是滿門不得好死,受盡世人唾罵的下場,心緒更是複雜萬千。
幸而英雄死,否則滿襟淚。
而薛家的前車,很可能就是她寧家之鑒。不會的,不會這樣的。她就算耗盡全力,也不讓寧家步薛家後塵!寧姝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將自己掐醒,而後深吸一口氣,走到薛家一排排無聲的靈位前,恭敬地行了一禮。
“各位前輩,小女鬥膽得罪了。”
行完禮後,她開始探查起來。四周牆壁一一敲過,聲音沉悶無回響,昨日那樣劇烈的地動山搖亦沒有塌下一塊碎片,想是這石壁之內由鐵水澆築,堅固無比。而劍塚中四十多把鐵劍她一把把抽出查驗,下麵亦無機關。
盔甲更是笨重得無法挪移,寧姝試了幾次隻好作罷,將注意力投入到那一片牌位上。薛家九代共一百四十二個牌位,大多年歲太久已經斑駁掉漆,隻有少部分還字跡清晰。寧姝目光在那些牌位上一塊塊看過,目光突然定在最角落一塊簇新的靈牌上,瞳孔驟然縮起。
“先妣薛紅衣之靈位 辛卯年槐月立”
她錯愕地回過頭道:“我知道為什麽上麵那片祖墳裏,唯獨薛紅衣那座無人清掃了,因為那裏麵埋的根本不是她的真身!真正的薛紅衣二十一年前並沒有死,而是藏在某處悄悄活了下來,直到十二年後的辛醜年四月才真正地亡故。不僅如此,在這十二年裏她還誕下過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