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孤墳劍塚(二)
因為偏愛前後兩任周後,尤其是對第二任小周後寵冠六宮,先帝爺子嗣不多,先太子嫡長,故去的毓老王爺行四,今聖行六,中間有幾位皇子陸陸續續因病或其他意外亡故,還活在這世上的隻有今聖以及那個不著調的恪親王蕭明嵐了。
若論最名正言順,唯有先太子蕭明樓,可是蕭明樓於二十五年前就死在了鳳藻宮,葬送於當時發瘋癲魔的小周後劍下!此事由無數人親眼見證,後來入殮時,亦由今聖親自驗過遺容才命人合的棺蓋,以今聖心機,斷沒有讓他移花接木的可能。
除卻先太子,再無嫡出,小周後受寵多年也就誕下個小公主,被她一把火拉著陪自己入了地府。那麽薛燃所說的還能是誰呢?難不成是蕭明嵐?
可二十多年前先帝駕崩,今聖登基時,蕭明嵐才是個六歲奶娃,四年後薛紅衣跳河自盡,薛燃走投無路,掐指一算,蕭明嵐也才十歲。一個十歲的孩子,會有那樣深不可測的心機與可怕的欲望,提前布下那麽龐大的局嗎?
寧姝不敢相信,亦不願相信。她跟蕭明嵐接觸雖算不上多,可那樣一個憊懶有趣的人,她實在不希望他就是他們一直在苦苦追覓的敵手。但,若是退一萬步說真的是他呢……
寧姝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一條微笑的毒蛇遠比一隻露出獠牙的猛獸可怕萬倍。
似乎感受到她心中的恐懼,一隻手伸過來覆上她的手背,夏侯輕低聲道:“所謂的名正言順,指的並不一定就是二十五年前那場宮變,先帝爺亦有幾位兄弟存活世間,如儋州福親王蕭元禮,雍州肅親王蕭元崇。等我們從這裏出去,順著這個思路慢慢查下去定會水落石出。現在,不必胡思亂想,更不要自己嚇自己。”
一道輕風天際來,撫平她內心的惶恐不安,寧姝閉上雙眼在黑暗中呼出一口氣:“是。”
無邊的黑暗裏,他們兩人維持著半擁的姿勢,肌膚貼著肌膚,四周靜謐無聲,唯有兩道如頑皮雀兒上下枝頭到處亂蹦的心跳,與交融在一處無法分割的呼吸。
天上月,似被雲絮掩了麵目,那唯一一道從縫隙裏漏進的光也吝嗇離開。長久地待在這片黑暗裏,什麽也無法看見,寧姝在冰涼的手掌心偷偷哈了一口氣:“世子每天眼前都是這樣一片黑暗,會覺得害怕嗎?”
自他雙目失明,周遭之人皆唯恐傷及他的自尊,從不敢開啟這樣的話題,這女人的膽大包天,還真是一如既往。
他夏侯輕天生驕傲,從不願在旁人麵前露出半分怯弱,但此時此刻感受著她擁在自己臂上的柔軟掌心,他說:“剛開始是怕的。
十歲那年我剛中梅花吻,失去嗅覺,從此再不能辨人間萬億氣味,不過彼時我尚且年幼,心比天高,自以為不過失去一覺,無甚妨礙,這九州之內依然任我縱橫。之後十七歲再喪味覺,自此食不知味,酸甜苦辣於我都不過是果腹而已,方覺人間極苦唯有心嚐。我雖從未對外人言,可我知曉,距離下一覺消散應不遠矣。果然去年我弱冠之日,滿座賓朋,父母之前,眼前忽然一片黑暗。那一天我雖早有準備,可是突然來臨時,仍然心中無限悵然。
從此,白天與黑夜於我沒有半點分別,賞心悅目亦或是醜陋不堪,也不再有意義。我努力表現得無所謂,可是當沐浴更衣自己都無法做到,是醒是睡亦需旁人提醒時,我內心終究五味陳雜。我夏侯輕活了二十載,又重回繈褓之時,需要旁人嗬護的半個廢物,還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不過老子有雲:‘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這梅花吻雖說可惡,卻讓我離聖人近了一步,也算是塞翁失馬了。”
他講述時,口氣平和,甚至帶著淡淡的自我戲謔。可他越是如此,越是讓寧姝胸口悶悶地難過起來。
她情不自禁道:“往後,我會同世子在一處的,無論多黑,我都給你當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