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秀色可餐(二)
因為隔了一段距離,所以他們二人的爭吵聲並不真切,隻零碎的隻言片語被微涼的夜風帶進寧姝的耳中。
“瓊薇,往後這個地方你不要來了,也不要隨意找你二哥哥,聽到沒有!”
“為什麽?我已經及笄了,想去哪裏想找什麽人,你管不了我,而且我也沒想做什麽。”
“你今天做得那樣明顯,還以為我沒看出來嗎?還有你之前約你二哥哥去……你以為你瞞得天衣無縫?瓊薇,你二哥哥已經定了親,不久後也會成親,難道你忍心毀掉他的幸福嗎?你二哥哥從小待你的好難道你忘記了嗎?母親她,雖然……也至少沒虧待……”
“是啊,舅母待我是挺好的。你知不知道她準備把我許配給忠勇伯朱家那個色欲熏心滿京城聞名的小兒子!”
“怎麽會?我回府就向父親懇求,請他阻攔這件事!”
“這個攔住了,還有下一個,這京城百萬人口,幾十萬門戶,難道大哥哥要一個一個阻攔過去嗎……大哥哥,我不是孩子了,春天我及笄之日還是你親手給我插的發釵呢。到底誰待我真正的好,誰待我隻是表麵敷衍,我分得清……我從小就不怎麽聰明,念書不行,針線女工做得也……性格也孤倔,不招人歡喜,好像沒有哪一樣能拿的上台麵的,就剩這顆死心眼了……我的人生已經這樣七零八碎,我唯一想做的以及能做的,就是拚盡全力守住那個心中所慕之人,哪怕他心裏沒有我,我也要試一試,不然將來有一日死了也要後悔的。大哥哥,你別再勸我了……”
“瓊薇,你不要鑽牛角尖,如今的局麵並沒有你想的……那些事已經徹底跟你無關了,你把它忘了吧,大哥哥向你保證再沒人能……”
朦朧的月色中,談思賢伸出手想要輕撫薛瓊薇的發頂,被她退後躲掉:“夠了!當個懦弱的好人未必有好報,反而可能一無所有,不如當個純粹的惡人……我隻能答應你,如果情勢不到萬不得已,我誰都不想傷害,也不會……”
兄妹二人莫名其妙地吵完一頓,薛瓊薇最後低下頭抓住談思賢的衣袖似在哭泣,隔得有些遠,寧姝無法看清談思賢此刻的表情,不過從他將薛瓊薇輕輕拉靠在懷裏安撫的姿勢不難猜出,他定是滿眼的心疼。
哭完後,兩人從小巷離開,應該是回府了。
寧姝聽得雲裏霧裏,不過別人家事,外人不宜多問,隻是沒想到言語之中薛瓊薇對談思危竟然用情頗深,怪不得方才飯桌上她會那樣刻意針對了。隻不過——
那二人走後,半晌仍未聽到寧姝的聲音,夏侯輕道:“在思考什麽?”
寧姝回過神道:“沒什麽,就是覺得有些奇怪。從剛才飯桌到現在,我從談家三兄妹口中聽到的跟我一貫的認知好像有很大的偏差。相爺夫人一向在京城貴婦圈裏頗有皆碑,坊間都讚她是位賢夫人,對待下人都寬厚得不得了,可怎麽從薛瓊薇口中聽來那般不通人情?
談大公子跟二公子親兄弟之間感情倒是不錯,之前在東來順提出二公子嫌疑時,大公子十分著急,剛才那番對話裏也一直偏袒二公子。隻是我怎麽從大公子的語氣裏感覺他好像對相爺夫人很是生疏?尤其是念母親二字時,有個明顯的停頓。之後阻攔婚事也是直接說懇求相爺,而不是直接規勸相爺夫人。明明是親母子啊,為什麽會這樣?”
對於寧姝的疑問,夏侯輕很快解答:“並非親母子,而是庶長子與嫡母。”
寧姝驚了:“真的假的,我怎麽不知道?相府不是一直對外宣稱兩位公子都是相爺夫人所出的嫡生嗎?”不僅她不知道,恐怕京城裏沒幾個人知曉。
夏侯輕慢條斯理道:“談相與相爺夫人成婚於天擇三年六月,而實際上大公子的生辰卻是天擇四年元月,即便是早產,可古往至今也未有過早產三個多月還能僥幸存活下來的例子,所以隻能是一個解釋:大公子乃談相外室所生,之後抱回相府養育。”
寧姝不由敬之佩之,這個過目不忘,過耳入心的怪物,京城裏還有他不知道的事嗎?
“啊,原來如此,那我剛才的疑問就能解釋清楚了。”
同樣能解釋清的還有談思賢為何看起來溫文爾雅,進退得宜,比談思危更圓融,卻不入仕,而是做了士農工商最末等的商人。
出生在宰相門第,還是長子,底下人看著他如在雲中,可望而不可及,隻有他自己才知腳下的台階是泥壘的,不實。生母不詳,頂著嫡母親子的別扭身份過活,就算嫡母再寬容大度,終究比不過自己的親兒子。想往上爬保不齊哪一階踩空,站著不動吧,又很容易被人當箭靶子,射個透心涼。若是此人平庸些還好,一輩子渾渾噩噩也就過去了。但凡出眾一點,那必然每一日都過得殫精竭慮輾轉難眠。
因此,夾在牆縫裏的談思賢,縱有李白之才也得藏拙,相比而言從商竟是最穩妥的一條路了。而他處事態度溫和,處處周全,可想之前走過的路會是怎樣的步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