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輕易釋然
“慢著。”我出聲攔下準備出門的丘枕狐,將血糊糊的右手往前一伸,“我右後腰有傷,不想我死在這兒,你最好找個人給我止止血。”
他臉色微微一變,轉身走了出去。沒一會兒,進來一個一身勁裝的女子,手裏拿了些白布條和瓶瓶罐罐,話也不說,隻是看著我。我也不扭捏,解了衣服讓她上藥。
外麵的打鬥聲一直沒停過,我忍不住問女子:“外麵來的是什麽人?”
女子不回話,我隻好又道:“請你們莊主來一趟,我有事找他。”處理好我的傷口,她默默地退了出去。
可是,一直到天亮,都沒有人再進來過。而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居然身處一間小破木屋裏,陽光透過破敗的窗戶照進來,我定睛一看,窗戶雖破,但是被木板橫七豎八地封住了,唯一的門是從外鎖上的,透過門縫還能看見鐵鏈。屋內四處蛛網橫斜、灰塵靜默,沒有一張完好的桌椅,空氣中有很一股濃重的火油味……不對,我嗅了嗅我的衣物,衣裳上也有。
腦裏的第一反應是,丘枕狐想燒死我嗎?他可以背信棄義撇開寧王和宋家,燒死我又算什麽?枉我還自作聰明地要跟他談判。
此時,門外傳來一陣鐵鏈的聲音,有人在開門。進來的人是……昨晚幫我處理傷口的女子。她看見我醒了,倒也不意外,像是算準了我醒來的時間,我見她一副不愛說話的樣子,索性也就不多話了,閉緊嘴巴,跟她玩起了四目相對的遊戲。
“你不怕?”話倒是和她家莊主一樣一樣的。
“怕有用嗎?”她既然說話了,我順著杆子爬,“有用的話我可以配合著怕一怕。”
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冷笑著看我,說:“莊主居然會相信你的鬼話,說什麽幫冥魅莊渡過此劫。明宸要真那麽在乎你,能讓你被帶到這兒來?”
哦?此話怎講?我疑惑地看著她,等著她往下說。
卻不知她怎麽又轉了個話題:“你以為冥魅莊那麽多暗殺令真的拿你沒辦法嗎?莊主根本就沒打算殺你。他知道你的底細,覺得你終會造福蒼生,又礙於酬金太誘人,才接下的委托,應付應付罷了。”她不甘地說。
“如此說來,你家莊主還是一個心懷天下的人?”否則,以他一個殺手頭子,管什麽造福蒼生?我就覺得他的名字叫丘枕狐,大有深意。可是明氏天下至今已經幾百年了,他即便是什麽前朝後裔,也不會幾百年後還想著複國吧?
“你管得太寬了。”她不滿地看著我,又將飄忽地話題轉了回來,“告訴你也無妨,昨晚來人就是明宸,你說一個本該坐守皇城的天子,怎麽會出現在留仙鎮這樣的小地方?”
什麽?!這倒是個大消息,從京城到這兒哪怕坐騎是千裏馬,日夜兼程也要幾天時間,明宸幾時來的?
“從來就沒有商量的餘地。”她愴然一笑,“堂堂天子屈尊也要取他的性命,他怎麽就那麽傻,覺得你能幫他保住冥魅莊。”聽著口吻,她似乎有點哀其不爭,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麽人?
“那麽你呢?”我問她,“你的目的又是什麽?聽你的意思,你把我擄來這兒並沒有經過你家莊主的同意是嗎?”
“我要讓明宸知道,他死了,你也要給他陪葬。”她語氣一變,麵容有幾分猙獰。
“什麽意思?”我蒙了,“丘枕狐被明宸的人控製起來了?”
未待回答,她頭一偏,側耳傾聽屋外的動靜,臉色微變,一個閃身從背後用右手鎖住了我的喉,另一隻手不知拿了什麽往我們背後一拋,瞬間一股熱浪從身後傳來,瞬間蔓延整個屋子的周圍,緊接著她朝房頂懸空一掌,頃刻間整個茅草摧枯拉朽般倒塌。原來的她的武功竟然這般高強,我嚇得閉上雙眼,等睜開眼睛時,發現我們兩人正站在一個巨大的火圈裏,方才的什麽破屋,早成了助燃的柴火。火圈外也還站了些和她一樣的黑衣人。四周沒了障礙物,我才發現原來這小破屋的屋後就是懸崖。
此時,她的右手依舊鎖緊我的喉,左手舉著一個火折子,對火圈外再遠一些、不知幾時趕到的明宸、沈默、易寒蕭等人說:“你們盡管妄動,看看是你們的功夫快,還是她身上的火油燃得快。”
原來明宸真的來了,親眼證實他身在此處,我這心裏……還真有點不是滋味。
“說出你的條件。”明宸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們這個方向,揚聲道。
“撤銷對冥魅莊的剿殺令。”這女子的條件讓我有點意外,她方才和我不是這樣說的,她已經認定以我的價值無法幫助丘枕狐保住冥魅莊,可現在這樣又為哪般?莫不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
“癡人說夢。”果然,明宸明確地拒絕了她。
“你對他這樣趕盡殺絕,對得起你明家地底下的列祖列宗嗎?”什麽意思,她這話什麽意思?
“他如此為禍江山社稷,可又對得起他的姓氏?”明宸反諷一句。
“若不是你的曾祖父搶了他祖父的皇位,你今日憑什麽高高在上?”女子語出驚人,原來丘枕狐竟然是明氏子弟,論輩分還是明宸的堂叔?如此一來,事關兩三代以前的奪嫡之事,即便是親曆者在場,也是說不清的,可丘枕狐作為皇室子弟,為何會成為冥魅莊的莊主?
我打斷他們的口舌之爭,說:“你們的無頭公案我沒興趣知道,這位姑娘,我知道我遲早都要死的,但是我不想被活活燒死那麽不堪,你是不是能說出個相對合理的條件來,讓我也為我自己的性命努力爭取一把?”
“你閉嘴。”女子在我耳邊嗬斥道,“既然在他眼裏,你甚至都比不過一個冥魅莊,那麽你便也沒什麽價值了。”
“啊……”我右後腰猝不及防的一陣劇痛,忍不住痛呼一聲。
“哈哈哈哈……”女子張狂地笑了起來,“你站住!”她斂住笑聲,朝按耐不住的易寒蕭喝道,左手的火折子又往我的衣服靠近。易寒蕭停住腳步,一手懸空攔著,仿佛想穩住她。
“明宸,你耍奸計廢了他的武功,令他一夜之間喪誌所有鬥誌,我今日便讓你親眼看著你的女人受盡折磨。”女子說著,又一股似要貫穿我五髒六腑的力量自右後腰的傷口灌入,我疼得頭皮發麻,雙腿使不上勁,又動彈不得,整個人幾乎靠她扼住我頸部的手支撐,如此又猶如被扼住了咽喉,大氣都難喘,可疼痛又讓我遏製不住一陣陣駭人的痛呼。
饒是如此,被疼痛淹沒的我還是看見明宸沒有絲毫動搖的痕跡,倒是易寒蕭被沈默以武力攔下了幾番欲上去的衝動。
“住手。”一個氣短無力的聲音傳來,我身上的疼痛驟然消失,連被鎖喉的窒息感也消失了,整個人倒在女子的腳邊。
前方,萬裏擒著丘枕狐停在了明宸等人的旁邊,丘枕狐臉色蒼白,一副病弱模樣,昨日剛健有力的風采一去不複返。此刻我更驚訝的是,萬裏居然是明宸的人。
“放了她吧,她到底是忠臣之後,莫將軍當初於我也算有恩,他就這一根獨苗,你不能如此待她。”丘枕狐說兩句話便喘起了粗氣,“我們已經一敗塗地了,放手吧。”原來心離的生父莫君銳還是他的恩人?
“不,我們沒有敗,我明明已經將你送走了,你為什麽還要回來?”女子崩潰地哭喊著,“我們明明還有機會的。”
“事實上,在祖父敗落那一刻起,我們便沒有了轉圜的餘地。”丘枕狐心灰意冷地道,“你們明知我為人優柔寡斷,行事婦人之仁,絕非成大事者,偏偏還要逼我上位,逼我當這殺手頭目。你看看我,你再看看你眼前這位同德帝,你們憑什麽覺得我能從他手上贏得這天下,我就是廢人一個!當年若是祖父不做非分之想,好好當一位閑散王爺,祖父祖母便不會慘死、父親母親更不會晚景淒涼,而你,明欣,你是我的親妹妹啊,你本該是位高高在上的郡主,而不是像如今這般,當一個嗜血成性的女殺手。”
“夠了!”女子明欣暴喝一聲,“我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你何不說他朝你登上大位,我便是長公主?”她往前一步,發現我已經脫離了她的鉗製,更是暴怒,一把上前抓緊我的背心,“你以為你還逃得了嗎?我今天是死,也要你陪葬。”邊說著邊把我往懸崖邊一拋……
“心離!”恍惚間聽見幾個聲音在喊,但我哪裏顧得上誰是誰,隻感覺自己整個飛了出去,昏頭轉向中根本連驚懼都忘記怎麽表達了,當身體飛過火圈線,轟的一聲,衣服上的火油瞬間被高飛的火苗點燃,伴隨著空中獵獵的風,火勢更旺。
仿佛沒有了疼痛,也沒有驚恐,隻有空白,和墜落,無邊的空白,無底的墜落。來自深淵的疾風將我淩遲,一片一片地連皮帶肉割下……等落到崖底,是否紅顏驟成枯骨?早已記不起這是自己在這個時空的第幾次“自由落體運動”……忽然,一隻手死死地握住我的右手前臂,終於,墜落停止。
抓緊我的是沈默,他整個人倒掛著,抓緊他的腿的是同樣倒掛崖壁的易寒蕭,再往上的便是侍衛。等我重新腳踏實地,裙子的火撲滅了之後,腿已經被灼傷了。我坐在地上,毫無風度地岔開腿,雙肘撐在膝蓋上,手掌支著額頭,滿臉的水,不知是汗還是淚,身體抖似篩糠,腰傷、腿傷,不知哪兒疼。
“心離。”被侍衛簇擁者的明宸撥開人群走了過來,我看見丘枕狐、明欣以及冥魅莊的那些殺手都被製服了。
我循聲抬頭看了一眼,卻見旁邊的易寒蕭猛地站了起來,在所有人驚訝的眼光中,狠狠地一拳砸在明宸臉上。等第二拳時,侍衛們反應了過來,紛紛上前攔下了他。
“你當初怎麽承諾的?”易寒蕭不管不顧地質問明宸,“你說過你不會再利用她,不會再傷害她。”
明宸並沒有追究易寒蕭欺君犯上,隻是在我麵前蹲了下來,低聲道:“對不起。”
死裏逃生一回又一回,其實我沒有想象中那種被利用的憤怒,又想起上次在半步多他舍身救我的事,心裏反而釋然了:他是皇帝,他沒有資格任性。我搖了搖頭,看著他,誠懇地說:“我不怪你。”
話音剛落,卻仿佛看見他眼裏的光熄滅了,臉上浮上一抹我不懂的絕望情緒,我都不怪他,他這是怎麽了?撇去疑惑,我繼續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隱忍道:“你說。”
“饒他們兄妹一命,”想到有一種活著叫“生不如死”,我補充道:“讓他們平靜地過下半生。”
“僅此而已?”他認真地問我。
我想了想,認真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