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困獸之鬥

  回到客棧,伏先生已經候在房裏,他替我檢查了傷口,說幸好簪子沒入皮肉尚淺,沒傷及內髒,養一養就好了。即便這樣,易寒蕭也絮叨個不停,一會兒自責自己沒跟著來,一會兒怪我太不在意自己,有危險也不召暗衛。對於安若素的死,他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仿佛在他眼裏那早就是個死人了。相較之下,沈默顯得很平靜。


  “你自己數一數這一年多受過多少傷?大傷小傷,千瘡百孔,身上都沒一塊好皮肉了吧?你別以為自己有那個什麽主角光環,你再這樣,早晚得把自己交代了。”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他跟個管家婆一樣,現在這個樣子跟旁邊沉默寡言的沈默一比,真是……聒噪,我耐不住打斷他的數落:“寒蕭,你少跟嶽黎學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自作主張了,但凡蚊子叮我一口我都叫暗衛拍死他,好嗎?”


  聽我這樣說,他歎了一口氣,我又搶話道:“我有事想請教伏先生,你們先出去吧。”話罷,他倆便相繼出了門。


  “姑娘是想問邊家五小姐的事?”伏先生微微笑道。


  “先生通透,”我輕聲道,“不知先生觀察的結果如何?”


  伏先生思忖一番,道:“據在下這兩日觀察,幾乎可以確定,邊小姐壽元已盡,魂歸黃泉了。花精得以進入這具軀體,隻怕是有人蓄意為之,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她曾在懵懂中被動救過沈公子結得善因,冥冥中有一種磁力將她吸引至此得此善果。”


  “嶽黎曾經說過,他探查不到邊攸攸真身的任何意識,如此看來,正是她魂歸幽冥的緣故了。”我邊回憶邊道。


  “是的。”伏先生點了點頭。


  “那……”我頓了頓,在組織語言,“花精占據邊攸攸的軀殼,她現在到底是人還是異類?”


  伏先生似乎被問倒了,過了一陣子才回答道:“其實,凡常事物,不論是有生命的花草樹木飛禽走獸,還是沒有生命的山嶽石頭甚至桌椅板凳之類,得以褪去自體束縛修煉成妖精,其道有三,一是本身靈性很高,二是受道家或佛家的熏陶感化,三是機緣巧合據仙家之物為己有。因此,但凡得以修煉者,都是從擁有意識開始,在下不知當初花彼岸如何能尋得到一個未得意識先得肉身的花精來替代姑娘。”


  原來當初我與沈默解無憂焰一事還有這樣的內情?我趕緊問:“先生的意思是?”


  “花彼岸甘願自毀修行相助於姑娘與沈公子,其心無可置疑,隻是這花精的來曆應該不簡單,說不定連她老人家也是不清楚的。”伏先生繼續道,“所以,眼下的邊小姐雖沒有靈力,如平常人一般,可未來她是人還是異類,尚且說不準。不過在下看她通身祥和,毫無戾氣,應該不會傷害人,這一點姑娘大可以放心。”


  如此,便好。我鬆了一口氣,既然真的邊攸攸不是被花精謀了性命,而花精借住了這具軀殼也不會傷害人,剩下的事我也無需多想了,隻願她珍惜所有,一心向善。


  夜裏,我睡得正迷糊,聽到撲通的一聲,似乎有什麽物體重重地砸在我房間的地板上,我一個激靈從床上彈了起來,看著帳外的房間,隔了屏風,加上房裏留的燭火昏黃不定,看不見什麽。於是我輕輕地撩開帳簾,趿拉著鞋下了床,繞過屏風走向外間,不料想走了兩步便被絆倒在地。


  忍著被磕到膝蓋的痛爬起來,等眼睛適應了昏暗,才發現倒在地上的是暗衛,我推了推他,沒得到反應,又顫抖著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這才鬆了一口氣。


  “走水啦,走水啦……”不知何人忽然大喝一聲,緊接著陸續的開門聲,客棧內瞬間喧鬧了起來。濃煙緩緩地從門縫滲進來,我感覺扯了兩塊毛巾在臉盆裏濕水,一塊蓋在暗衛的口鼻處,一塊捂住自己的口鼻。


  此時有人撞門而進,看見來人我大吃一驚:“嶽黎,你醒了。”


  “有人縱火,危險,快跟我走。”說著,嶽黎過來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臂,扯著我救往外跑。


  “你別急,你怎麽醒了?”我一時都反應不過來,“沈默他們呢,我們不能自己跑了啊。”


  “他們去救人和抓縱火犯了,你放心,他們武功高強,會照顧好自己的。”嶽黎嘴裏解釋道,腳步是一點也沒放緩。


  出了房門,才發現火勢比我想象中的還大,四處都是火光,房客們都在慌亂奔走,有衣冠不整的,有赤腳赤膊的,有背著包袱的,走廊裏、樓下大堂亂成一片。嶽黎拉著我堪堪避過幾個迎麵撞上來的人,來到樓下大堂門口,我回頭看向樓上,發現沈默正推開熙攘的人流往樓下走,眼睛四下掃視著。


  “沈默好像在找我們。”我停住腳步,喊住嶽黎。


  嶽黎回頭看了一眼,抓著我的手臂力度更大了,二話不說一把拎著我往外飛身掠去。我想掙紮,卻發現自己已經動不了了,任由他施展輕功帶著我在留仙鎮的屋簷上玩“跑酷”,等我重新腳踏實地已經是一盞茶的功夫之後了。


  粗略環視室內,布置很簡單的房子,就是桌椅茶具,屏風和屏風後的床,牆上連畫都不多一幅。事已至此,我還把這人當嶽黎那我也太傻了。


  “既然把我抓了來,不知閣下是否可以一露真顏?”我這躺著也能惹事的體質,慌也沒用,索性敞開了,這要是個有品的劫匪,沒準還能讓他高看一眼。


  “你不怕?”男子聲音低沉渾厚,饒有意味地打量著我。


  “怕。”我大方地承認,“我怕疼怕餓肚子,也怕死,所以你抓我來,應該不會是為了虐待我的吧?”


  男子將右手伸到左耳的耳後,刺啦一撕,一張陌生的臉出現在我眼前,是一張線條硬朗的臉。他淺淺地笑著:“在下冥魅莊莊主丘枕狐,離貴妃娘娘,有禮了。”


  丘枕狐,狐枕丘,狐死首丘?我撇嘴笑著說:“久仰大名。丘莊主如此和朝廷作對,莫非還有什麽家仇國恨?”


  他並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隻是說:“到底是明宸最愛的女人,跟宮裏那些鶯鶯燕燕確實不一樣。”


  “丘莊主過獎了。”我沒臉沒皮地接過他的話,“隻是我到底是一個入了皇陵的死人,不知丘莊主把我帶到這兒意欲何為,難不成還想借我這個死人謀點利益?”


  “說到這,”丘枕狐一副認真討謝的模樣,“貴妃娘娘是不是得謝謝我,讓你尚在人世一事大白於天下。”


  “哦?”我冷笑一聲,“敢情丘莊主刨了我的衣冠塚,我還得謝謝你?”


  “可不是。”說起不要臉,他更厲害,“當今聖上對貴妃娘娘一往情深,如今後位懸空,等娘娘重回後宮,中宮之位還不是唾手可得?以皇帝的癡情,為娘娘遣散後宮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行,我謝謝你,謝謝你全家。”我笑著對他說。


  也許聽出不是什麽好話,他斂了笑,說:“貴妃娘娘就好生歇著吧,按照你家皇上的速度,明天應該會來人接你回去了。”


  “丘莊主請留步。”好不容易才見到這位許多事件的始作俑者,我可不能輕易的讓他走了。


  “長夜漫漫,莫不是貴妃娘娘空虛了?”他又換上一副令人討厭的嘴臉。


  “我與莊主相見恨晚,長夜漫漫,秉燭夜談也是不錯的。”我反客為主,指了指對麵的的椅子,“來,坐下聊。”


  他準備離開的腳步停頓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坐下,說:“既然娘娘盛邀,在下隻好奉陪到底。”


  “關於我的暗殺令,你們冥魅莊前前後後下了幾次來著?”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多少次又如何?貴妃娘娘吉人天相,不都一一化解了嗎?”丘枕狐訕笑道,“倒是冥魅莊,白白背了那麽多刺殺失敗的汙名。”


  汙名?我心中冷哼一聲,麵上平靜,道:“倒也是,真是不好意思,我幾次三番沒死成,倒給莊主添麻煩了。”


  “不知莊主對紅顏淚輪回曆劫之事知道多少,在此事中又是擔任了怎樣的角色?”對於這個問題,我並無把握他會回答,“不知這背後的利益有多大,令莊主覺得這渾水趟得?”


  “娘娘是要套我的話嗎?”他防備地問。


  “不,”我說,“我不是套話,我這是明明白白地在問你。”


  “那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回答你。”他又問。


  “你可以不回答,隻是你把我抓來,總不能就這樣養著我吧?在你拿我當籌碼之前,你為什麽不嚐試先從我身上得到一些更有利的條件呢?”我搬出他之前的話,“畢竟在你眼裏,明宸是個願為我遣散後宮的人,不是嗎?”


  “比如?”他來了興趣。


  “比如你回答我一些問題,我更好的配合你向明宸套取利益,或者為你說情,讓他放過你和你的冥魅莊。當初你們對我用了減清輝,他也算衝冠一怒為紅顏,加上寧王之事,才對冥魅莊下了取締令。”


  “你想知道的那些問題的答案於你而言,其實並無大用,如此說來我豈不是賺大發了?”他諂笑道。


  “有無大用,我自會判斷。”我篤定地回複他,“你隻需據實以述。”


  果然不出我們所料,冥魅莊在這件事裏所扮演的角色,就是一個想坐收漁利的賭徒而已。“可是你們怎麽得知我和孤月痕的交易,從而讓廢後離間我和明宸的關係?我和孤月痕的交流可都是她入我的夢完成的。”


  他驚疑道:“這事你也知道?”


  原來真是冥魅莊的手筆。我默默垂了眉,掩飾眼底的恍然。


  很快,他臉色一變,反應過來,道:“你詐我?”


  “既然都是冥魅莊做下的,又何懼坦蕩蕩地認了。”我抬手給他滿上一杯茶,“你們早就知道明宸與我都是應劫之人,那麽明宸的其餘魂魄何在?”


  他瞥了我一眼,似乎對我們所獲知的消息之多有些意外,不樂意地說:“你們都查到這一步,想必也知道當初冥魅莊刺殺的有好些年輕男子,因此,我們也沒有答案,隻是猜測。其實不管凡人還是什麽地仙妖魔鬼怪,能知道那麽多已是不易,想必在王母娘娘或者地府那兒,明宸魂魄分散何處是最高機密。我們之所以確信明宸是其中之一,也不過是因為我的人得知了孤月痕驅使你到他的身邊去。”


  “什麽人?”我趕緊問,又補充道,“什麽人能知道孤月痕入我的夢驅使我做事?”


  “一個類似神婆花彼岸一樣的能人,你也不認識。”他沒好氣地說,“不是隻有覺情宮才有能人的,我冥魅莊也有。”


  我笑了笑,不說話。看來確實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正想端茶送客,他卻說:“娘娘不會過河拆橋吧?”


  “我不喜歡被人質疑我的誠信,”我輕笑道,“雖然在我的立場看來,你作為殺手頭子罪該萬死,但始作俑者也非你,你隻是殺人的工具而已,我既然答應了你,自然會想辦法保你。”


  他不滿意了,說:“我自保之力尚有,何須貴妃娘娘出手?”


  “難不成你還想穩坐莊主之位,繼續勾結寧王和明宸對著幹?”我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還是你真的認為明宸是那種不愛江山隻愛美人的君主?”


  “我可以結束與寧王的交易。”他說,“也可以結束和宋家的交易。”


  他不提朝陽村宋氏一族我還差點把他們給忘記了,我問他:“如此出爾反爾,日後冥魅莊如何在江湖立足?或者我們且不說這個,說說寧王和宋家會怎麽對待你這個臨陣脫逃的盟友?”


  “那是我的事。”他說。我想了想,點了點頭。


  為表誠意,他又補充了一個消息:“你的好姐妹簡丹的兄長,在宋家人的手上。不過我想,以貴妃娘娘的聰慧,應該早猜到了。”


  此時,外麵一陣響動,丘枕狐蹙眉道:“沒想到來得這樣快,看來我真是低估了娘娘那些裙下之臣了。娘娘好好歇著吧,最好不要打歪主意,切莫忘記我們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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