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再生事端

  前一秒,我還被孤月痕威脅人身安全;後一秒,我們根本不知道這位館主做了什麽,警報便解除了。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連林先生都不能輕易地威脅到孤月痕,他竟然不動聲色地做到了,還一臉“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的表情邀我喝茶。我著急想知道今天白天都發生了什麽事,正準備委婉地推辭。


  不想沈默卻默默地坐了下來,說:“卻之不恭。既來了,便喝一杯吧。”我和易寒蕭相視一眼,也坐了下來。


  見我們紛紛坐定,館主取來一個廣口大茶壺,投入末茶、灌入清水,水有幽幽荷香,應該是荷露。隻見他雙掌攤開,懸空罩在茶壺外,幾息之間,茶壺中水無火自沸,初沸時如魚目,微微有聲,投入適量食鹽,繼續烹煮;待到壺邊水如湧泉連珠之時,取出一勺備用;水三沸時﹐勢若奔濤﹐壺中茶之浮沫溢出之際,他迅速澆入二沸時的茶湯救沸,撇去浮在水麵之上的黑色末子;等水再沸時,茶之浮末漸現水麵之上﹐似雪如花﹐茶香滿室。


  整個烹茶過程,動作嫻熟,如行雲流水般賞心悅目,令人不禁覺得他平凡的容貌都增色不少。而且,他這無火烹茶的做法,怎麽那麽像我穿越之時看到孟婆煮忘情湯的情景,他如此厲害,不知是不是可以幫助嶽黎,於是我問:“館主,晚輩想冒昧問一句……”


  “既然覺得冒昧,就別問了。”館主完全不按套路的打斷,讓我一時語塞,隻得尷尬地閉了嘴。他笑著補充道:“我這烹茶法隻是雕蟲小技,看見三位氣質不凡,想賣弄一二罷了。良辰公子的事我聽說了,我幫不了你。”見我滿臉驚訝,他又說:“別怕,我不會讀心術,隻是……我這茶館不是白開的,江湖人歇腳也不是白歇的。”


  “素問館主的一手烹茶之法不凡,今日得見,實乃晚輩眼福不淺。”易寒蕭衷心歎道。


  “前世執念半世休,今生錯失心成灰。”一杯茶呈給沈默。


  “花落人獨立,斷念是成全。”一杯茶呈給易寒蕭。


  “眾生度不盡,地獄難自去;黃泉觀自在,心淡不成殤。”一杯茶呈給我。


  “三位慢用,我就不打擾了。”館主說罷,便走到門口的長凳上歪著了。


  三杯茶,三句評判,各自色變。雖不知其中真意,但這一字一句,叫人怎能不心驚。


  一段長時間的死寂過後,我打破沉默:“今天都發生了什麽事?”


  見沈默繼續品茶,並沒有回答的意思,易寒蕭擱下茶杯,道:“也沒什麽,就是伏先生進問天山莊看邊攸攸去了,說還需盤桓兩日,觀察一下那花精的情況。昨夜邊家護衛暴斃之事,今日我也打點過了,隻能盡量補償他們的家人。”


  “我來之前,你們在跟孤月痕商量什麽?”我出現的時候,聽孤月痕那句話,他們分明跟她協商了什麽事一樣,“還有你,沈默,你不是在閉關嗎,怎麽來了留仙鎮?”


  “我還沒問你,”易寒蕭搶過沈默的話頭,打岔道,“你怎麽會來這裏?暗衛都沒攔得住你?”


  “我做了個夢,夢遊著來的,大概是孤月痕的手筆,從前她都是入夢和我交流的。”我簡單粗0暴地下了結論,繼續看著沈默,他花白的頭發讓我還是難以適應。


  “我功成了便提前出關了,林夫人讓我傳話,嶽黎的事她已經知道了,讓我們事了盡快回沉城,回去更安全,況且沉城能人更多。”沈默麵無表情地回答道。


  “也有道理,等伏先生事了我們便走。”我再次問道,“孤月痕方才說了什麽?吳不知呢?”


  “她能說什麽?”易寒蕭沒好氣地說,“無非就是想讓你去勸吳不知交出眾生筆,她還能好好地找我們談,而不是一開始就打殺了我們擄了你就走,說明她還有所忌憚,可惜我們不知道她忌憚的是什麽。”


  “覺情宮已經找到沉城裏噬魂洞的大致位置了。”沈默插話道,“不出三五日,應該能找到確切位置。”


  可是找到又能怎樣?我忽然很恐懼,不知道還要搭上多少無辜的性命才能解決這件事。我擔憂地看著眼前兩個人,才發現易寒蕭眼下烏青,一臉疲態,他兩天沒合過眼了吧?於是我借口累了,和他們二人辭別館主回了客棧。


  天亮之後,我去看隔壁客房的嶽黎,他還是那個深陷噩夢的不安睡顏,照看他的暗衛說,他偶爾也會睡得安詳,隻是更多的是處於這樣的不安之中。我歎歎氣,轉身離開,在心裏默默說著,嶽黎,你一定要等我,等我送你回家。


  出了房門,想起邊攸攸——寄居邊攸攸身上的花精,若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沈默來了留仙鎮,不知會怎樣?畢竟她也算曾相助於沈默,我不能再自作主張替沈默做選擇,於是我決定將此事告訴他,讓他自己選擇要不要去見一見現在的邊攸攸。


  “你真的練成那神功了?”是易寒蕭隱隱有火氣的聲音?他大早上不睡覺,跑到沈默的房裏做什麽?“你瘋了,你就不怕她知道了真相更自責嗎?”我被這沒頭沒尾的話鎮住了,沈默對自己做了沈默?


  “誰在外麵?”沈默寒聲道。


  我伸手一把推開房門,看著屋內的兩人,一個壓抑火氣,一個冷漠無畏,定了定神說:“我無意偷聽,但是你們最好告訴我,你們的話是什麽意思,什麽神功?”


  “沒什麽。”易寒蕭斂住麵上的怒色,低聲道。


  “你覺得還瞞得住嗎?”我不看寒蕭,隻是注視著沈默,後者依然一副坦坦蕩蕩的神色。


  “確實沒什麽,寒蕭反應過度了。”沈默說著,擼起了衣袖,露出前臂上一片可怖的新結痂的傷疤,像是剜肉之後留下的傷疤,“我為了練成一種神功,吃了點苦頭而已,他怕你擔心。無礙,就是些皮外傷。”


  我隻覺頭皮發麻,卻不自覺地邁步上前,剛伸手想觸碰那傷口,沈默卻不動聲色滑下了袖子,退開一步,問我:“你找我有事?”


  “這樣的傷口身上有幾處?”我固執地要知道答案。


  易寒蕭神色莫測地看著沈默,沈默回答道:“隻此一處。”緊接著又補了一句,“你可以請店小二來檢查。”


  “好。”我咬牙忍住聲音的顫抖,點了點頭,“寒蕭,我有話要單獨跟沈默說。”聞言,他無聲地退了出去。


  為了穩住從心底散發的顫抖,我在旁邊的圈椅上坐了下來,雙手藏在衣袂之下握緊。我清了清嗓子,說:“你可知道在解無憂焰時,花婆婆借用了一個彼岸花精的身體?”


  “嗯。”他點了點頭。


  “她現在就在你的師侄女邊攸攸身上,而真正的邊攸攸不知魂歸何處……”我艱難地將花精告訴我的話複述了一遍,包括她被毀掉的修行,被打破的瓶頸,她對他從身體蔓延而來的迷戀,她為了獲得軀體受的苦……


  “你想我去安慰她?”不知他聽完之後為何得出這麽一個結論,難道我一直以來的表現,在他眼裏都是這種犧牲他的感覺去成全別人的行為?


  我對自己可惡的“濫善”苦笑一聲,道:“不,我隻是告訴你這個事實,怎麽做你自己決定。”


  他默默地看著我,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他還是說了出來:“其實你已經替我做了選擇,你將此事說出來,說明你覺得我有可能去見她,或者你認為我可以去見一見她。否則,你就該讓此事永埋心底。”


  “是這樣的嗎?”我微怔,低下頭,我終究又是錯了。


  他彎下腰,伸手扳過我的肩膀,雙目鎖定我的眼眸,平靜地說:“心離,我不是在質問你,我隻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做與不做,在不同人的眼裏有著不同意義,你不必也不能考慮太多,想做便去做,你不要再這樣患得患失了。你答應過我的,不要再背負任何的負擔。”


  “是嗎?”我語竭。


  “邊攸攸我會去看,不是因為你的話。不論她那具軀體裏住著什麽樣的靈魂,她就是邊攸攸,是有恩於我的師父的孫女。”沈默這才真正下了決定。


  晌午時,他隻身去了問天山莊,拜見他的輕功內功師父邊丞海,也見了邊攸攸。他和她見麵的情況,大概永遠成為一個謎。


  沈默還沒回來,淺碧卻來了,她傳話說邊攸攸想見我。易寒蕭不放心我,本想跟著來,不過被我拒絕了,他隻得再三叮囑暗衛務必護我周全。


  “沈公子還在山莊裏與我們莊主敘舊,我們小姐啊,見過她的沈師叔便歡歡喜喜地出了莊,現在霽月別苑裏,恰巧就離這兒不遠,走走就到了。”我坐在轎子裏,淺碧隨轎子走著,在轎旁的小窗隔著簾子輕笑著說。


  轎子一路晃得厲害,這些轎夫是怎麽了?我被晃得有些頭暈,心裏嘀咕著,胃裏似有翻江倒海之勢,我忍著反胃說:“淺碧,我有些不舒服,你讓轎夫慢些,走得穩點。”


  “離姑娘是暈轎了吧?”淺碧高聲道,一邊招呼轎夫穩妥些,一邊掀開簾子遞進一顆褐色小丸子,“姑娘吃一顆吧,是酸梅製成的,專治暈轎。”她嘴裏這樣說著,伸進轎子裏的纖纖玉手卻仿佛頓生殺氣,玉指一彈,我覺得身上一痛,氣息一滯,緊接著她又兀自高聲道:“奴婢就說是吧,這酸梅很有用的。”


  這音量,是要說給暗處的暗衛聽的嗎?我心覺不妙,中計了!未待反應,才發現原來方才她點了我的穴道,如今已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動。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淺碧是問天山莊的人,難道……沈默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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