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默然降落
找好了客棧,店小二拿足賞銀,殷勤地跑進跑出幫我們請大夫、準備吃食。大夫看過嶽黎,如我們所料,一味地搖頭,隻好先替他處理外傷。等一切安置妥當,天色已經大亮。想起天亮之前那個血腥的場麵,我睡不著也吃不下。嶽黎不知是一直做著噩夢還是依舊遊離在另一個時空的意識界裏,嘴裏時不時吐出一些不知何意的字句。
如果在嶽黎意識界裏看到的一切,以及孤月痕所說的皆屬實,我無法想象此刻毫無辦法的嶽黎內心是怎樣的煎熬,身負的奇冤未曾昭雪,大仇未報,未婚妻又要入虎口……
“你們那個世界,很好嗎?”易寒蕭忽然這麽問我。同樣不曾休息的他也和我一樣,在嶽黎的客房裏幹坐著。
這個問題,問倒我了。“這要看我們怎麽看待這個‘好’。那個世界,因為技術的發展,一切都變得很快,距離變得不再遙遠,人們借助工具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相見的人可以馬上見到,千裏傳音無師自通,很多這兒無法治愈的疾病都可以被治愈;我們的人還到月亮上看過了,那兒寸草不生,更別提有嫦娥了;可是付出的代價卻是天空不再蔚藍、空氣不再清新;至於人,相較而言,那個世界的女性,比這裏的少了些束縛,多了些自由,她們可以入朝為官,可以在各個行業與男子一決高下,可以放肆地走在陽光底下;這個時代很多女子所要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在那裏會受到律法的保護;不過,當然了,如果是不專情的男人,不管是有錢有勢還是窮光蛋一個,養個小二小三也不是沒有的,”我苦澀地笑了笑,“就是養外室的意思。其餘的,對於像你這樣的身份來說,還是在這兒可以活得更恣意一些。”
“你呢,你的上一世……過得不好嗎?”也許是看我言辭中並不懷念那個時空,他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的上一世,本可以很好的,可因為我的自以為是,沉浸在一段過去裏不能自拔,害人害己,我的朋友和最愛我的人都被我害慘了,我覺得我活著就是一個悲劇,我來不及……來不及感受哪個世界更好。我隻希望此生此地,我不會重蹈覆轍,我發誓我一定要讓你們好好的。”說到最後,我感覺自己的話裏似乎帶上了一股狠勁。
“你想多了,旁人的苦難從來不需要你來背負。”寒蕭麵有憂色,低聲道。
“公子,伏先生到了。”因人手問題,部分暗衛變明衛。此人正是昨晚給我們帶路的人,叫易方,人長得極不起眼,我幾乎還記不住他的相貌。
話音剛落,有人推開虛掩的門大步走了進來,正是伏先生。他雖風塵仆仆,卻毫無疲憊感,整個人神采奕奕,看見我們,拱手道:“二位,在下來遲了。”
“先生日夜兼程,一路辛苦了。”易寒蕭親手扶了他一把。
“睿……”伏先生意識到自己稱呼不妥,改口道,“易公子言重了,救人要緊。”
寒蕭將他引到床邊,言明了嶽黎的情況。伏先生在床邊坐下,靜靜地給嶽黎號脈,隻見他原本舒展的眉頭越鎖越緊。“他身上的外傷和內傷雖重,但並非藥石無靈,恢複隻是時間問題,這一點在下有把握,隻是……嶽公子似乎實在施展他的幻術時遭到了反噬,被人趁虛而入下了誅仙禁咒。”
“誅仙禁咒?”我幾乎忍不住要咒罵一聲,這又是什麽鬼?!
“此禁咒一般對法術高強之人而使,可以取其三魂七魄為己用。”伏先生簡單地解釋道。
“孤月痕說她動不了嶽黎的魂魄。”易寒蕭補充了一句。
伏先生聞言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禁咒失敗,所以他就陷入了類似走火入魔的狀態,在下沒有辦法喚醒他。”
“如果他一直醒不過來會怎麽樣?”易寒蕭問這樣的問題,我知道他的用意,他要阻止我去和孤月痕交易。
“看現在如此不安穩的狀態,應該是還迷失在他被反噬前的幻境裏,如果一直醒不過來,他會被自己這麽強烈的情緒進行反複的精神折磨,至死方休。”伏先生字字殘酷,令人心顫。
“你聽到了嗎,”易寒蕭看向我,強硬地說,“以他身負奇冤仍百折不撓的意誌力,我相信他能熬過去。此事絕無商量的餘地,絕對不能向孤月痕低頭。”
“他會死的。”我不理解寒蕭的冷酷。
“以先生之見,即便是在夢境裏深受折磨,嶽黎能熬多久?”他轉向伏先生。
“這個不好說,”伏先生不解我們的爭吵,思忖道,“精神上的折磨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如果是意誌力強的人,一年半載總能熬得住。而且我們也不是坐以待斃,會盡快尋找能銷其夢魘的方法。在下曾在古籍中看過,一種名叫‘鬼仙藍眼’的寶石具有很強大的辟邪作用,若能尋到,必定有幫助。”
“一切都隻是猜測。”我對易寒蕭說,“可他的性命是禁不起猜測的,在那個時空還有很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他不能死。”
易寒蕭似乎有些焦躁,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最後他一拍腦袋,看著我說:“據眼前事實所知,你們都是肉身滯留當地,靈魂轉世至此,他即便不死,等到你有能力幫他的時候,他這具肉身也是要消亡的。心離,你冷靜一點,你要相信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在為這個彌天劫難、為解脫各自的宿命、為扳倒噬魂洞而竭盡全力,她不可能笑到最後的。”
“如果他在我們成功之前魂魄離體,被地府驅入輪回六道,到時……”
“你想太遠了,你就是擔憂旁人遠得看不見的一切,卻不顧自身當下的安危。此事無需再議,今夜你就好好待在客棧裏,哪兒也不許去。”易寒蕭冷聲說著,“我當初就是太尊重你的意見了,才會走到今日這步田地。來人,將離姑娘帶回房嚴加保護。”
我震驚地看著易寒蕭,說道:“你瘋了,你不能禁錮我的自由,即便不是為了嶽黎,今夜也要去看看孤月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吳老的下落我們也不能不聞不問……”話沒說完,我感覺他在我身上的某個穴道戳了一下。
“好好睡一覺,其餘一切有我。”聽著易寒蕭安撫的話語,我失去了知覺。
又是那個熟悉的夢,我被綁在一個祭壇之上,烈火不斷地在腳下熊熊燃燒,削肉剔骨的疼痛如毒蛇般啃噬著身體的每一處,我清醒地承受著這一切。幾個看不清麵容的人被一字排開捆在我對麵的高台之上,看著我經受烈火的焚燒,他們發出痛苦的呐喊,如困獸一般在十字刑架上掙紮著。
“顧心離,起來吧,顧心離,起來吧,這麽重要的場麵怎能少了你?”魔咒般的聲音在我耳邊反複回響,“來啊,來啊,我在‘一杯茶’等你,顧心離,起來吧……”
我忽然感覺自己有了力量,腳下的烈火不知何時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我自行從祭台上走了下來,如夢遊一樣,一路追隨著那個聲音在昏暗的道路上輕鬆地前行,我走啊走啊,仿佛走了好久,看見前麵一家店前掛著一副畫著茶杯的幡旗,然後停住了腳步。
“客官是要喝茶嗎?”一個真切的聲音刺入耳鼓。我打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一杯茶”茶館前。舉目四望,又是黑夜無人的街道,到處都打烊了,隻剩這家茶館。我惶惶然不知所措:我昏睡了一整個白天?我真的夢遊了?
“客官?”那個聲音的主人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他正微笑看著我,“既來之則安之,不如進來喝杯茶吧。”
““一杯茶”,是一杯茶?”我前世看過一句不知出處的禪茶詩,“包羅萬象一杯茶,欲解菩提心卻遮”,總覺得大有禪機,卻一直沒能得其深意。
“森羅萬象,隻此一杯。”中年人微笑道,“我這茶館,夙寐夜興,隻為江湖夜路人送上一杯熱茶。姑娘即來,便是緣分。”
我不自覺地邁進著燈火搖曳的茶館,原本細碎的人聲瞬間消失,茶館安靜了下來。
“心離。”是易寒蕭震驚的聲音。
“哈哈哈,”孤月痕朗聲一笑,“瞧瞧誰來了。”
令我感到震驚的不是易寒蕭和孤月痕坐在一張桌子上喝茶,而是桌上的另一個人:沈默。他閉關練功那麽久,出關了?還來到了這兒?我昏睡的這個白天又發生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孤月痕可不管我的驚訝,站了起來:“如此便跟我走一趟吧,吳不知還等著見你呢。”
沈默端起茶杯朝前一潑,瞬間茶水變成冰錐,茶葉變成茶針,直擊孤月痕。後者絲毫有些猝不及防,一個轉身,才堪堪避過。這樣的沈默,像是換了一個人,周身散發出來的淩厲殺氣,是從前的他沒有的,讓我很是陌生。
她的臉色先是一寒,繼而又嬌笑一聲:“你竟然連了這種功夫,有趣,哈哈哈,有趣之至。”說著,她便要動手,卻不知為何,神色一滯,收了手。
“浪費我一杯好茶。”那中年館主惋惜道,語氣並無不善。
孤月痕恨恨地看著他:“館主是要管這閑事嗎?”
“非也。”館主又是微微一笑,“小本生意,我隻是不想有人在此打擾客人的清靜而已。”
“哼。”孤月痕不甘地看了我們一眼,拂袖而去。
真的……就這麽走了?我訝異地看著館主,他這麽厲害,竟然能讓孤月痕铩羽而歸?
“多謝館主解圍。”易寒蕭對館主拱手道謝。沈默也朝他微微點點頭。
館主坦然地接受兩人的致謝,轉而對我笑說:“姑娘還喝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