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尋君忘川
腳下深淵不知底,崖上一片死寂。
我再次看了範嶆一眼,說:“你也應該知道,紅顏淚的劫是情劫。而明宸,不管我願不願意承認……他與我牽扯最深是不爭的事實。即便他不是應劫之人,以他天子之尊,也不能死在這兒,否則後果你知道的。所以,說吧,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無名之風輕輕拂過,竟有刻骨之寒,我悄悄握緊拳頭,克製著即將浮於肢體的顫栗。範嶆別開臉緩緩低下了頭,範峭朗聲道:“其實在半步多沒有死亡。在這裏,時間是流逝的,人的壽數卻不會更變……”
“等等,”嶽黎打斷範峭,“時間走了,歲數卻沒變,怎麽可能?”
範峭也不急,解釋道:“我說的壽數,是在地府生死簿上的壽數。”
“也就是說,在半步多度過的時間不會算入生死簿?”嶽黎補充問道,“如此一來,豈不是世間的人在老去,而能進入半步多的人則在此長生不老?”
範峭點點頭,正欲往下說,我看嶽黎一副十萬個為什麽的樣子,惡狠狠地道:“你再耽誤時間我敲斷你的腿,等他全部說完你再問。”
嶽黎朝我翻了個白眼,說:“是誰剛才臨陣退縮害得真命天子掉水裏了。話說也很奇怪,你是不是被人下降頭了,怎麽忽然就恐高了,依我看……”
他的話猶如一記耳光打在我的臉上,震得我無言以對,是,是我害人害己。
“良辰公子,口下留情。”範嶆出言阻止了喋喋不休的嶽黎。
也許是看我的臉色不對,嶽黎訕訕地說:“你別這樣,他們不是說了嗎,他不會有事的,我估計就是受點皮肉之苦,真龍天子是什麽人,肯定是能忍天下人不能忍之事的,你別擔心了……好吧我閉嘴。”他在嘴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見我們不再言語糾纏,範峭接著說:“簡單的說,在半步多不會有人死。最壞的結果,是在通關時受了重傷無人救治半死不活,又或者墜入暗河無人施救,迷失時空。”
“暗河與忘川河相連,”範嶆補充道,“迷失時空,就是回不得人間,回不得半步多,也進不了地府輪回,肉0體連同靈魂在虛空中虛度生生世世。”
忘川河,冥界的忘川河。我心頭一震,忙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不讓我去救他?”
“姑娘,”範嶆無奈地看著我,“沒人走過這條路,未知的恐懼比刀山火海更甚。如果你失敗了,將陷入虛空。你不是一般人,你不能出事。”
這時,我莫名一笑,想起嶽黎老掛在嘴邊的“主角光環”,說:“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逃不過不是嗎?何況如果我真的那麽不一般,那必將會大難不死,逢凶化吉。可我若死了,你們的守護也毫無意義了。所以,就這麽決定,我去救明宸,你們指引嶽黎繼續去見花彼岸,和簡丹匯合。”
見事無轉圜的餘地,範氏兄弟對視一眼,齊聲對著上空朗聲道:“半步多引路人範嶆(範峭)懇請開啟三界之門。”接著兩人嘴裏念念有詞,又伸出右手食指逼出一滴血珠子。隻見兩人指尖的血珠子慢慢升起,在半空中遊動交纏一番,最後融為一體,迸發一團巨大的白光。
我下意識伸手擋住眼前耀眼的光線,殊不知那光如針芒般刺進我的雙目,細細密密的刺痛從眼球為入口,頃刻間遍布全身,卻無法呼痛。我感覺自己的身體瞬間變得輕飄飄,如鵝毛般飄浮了起來,身上的刺痛也漸漸消失。身後傳來範嶆的聲音:“姑娘,接下來的路恕屬下無法相護,請保重。”
身軀仰麵向上,在空中飄飄蕩蕩,我根本動彈不得,目之所及都是白色的光,看不見崖上的人,也發不出任何聲音。涼風仿佛能穿透我的軀體,漫無邊際的冷包裹著我。突然,一股重力扯著我往下飛速墜落,不過轉念間,嘩的一聲,我已身處暗河,冰涼的河水熨帖這每一寸皮膚;隨著在水中的下墜速度減緩,我忽然發現自己在水裏呼吸自如,甚至視力比在陸地更好。不過我並沒有在水底看到任何生物。
不知半步多這條暗河究竟有多深,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水裏沉了多久,隻是當我發現自己正緩緩靠近一片水域氤氳著幽幽的藍光時,意識瞬間墜入混沌。等我重新睜開眼,自己已經躺在了岸邊的大石頭上,衣服是幹的,身體沒有任何外傷和不適。
“你是誰,怎麽有點麵善?”耳際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是有點做作的尖聲,很怪異。
我直起身體坐了起來,環顧四周,是很普通的河岸景色,隻是天色很奇怪,像是黎明時的藍紫色。可我四處都看不見人,於是問道:“是誰在說話?”
“你是生魂。”那個聲音以判斷的語氣說。
“這裏是忘川河畔?”我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焦心明宸的安危。
“你打半步多來。”那個聲音又下了一次判斷。
我不想再跟他答非所問,說:“這位前輩,還請現身。”
“你壓著老朽呢。”他這樣說道。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不耐地道:“蠢。”
這一次,聲音從身下傳來,我一個激靈跳下巨石,盯著剛才自己躺著的這塊石頭,說:“你,你是石怪?”
回答我的又是一個“蠢”字。
這是又一個聲音從岸邊傳來:“哼,她可是彼岸花仙子,比老你比得過人家嗎,老石頭,倚什麽老又賣什麽老啊你。”我看到了,是一棵樹。樹精說話的時候,樹葉簌簌作響。
“她算哪門子的仙子,不過是她在人間的一個化身罷了。”老石頭不屑地說。
我不管他們的口角,朝這一石一樹作揖道:“二位前輩,請問可曾看到一青衣男子從半步多的暗河來到這邊?”
“見過。”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兩個聲音同時回答,無視石怪的挑釁,我趕緊轉向樹精道:“懇求前輩告知青衣男子下落。”
“告訴你可以,可我有什麽好處?”樹精傲嬌地說。
“你想要什麽好處?”我不想再浪費時間,“隻要我能辦到。”
“你不能答應他。你瘋了嗎?”石怪忽然警告我,“我告訴你便是,你往下遊走就知道。”忽如其來的善意讓我不解,但我還是謝謝他:“謝謝二位前輩,他日有需要晚輩的時候,定當全力以赴。”說著便沿著忘川河畔往下遊走。
身後傳來石怪和樹精的爭吵——
“你個老不死的,居然壞我好事!”
“你省省吧,她為那個人犯蠢是她的事,可我會否坐視不理是我的事。橫豎很快就走到頭了,你想討的那點好處也幫不了你什麽。”
……
將兩人的爭吵拋在身後,我走著走著,發現兩岸的景色如漣漪般蕩漾變幻著,不過才走幾十步卻換了天地,忘川河還在,隻是開闊的河岸變成了陡峭的山壁,藤蔓爬滿其間,森森白骨若隱若現,鬼氣森森。
再往前,我一眼望見岸邊躺著一個人,雙腿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奔過去。他渾身濕透,青衣盡是被山石劃破的口子,可見衣服下的累累傷痕,不知有沒有內傷;他眉心緊蹙,似是正經受著巨大的痛苦。
“明宸。”我輕輕喊他,不見他有醒來的跡象,我又輕輕地推一推他的肩頭,“明宸,醒醒。”
忽然,他四肢掙紮著動了動,隨即嘴角溢出一絲血跡,我慌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把他弄傷了。然而,他卻緩緩睜開了眼,眼神迷惘地看著我,我又驚又喜,一股腦兒的問題問他:“你傷在哪?我可以扶你起來嗎?你可以動嗎?”
他吃力地支撐著坐了起來,有點茫然地開口道:“我剛才看見母妃和嫿兒了。”
想起他墜河前說的“我們的嫿兒還在陰曹地府等著你去拯救她”,我的疑問有千千萬,但此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隻得說:“這裏是忘川河畔,我們先想辦法離開吧。”
他好像這才清醒過來,盯著我問:“你怎麽在這兒?”
“我掉下來的。”我上前扶起他說:“可以走路嗎?”
他“嗯”了一聲,便隨我攙著走了。關於怎麽回去,我心裏一點底都沒有,隻得一路往回走,回到我蘇醒的地方再想辦法。其實我一直很納悶,林先生覺得半步多是洪水猛獸,範嶆覺得忘川河是龍潭虎穴,然而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是有驚無險。
“你不該來。”他邊走著邊虛弱地發聲。
我動作一滯,複又笑道:“那你好好的皇宮內院高床暖枕不待,又為何來趟這渾水?”
他沉默不語。我終是忍不住問:“在峭壁時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我是指……嫿兒。”
“你後來還見過孤月痕嗎?”他忽然這樣問我。
後來?何時的後來?我不懂。見我不說話,他接著說:“我見過,她說嫿兒在她手上,想讓她投胎轉世不至於被煉成嗜血的怨靈,我不得不跑這一趟。”
聽他口中說起了那個未成形的孩子,我莫名地豎起了身上的刺,冷哼一聲道:“皇上,既然當初為了江山大業設計了自己的孩子,今日又何必如此?”
他罔顧我的態度,說:“在半步多的幻境裏我們都看到了嫿兒,這更讓我確認了嫿兒的靈魂的存在,哪怕她曾經是個未成形的胎兒。既然誤打誤撞到了忘川河,我一定弄清楚這件事。”
明宸有些執拗的語氣讓我恢複理智,這是冥界,不是他這人間一國帝王呼風喚雨的地方,嫿兒的事要辦,但是肯定不能這麽被動。於是我開口勸他:“你這……”
“小心!”明宸一把將我撲倒,與此同時,一把利刃破空之聲傳來。
“總算將你二人湊齊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