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幻夢無常

  等站定後,我重新睜開眼,發現自己置身一片青草地上,有那麽一瞬間想不起自己是怎麽來到這兒的。


  “喵嗚……”一陣嬌嗲的貓叫聲傳來,我低頭一看,一隻圓滾滾的白毛球蹲在前方五步遠的地方,這是……


  一雙小手從身後抱著我的腿,我怔了一下,回頭一看,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抬頭看著我說:“娘親,不要抱小黑,抱嫿兒。”


  娘親?我心頭一震,蹲下來扶著小女孩的肩膀,柔聲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娘親,你又考嫿兒嗎?”小女孩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叫明嫿,嫿是女畫那個嫿,是爹爹取的名字,爹爹說希望嫿兒一世美好。”


  明,嫿……我顫抖著雙手輕輕拂過嫿兒的臉,眉目間有他的影子,鼻子嘴巴像我,是我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


  在背負“命中無後”的宿命之後,我不停地做心理建設,讓自己坦然麵對這個結果。可是,後來上天又將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喜訊送到我的身邊,又終於把它奪走……我除了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我還能怎樣?


  然而現在,眼前,一個孩子出現在我麵前叫我娘親,告訴我她的名字,告訴我她父親將“一世美好”的祝福透過名字固於她身。


  我緊緊抱住嫿兒,小小的身體、暖暖的溫度都以毋庸置疑的實感告訴我,一切都是真實的。刹那間,有一個似乎很重要的信念悄然從我的腦海中溜走。


  喵嗚。小黑靠近我們,愛嬌地用頭不停地磨蹭著我的腳踝,我鬆開抱著嫿兒的手,摸摸它的頭,心裏默念:小黑,你長大了,真好。


  嫿兒牽著我的手回家,小黑又恢複傲嬌模樣,慢慢地在我們身側走著。我看著偏西的日頭,心像裹著棉花糖一樣,軟軟綿綿又甜蜜無比。


  穿過一片竹林,我看見了一座精致的竹屋。是這兒,這才對,明宸說過這是他想要終老的地方,哪怕什麽都不做,靜靜地坐著,一天天也是好的。


  “爹爹,我們回來了。”嫿兒放開我的手,小鳥歸巢般飛奔進屋,我忙緊跟其後,囑咐她小心點,看見她撲入她父親懷裏,才鬆了一口氣。


  明宸一把抱起嫿兒,走過來牽著我,說:“怎麽才回來,是嫿兒貪玩,還是你貪玩?”寵溺口吻,恍如隔世。


  一家四口——是的,加上桌腳邊對著一碗魚大快朵頤的小黑——其樂融融地用晚餐,就像,就像……就像我們之前度過的無數個開心的日子一般。


  “爹爹,嫿兒不要吃這個。”嫿兒不愛吃青菜。


  “不行,挑食會變得和舅舅家的豬哥哥一樣。”明宸不允。


  “嫿兒還記得豬哥哥嗎?”我這樣問嫿兒,隨之記憶迅速從腦海中泛出來:豬哥哥是嫿兒對我二哥大兒子的稱呼,我這個小外甥胖頭胖腦的。


  “記得。可是娘親也不吃。”嫿兒嘟著嘴看著我。


  明宸忍著笑幸災樂禍地看著我。


  “娘親長大了。”我正色道。


  “長大了就變豬媽媽。”嫿兒邏輯清晰。


  “豬媽媽已經有豬爸爸了。”我凶巴巴地反駁道,“可嫿兒沒有,變小豬妹嫁不出去。”


  嫿兒趕緊放下碗筷抱緊明宸,說:“爹爹是我的,而且,而且,沈哥哥易弟弟說要娶我。”


  “哈,你個小丫頭片子。”我無可奈何地笑了,沈默跟易寒蕭的兒子真是的,賊精,才多大的小娃,就知道娶媳婦。


  明宸一臉了然地看著我,仿佛在說:看看,我的情敵輸給了我,灌輸兒子來搶我女兒的思想了,要不得,我看看還是趁早定個滿意的女婿,免得被那兩個小家夥搶走了。


  這演練過無數次的玩笑!我嗔笑道:“你想都別想,我的女婿得讓我女兒慢慢挑,挑個最喜歡的。”


  入夜,哄嫿兒睡了之後,我爬上屋頂看星星。記憶又莫名翻湧而來:設計這竹屋的時候,是我提議要建這觀星台;當初明宸還想建一座豪宅,養一屋的仆人伺候我們,被我否決了;他為了不讓我w操持家務,與我彼此各退一步,在竹屋周圍百步左右的範圍再建了一些房子,住著仆人下屬什麽的,也免了我們住得過於荒涼,沒個照應。


  “你果然在這兒。”明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緊接著就是一件披風披在我身上,他順勢坐下擁我入懷,“冷嗎?”


  我將頭靠在他肩上,呼吸著他沐浴後淡淡的香氣,心滿意足地搖了搖頭。


  “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些什麽很重要的事。”我對明宸說。


  “有什麽重要得過我們的家?”明宸勸慰我,“你在,我在,嫿兒在,小黑也在,你關心的旁人也過得好,除此以外,還有什麽重要的?”


  我想了想,也是。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平淡而幸福地過著。然而心底的不安卻日益擴大,直至有一天,我在院子裏教嫿兒學認字時甚至有了幻聽。


  “顧心離,醒醒。”


  誰?誰在叫我?我站起來環顧四周,沒有人,隻有清風拂過竹林的沙沙聲。


  “顧心離,你的孩子沒有活下來。”


  我的護犢心一下子被激發了,對著空氣怒道:“你是什麽人,我的孩子好好的,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衣角被輕輕地扯著,我低頭看見嫿兒驚恐的眼神,以及扁扁的嘴。“娘親嚇到嫿兒了,對不起,嫿兒別怕,別怕。”我趕緊蹲下抱緊她,嘴裏說著別怕別怕,安撫的是她也是我自己。


  “顧心離,你的貓也沒有活下來,它早就被虐死了。你忘記皇宮裏的一切了嗎?你忘記明宸不可能為了你放棄江山大業。”這是另外一個聲音。


  嫿兒,小黑,明宸,皇宮……倒帶般回放著,我鬆開嫿兒,抱著疼痛欲裂的頭,滾倒在地上,為什麽?為什麽還要這樣對我?


  嫿兒終於哇一聲大哭了起來。明宸從屋裏奔出來,看著眼前的一切,默默地扶起我,我一把推開他:“你是誰?”


  明宸轉向抱著嫿兒,對她說:“嫿兒莫怕,娘親生病了,嫿兒去抱抱娘親。”


  嫿兒猶豫著啜泣靠近我,抱著我的腿嚶嚶地哭著:“娘親,不疼不疼,嫿兒抱抱娘親。”


  我的淚滾了下來,淚眼模糊中,明宸說:“心離,留下來,一切便是真的,我是你唯一的明宸,嫿兒和小黑從未離開,他們會陪伴你慢慢成長,老去……還有其他你關心的人,一切都是最完美的樣子。”


  “我也想,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活在這個夢裏,放任他們在現實中繼續受苦……”


  “娘親,你不要嫿兒了嗎?”嫿兒低聲壓抑地哭著,攪得我的心血肉模糊。


  “孩子,娘親對不起你。”


  話音剛落,嫿兒如同一個布娃娃一般,慢慢地變得殘舊、肮髒,乃至破碎,伴隨著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同樣的,小黑在一眨眼間,變成了它死去時那般鮮血淋淋的模樣。


  心酸脹、疼痛,疼得我直不起腰來。喉間一陣腥甜,一口鮮血湧了出來,血滴到地上,如漣漪般一圈圈暈開,瞬間換了天地。


  依然是嘩嘩的水聲,依然是冰冷的石壁。我發現自己蹲坐地上,手扶著石壁,眼前是兩雙腳,我抬高視線,看見身上有血跡的劉傅青,以及完好無損的嶽黎。


  “你傷在哪兒?”我和劉傅青同時開口,又一起沉默。


  “我們剛才經曆都是幻象,是我們心底最渴望的生活。”嶽黎解釋道,“如果沒有在七天內醒來,就將永遠也醒不過來了。而在七天的安全時間之內,待得越久,元氣就損耗也大,所以我不得不入你的潛意識,強行喚醒了你。”


  “我耽誤了多久?”我問嶽黎。


  “現實半個時辰是幻象裏的一天,你待了五天。”嶽黎說著又朝劉傅青努努嘴,“他兩天,自己一身血跡地醒來。”


  “我們繼續走吧。”我不去想幻象裏的一切,隻想快點離開這裏。


  這裏已經不見暗河了,按嶽黎說,半步多內部是塔狀的,暗河是半步多的第一層,我們現在是在第二層前往第三層的路上,所以路線是蜿蜒而上的。


  “沒想到我能叫醒你,我一直覺得當了母親的女性護犢子的心思是不可理喻的,哪怕那個孩子隻是一個影子。”嶽黎和我走在前麵,他低聲跟我說。


  “我並沒有當上母親的運氣不是嗎?”我勉強地自嘲。


  “不過還是劉傅青狠啊,一針見血提醒你在宮裏的記憶。”他自歎弗如地說著。


  我有一種被扒光了的感覺,扭頭瞪著嶽黎:“你還能帶人進意識界?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別人的隱私?”


  “別急,性命比隱私重要不是嗎,而且事實也證明我沒做錯。”嶽黎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我翻了個白眼,想起掉暗河裏的簡丹,問:“簡丹真的不會有事嗎?她什麽時候可以和我們會合?”她到底說了什麽謊?


  “死不了,該碰頭的時候自然要碰頭的。誰讓她不知道死活說謊來著,我就說你這個朋友有問題。”嶽黎對簡丹的成見真是夠深的,讓我無可奈何。


  我回頭看了一眼走在後麵的劉傅青,他一直埋頭走路沉默不語,不知道他方才經曆的又是什麽,弄得一身傷。


  “到了。”隨著“導遊”嶽黎的提示,我一抬頭,看見了兩個人——範嶆範峭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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