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屋頂探心

  夜色中，一行人走進了挹秀宮，走在前頭的是明宸，後麵跟幾個宮女太監。他換下了龍袍，穿上一身素淨的白袍，一副文質彬彬的書生模樣，讓我有幾分恍惚，似乎看見了當初的辰公子。


  “臣妾叩見皇上。”我迎上前去，盈盈下拜。等了一會兒，卻沒聽見聲響，我的腿開始酸麻，明宸的一雙手伸到了我的兩臂前，扶起我，淡淡地說：“記住了，以後私下見到朕不必行禮，這是聖旨。”


  他是來“議和”的嗎？我隻得抽回手，低頭輕聲謝恩：“謝皇上恩典。”


  明宸伸手撥開我額前垂下來的發絲，動作輕柔，我抬頭，對上一雙平靜柔和的眼眸，心中思慮重重，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忍不住開聲道：“皇上。”


  他嗯地應了一聲，似乎在等著我往下說，可是我卻失了言語。少時，他摩挲著我柔順的長發，柔聲道：“在竹屋的時候，你就常常喜歡這麽披著長發走來走去，那麽的隨性自然，像是……竹林裏的小精靈。”


  我這才遲鈍地意識到自己晚餐過後沐浴更衣，就一直這麽披著頭發。我窘迫地垂首道：“臣妾失儀了，皇上恕罪。”


  明宸卻不理，牽起我的手往正堂的方向走，看著黑漆漆的宮室，他側過頭問我：“怎麽不點燈，宮人們呢？”


  “是臣妾想一個人待著。”我如實說道。是啊，進宮以來，本來懼怕老房子懼怕黑暗的我，又恢複前輩子的喜好，喜歡一個人在黑暗裏待著。亮堂堂、空蕩蕩的宮殿會讓我更加的落寞，心裏暗了，屋子再亮也是枉然。在黑暗中，我雖看不見旁人，可旁人也看不清我，這樣的感覺很安全。


  走進屋裏，黑暗一下子將我們吞噬。我明顯感覺到明宸握著我的手慢慢變得冰涼起來，他在害怕嗎？


  “你要去哪兒？”感覺到我輕輕掙開他的手，明宸又抓緊我問。


  他這副緊張的模樣，讓我很是疑惑。我說：“臣妾讓人來點燈。”


  “不必了，走，朕帶你去一個地方。”明宸忽然不知來了什麽興致，牽著我往外走。剛出了門，我隻覺得腰間一緊，雙腳離地，不過眨眼間，我們飛到了屋頂上。地麵上的宮人們絲毫不詫異明宸的舉動，像是沒看見一般。而卻我驚異地轉過頭看著明宸，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會武功，或者說最起碼，會輕功。他一直都在防著我，就連被憐香惜玉那兩個采花賊非禮了也不出手，不，不對，我的腦中啪的一下，像是打開了一扇窗，明白了一件事——當初在水邊被憐香惜玉兄弟非禮，我亂扔石子擊中惜玉時感覺手被撞了一下，大概就是當時在我身後的明宸動的手腳吧。


  聽見明宸喊我，我回過神來，任由他扶著我在屋頂上坐穩當。他輕輕歎息一聲，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說：“你在怨朕嗎？”


  “臣妾不敢。”我轉過頭，看著他一臉的不信任，強調說，“當初的相遇，臣妾雖說是忘了前事，可說到底，本質上也是不坦誠的，臣妾又怎麽能怪皇上對一個路邊撿回來素昧平生的人有所隱瞞呢。”話音落，兩人都沉默了。


  晚風陣陣，鼓起我們的衣袂，呼呼作響。涼浸浸的風穿過我的發際，揚起我的長發在風裏翻飛。看著眼前的重重宮殿，在夜色下更顯莊嚴肅穆，而沒有一絲人氣。一個個紅燈籠像串起來的火紅珠子，點綴著沉寂的夜的皇宮。我不明白，為什麽古往今來，那麽多人想把自己關到這座圍城中來。君臨天下，坐擁江山真的那麽充滿吸引力嗎？身邊的人都因你的權力而懼怕你，對你曲意逢迎，你得不到真心話，更得不到真心人，終日活在虛浮的華麗謊言之中。想著，我唏噓不已。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明宸忽然開口，喃喃地重複著，“好一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心離，你說，如果當初不是朕在天然居不辭而別，一切是不是便不一樣了？”


  不知道他今晚怎麽了，這麽大的感觸。我發現他們每個人都有兩麵性，一會兒冷若冰霜，一會兒柔情似水，讓人捉摸不定。眼前這個跟我說“如果當初”的人，跟那晚說“女子本以夫為天”的明宸，怎麽會是同一個人呢。我想了想，牽了牽嘴角，說：“皇上，該發生的事情，總會以它自己的軌跡進行的，就算走了彎路又如何，到頭來也是殊途同歸。”


  “你是這樣認為的？”明宸回問我，卻不等我回答，自言自語道，“不一樣的，不一樣了。”


  其實是的，不一樣了。我心裏如是想著，過程變了，即便結果一樣，也是不一樣的。如果當初我沒有走進嗣翰畫軒，明宸沒有不辭而別，我怎麽會為了沈默進了長安侯府，怎麽會遇上劉傅青，後來又怎麽會回到玄洲，遇上易寒蕭呢。一切都是注定的，注定我繞了一個大圈，又回到了明宸的身邊。隻是這一圈，還圈禁沈默、劉傅青和易寒蕭。明宸喜歡我嗎？我不覺得。我覺得他像一個孩子，我隻是一件他尚未到手的玩具而已，他將我從身邊放走，之後我遇見另外的三個人，他或許隻是遺憾自己沒有加入這個遊戲而已。


  正想著，咚隆一聲從遠處傳來，我循聲望去，好像是承幸宮的方向傳過來的。“皇上，你看……”我指著承幸宮旁邊的柳笑湖道，“好像有人落水了。”


  明宸並不關心，眼皮都沒抬一下，回答我說：“你眼花了。”


  “不是的，肯定有人落水了，我聽見了。”我固執地說，“那是一條人命啊皇上，快找人去看看。”說著，我激動地站了起來，渾然忘記了自己身在屋頂上，結果一腳踏空，我尖叫一聲，腦中一片空白，隻覺天旋地轉，便從屋頂上滾了下來。聽見院子裏一陣驚呼，人聲雜亂，我咬牙閉眼，等著斷胳膊斷腿的疼痛到來，卻不覺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之中，穩穩當當地落在地麵上。


  等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仍被明宸抱在懷中，侍衛們不知道幾時跪了一地：“皇上受驚，奴才護駕來遲，請皇上治罪。”


  “娘娘，奴婢該死。”悠兒和挹秀宮的幾個宮女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出來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明宸卻不理會他們，寒著臉對我說：“不過是一陣水聲，就讓你方寸大亂。人人在你心裏都比朕重要是不是？”


  水聲……我清醒了過來，從明宸的懷抱中跳了下來，對侍衛們說：“快，去柳笑湖，有人投湖。”


  侍衛們跪地不動，我轉過身懇求地看著明宸，他惱怒地看著我，冷冷地說：“顧昭儀說什麽你們沒聽見嗎？把投湖那人給朕帶過來。”


  “是。”得了明宸的話，侍衛們這才衝了出去。可明宸卻靠近我，在我耳邊低語：“如果她沒被淹死，朕也要她活不下去。”


  “皇上……”我怔怔地看著惱怒的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