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臨別驚言
“離兒,你醒醒。”有人在叫我,是……玉人歌的聲音。
我猛地睜開雙眼,看見玉人歌驚喜的臉,孤月痕沒有騙我?我伸手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腿,啊,好痛!
“離兒,你怎麽了?”玉人歌笑靨如花,“看到我你不高興嗎?”
“啊,小姐,你終於醒了。”撲通一聲,臉盆掉地,不用扭頭我都知道,是路兒。她奔了過來,撲在我的床邊痛哭起來。
“路兒,你先別哭。”我拉了拉她的手,“你快看看我旁邊是不是有一個人。”
路兒驚恐地望著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擔憂地說:“小姐,你不會又失憶了吧?你旁邊的是玉姑娘啊。”
我這才敢伸出手來,戳了戳玉人歌的額頭,又戳了戳她的臉,喜不自禁,歡呼起來,抱緊她:“歌兒你真的沒死,太好了。”
玉人歌輕輕地拍著我的背,笑著流淚道:“是,我活得好好的。可是,你要把我嚇壞了你知道嗎,你把大家都嚇壞了,你都昏迷一個月了,整整一個月了。”
一個月?我覺得隻不過睡了一小會兒,原來都一個月了。那麽,孤月痕跟我說的兩個月期限……我看看玉人歌,心中有了決斷。
醒來的這兩天,我又成了“展覽品”,躺在床上被各路人馬探視。唯獨不見我昏迷前看見的劉傅青,或許是我的幻覺吧。
原來,就在我昏迷過去的那天,本來已經咽氣的玉人歌忽然奇跡般地醒了過來,連她胸口的創傷都痊愈了,一切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讓二哥又驚又喜,一時間,侯府上下傳得活靈活現。
第二天,父親趕回來,得知了一切,也沒有懲罰大娘——因為大娘經受不住顧姝的死的打擊,已經瘋了。顧緹從此陪伴母親,永遠禁足在那方小天地裏。至於顧姝和丁一良,侯府對外宣稱是遭到江洋大盜的截殺,“凶手”也已經伏法了,就是憐香。
在我醒過來的第九天,也即是七月初十,二哥和玉人歌低調完婚。
父親是無法得到摯愛的人,理解二哥,祝福二哥;而二娘本就是豁達之人,她不介意玉人歌的出身,也不介意她死而複生的經曆。婚禮在很溫馨的氣氛在眾人的祝福之下完成。看著玉人歌一臉的幸福,我暗自為自己的決定感到……驕傲。
易寒蕭也來了,他看著正堂金燦燦的囍字,對我說,希望我幸福。
當時我看著他,心中是滿滿的感傷,這幾個月來,易寒蕭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裏,疼在心裏。這筆情債,算是心離就給我的,可是我自己卻不能置身事外。我清楚地記得,在暗窯裏他說的,他愛顧心離,愛現在的顧心離……
如果有人問我,我身邊的男子,沈默、劉傅青、易寒蕭,我隻能舍二保一,我會保誰?我一定回答不了,我會寧願自己死去,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前世的我,被沈默的前世——姑且這麽算吧——的深沉的愛掏空了心;今生的我,為沈默的付出,被劉傅青的付出,被易寒蕭的付出,填滿了心……一個人可以同時為幾個人所愛,卻不能同時愛上幾個人,因為,在一份愛情裏,隻能是一對一的。或許我此生注定要賠上自己,才能償清這數不清的情債。
七月十四,我十六歲,及笄了。是時間過得太慢,還是我經曆得太多,原來我來到天儀才剛剛一年了,怎麽我覺得我好像在這個時空過了一生之久。
在我還沒來得及向父親提出想他設法送我進宮的時候,長懌侯府迎來了一道聖旨,一道宣我入宮的聖旨。這道聖旨,讓我免於向父親解釋自己要進宮的意圖,卻給所有人,包括我,一個猝不及防的猛擊。
這道聖旨,是沈默奉皇命來宣的。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從始至終沒看我一眼。
遣退所有人,在父親的書房裏,父親以一個人父的身份,堅定地告訴我,他不會讓我進宮的,他一定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我,和皇上爭取到底。
“父親,我要進宮。”我明確表明自己的意願,打斷了父親告訴我的計劃,他驚愕地看著我,我重複道,“我想進宮,讓我去吧。”
“不行,我絕對不能把你往後宮那個火坑裏推。否則我上天入地,都無法向你的母親交代。”父親嚴詞拒絕我,“你什麽都不用說了,忘記這件事,忘記這道聖旨。”
“父親,可以了,您為母親做得夠多了,她會諒解你的。”我醞釀著心情,那個秘密呼之欲出,“您為莫家做的,夠多了。”
“……”父親睜圓他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看著我,一臉的不可置信,半晌說不出話來。
“是紅姨告訴我的,您別怪她,是我要她說的。”我腦中紛亂,不知道該如何措辭,“您為了母親,為了我,失去了大娘、大姐、三姐,我們母女倆弄得這個家支離破碎,也是時候,讓我為您做點什麽了。給我一個機會吧。”
“心兒,”父親癱倒在一旁的椅子上,撫著頭,懇求我道,“不要再說了……你知道你自己的身世,你該知道,你更不能進宮,當今聖上是你娘親的侄兒,不管有沒有血緣關係,這個關係都改變不了。”
“這件事,不會有外人知道的。就讓這個秘密永遠地保守下去吧。”我上前握著父親的手,安撫他道,“父親,您盡心盡力養育了我十六年,不管過去的事我記得還是不記得,這一切都抹殺不了,您永遠都是我最敬重的父親。您也知道的,您庇護不了我一輩子。”
我指著自己額頭的讖記繼續道:“這個,比紅姨的紅顏淚更嚴重不是嗎,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躲也躲不掉,您放手,讓我自己去走吧。我不能再連累您了。”
父親撫摸著我的頭,“你母親幾乎花了一輩子才逃出皇宮,你真的要進那個牢籠裏嗎?”
我堅定地點了點頭。想起心離臨走前,曾讓我有機會查清楚親生父親莫君銳被誣蔑通敵叛國的事,我問父親:“我的親生父親,是被誰害死的。”
“心兒,別去探究這件事了,當年涉及這個案子的所有人都死了,讓它過去吧。”父親審視著我,一會兒,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物件,攤在我麵前,“你可認得這個?”
“這……這是一個蒙麵人救我用的暗器。”父親掌心裏的,是上次我被顧緹挾持時易寒蕭拿到的四角星暗器,原來他真的把這個交給了父親。
父親歎了口氣,說:“這個暗器的主人,極有可能是你的親生父親,莫君銳。他都不計較了,你也看開吧孩子,別自苦了。”
比父親更反對我進宮的,是易寒蕭,但是沒有人能阻止的我決定。
“我真恨當時為什麽不娶了你,為什麽要和你解除婚約。”易寒蕭狠狠地一拳捶在歸晚園的合歡樹下,那麽老的樹木,那麽粗的樹幹,竟然在易寒蕭的一拳之下樹葉紛飛。
我抓過他頓時鮮血淋淋的手,衝他吼:“你瘋了嗎易寒蕭,你這樣傷害自己有意思嗎?”
“你知道嗎,一旦進了宮,就連現在這樣的相處,也是大逆不道。”易寒蕭甩開我的手,“你為什麽要把自己送入虎口,難道你在京城時也欠了睿王的?”
看著氣得臉色鐵青的他,我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他。若說我欠了他,也是在噬魂洞裏,他的一個暗探,為了救我送了命。”
“就為了這個?”他瞪著我。
“如果你一定要為我進宮的事找個理由才甘心,那就算是吧。”我無力地說,為玉人歌那個理由,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說。
“不對,肯定不是,你有事瞞著我?”他扳過我的雙肩,逼我正視他。
“夠了寒蕭,”我掙開他,說,“我去意已決,除非你殺了我,否則這個皇宮,我非去不可。”
他鬆開我,轉過身,說:“好,既然你去,那麽我也去吧。”
“你說什麽?”我走到他跟前,不解地問他,“你去哪兒。”
易寒蕭看著我,很久很久,才說:“我也接到了一道聖旨,送你進京。還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你。在我們解除婚約的前一些日子,我獲知了我的身世,我和當今聖上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多年前因為一些原因,我流落在外,被送到了長思侯府……”
“你是皇帝的異母弟弟……”我驚得一步一步往後退,我無法想象這個皇帝是一個多麽可怕的人。本來宣我進宮這道聖旨就夠另類的了,他居然還讓沈默傳旨,讓易寒蕭送我上京。我絕對不相信這是一個巧合。他鐵定是對我的事了如指掌,這樣的一個人,還沒進宮,就先給我下馬威了,我可以料想到此行入宮,我跳入的是多麽可怕的龍潭虎穴。
“心離,邁出了這一步,你以後就是我的嫂子了,眾多嫂子中的一個……”易寒蕭語氣平淡地說了一句,可是我心痛莫名,看著他轉身離去,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七月二十八,我動身上京,易寒蕭護送。我算是“嫁”入皇室,父親為表示對我的重視,為了向皇帝說明我這個女兒在他長懌侯心中的位置,“嫁妝”豐厚,浩浩蕩蕩的一行隊伍就這麽離開玄洲,向京城方向而去。
我誰也沒帶,路兒哭著喊著要跟我進京,可是我深知後宮是一個怎樣的地方,進去的人,就注定不能全身而退了。她被我強行留下,許配給了楊燁。他們也是忠心耿耿地跟了心離那麽多年,我總該給他們彼此一個歸宿。多一對有情人能成眷屬,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希望他們倆以後好好過。
臨走前一晚,已經成了我嫂子的玉人歌抱著我哭了一晚上,千般萬般的舍不得。對於她的事,我一句話也沒提,我隻囑咐她好好過,祝福她好好過。
坐在馬車裏,看著黃沙盡頭的玄洲城門,想起我當初抱著重新生活的心情回到玄洲的情景,不禁落下淚來。
馬車外,易寒蕭騎著高頭大馬走在隊伍前,他挺直的脊背,在絢麗的朝霞映襯下,更顯落寞。從今往後,我的風霜雨雪,再也與他們無關了。
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我終於深切地體會到這句詩裏獨屬於我的絕望,沈默、劉傅青、易寒蕭,他們未必是“蕭郎”,但是從今往後,我們注定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
注:本章引用《贈婢》,唐,崔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