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此生此地

  其實她們不知道,我已經醒了。


  方才醒來之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雕花木床上,淡青色床幔似煙霧籠罩在床上,床的正前方不遠處立著一扇古色古香的絲質屏風,上麵是一副墨竹圖,很素雅;再往前,是一個垂著若竹色絲簾的圓拱門;再往外,如果我猜沒錯的話,應該是這個房子的外間了。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躺著床上想了一陣,記起了自己在大路邊的遭遇。剛想翻身下床時,聽見兩個女聲越來越近,外間門聲響動,我趕緊躺好,不敢妄動。


  隔著墨竹屏風,我看見兩個女子的身影,仍舊是古裝打扮,她們低聲交談著,我能清晰地聽見她們的話。


  “這姑娘怎麽還昏睡著,伏先生不是說她該醒了嗎?”是一個脆生生的女聲,聽聲音,像個小姑娘。


  另一個女子說:“傷得那麽重,哪能說醒就醒的,伏先生是醫術高明,可他畢竟不是神仙,說什麽是什麽。”這個聽語氣,估計性子比較沉穩。


  “瓊兒,你說,這姑娘到底什麽來頭,小小年紀,跟誰那麽大仇恨啊,將她傷成這樣,身上就沒一塊兒好皮肉,還受了內傷。更奇怪的是,我們公子居然會把她帶回來,還找伏先生來救治。我的姐姐啊,是我們公子親自把她抱回來的啊,公子要是能對我笑一笑,讓我死我都願意,更別說抱。”有那麽誇張嗎,為博一笑死都願意?她們口中的公子估計就是救我的正主了,想必那天是他救了我。


  “好了,瞎琢磨什麽呢。”叫瓊兒的沉穩姑娘打斷她,“玖兒,別說我說你,你嘴上就得留個把門的,別胡思亂想,我們丫環自有丫環的命。剛才的話,別說公子,就是映雪姐姐聽見了,你都得掉成皮。”我聽著,心裏直犯嘀咕,等級觀念還真不是吹出來的,還有那個映雪又是誰?


  “好嘛好嘛,我不說就是了。我去把藥端過來吧。”玖兒語氣極不樂意,聲音漸漸遠了。


  屋內安靜了下來,我無奈,什麽具體訊息也沒捕獲。透過屏風,我看見瓊兒走了過來,我趕緊閉上眼睛。瓊兒在我床前輕歎一聲。我也沒必要再裝下去,於是輕咳一聲,睜開了眼睛。近距離看,我驚了,這丫環居然長得那麽標致,唇紅齒白,眼珠烏溜溜的。見我一開眼就打量著她,瓊兒居然沒什麽反映,好像我隻是睡了一覺,理所當然地醒過來似的。


  “離姑娘,您醒了。”她的語氣倒有幾分驚喜,過來扶住想要起身的我,說:“離姑娘,您的傷還沒痊愈,還是躺著吧,奴婢給您倒點水,潤潤嗓子。”


  不知多久的昏迷,讓我口幹舌燥,我一口氣喝了兩杯水,瓊兒有幾分訝異地看著我,卻沒說什麽,隻是淡淡地笑著。“謝謝。”我向她道謝,她又是一個詫異的神情,卻笑了笑。


  “你叫我離姑娘,你以前認識我嗎?”我把疑問拋出,現在的狀況,我對這個身體的主人一點記憶也沒有,隻能裝失憶了。


  這回她不得不出聲了,說:“您,不記得您是誰了?”此時,玖兒端著一碗藥進來了,瓊兒接過托盤,低聲說了句,情況不妙,快去請伏先生過來。


  昏迷的這幾日,我在半夢半醒之間掙紮,卻總醒不過來。有人在我身邊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有人替我診脈,有人給我喂藥,有人在我身邊竊竊私語,我似乎都感覺到了,卻不知道是誰。


  將醒未醒之時,我的身體有了知覺,深入骨髓的痛折磨著我,我時而感覺通體冰冷,時而感覺烈火焚身,如在煉獄一般。當時我就在想,為什麽要我受這樣的苦,難道我上輩子受的苦還不夠多嗎?最愛我的人為了救我曾經愛過的人,在我眼皮底下殞命,我情何以堪?摯友、女兒相繼離我而去,最愛我的他,也走了,直到他走了,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要的幸福就在眼前,我卻視而不見,我情何以堪?

  現如今,造化弄人,我借屍還魂來到了這個地方,又要遭遇什麽?我一無所有,就連這身皮囊也是借來的,既然如此,我就沒什麽可以失去的了,隻能聽天由命,且活著吧。


  我醒來那日,玖兒將那位伏先生找了過來,他替我檢查了一陣,得出的結論是我頭部受到重創,又受了驚嚇,導致失憶了。伏先生年約三十,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他話不多,卻似乎對我很感興趣,雖然表麵上沒什麽,可我感覺得到。


  離我借屍還魂也有七日了,也就是這位心離姑娘的頭七了,不知道她魂歸何處。我還不知道我的救命恩人是誰,聽丫環們說他送我回來後又急急地出門了,隻交待要好好照顧我。至於我的名字,隻是那個在我醒後尚未露麵的映雪姑娘,替重傷的我換衣服時,在我身上發現了個帕子,上麵繡著我的名字“心離”,沒有姓,所以她們都叫我離姑娘。


  我的傷勢,自我醒過來後,恢複得很快,我中了什麽內傷我不清楚,隻是那些外傷,傷口愈合程度之快,讓人咋舌。這估計就是伏先生對我很感興趣的重要原因。


  人都是有惰性的,隻在這個地方待了幾天,我就開始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了,這讓我無由來地感到恐慌。


  “請問你們公子到底什麽時候能回來呢?”我坐在樹底下納涼,問身邊替我搖扇的瓊兒玖兒。


  “離姑娘,公子的事,奴婢們不清楚。”瓊兒恭敬地說。我真佩服她,怎麽就那麽聽話,我一個陌生人,就憑她的主人的一句好好照顧我的話,她就對我一口一個奴婢的。


  七月的天,本來不該那麽熱,可是我穿著裏三層外三層的古裝,想涼快也涼快不起來。可是我身邊的這兩個丫環,清涼無汗,令人羨慕。我本想弄些涼快點的裝束,可是怕嚇著她們,被人視為異端,就收了這個念頭。


  就這麽幹坐著,旁邊站了兩個木頭似的人,我愈發感到煩悶。我強行拉著她們坐到我旁邊,提議道:“不如你們給我說說外麵的世界吧。”


  “外麵的世界?”玖兒重複了一遍,不解地看著我。


  “比如說現在的國號,年號,誰當皇帝,江湖上有哪些大俠之類的。”我提醒她,“我不是失憶了嗎,連自己都不記得的,更何況外麵的世界。”


  兩人終於被我帶動了點情緒,給我說起了這個時空的事。


  果然,這是個異時空,不是我所熟知的曆史上的任何一個朝代。這個國家叫天儀國,京師叫儀都,當今天子姓明。明氏天下傳至今,已經有五百多年了,如今在位的是第二十五世的皇帝。不過奇怪的是,這個朝代之前,似乎是魏晉南北朝,我聽得迷糊,兩個丫環對曆史知之甚少,也說不明白。


  天儀國的地理位置倒和我生前,或者說前世的故國比較像,東南麵臨海,東邊和赤陽國隔海相望,西邊接壤的是赫彰國,北邊隔著一片茫茫大漠就是北冥國。天儀國內,有秦朝裏留下的長城,也有長江黃河。十多年前,赤陽國來侵,被天儀國一位大將軍一舉殲滅,赤陽國如今是天儀國的屬國,而西邊的赫彰國自從十五年前的一戰之後,一直和天儀老死不相往來,直到最近兩年,兩國的關係才有所緩和。


  我聽得津津有味,聽她們說完廟堂,又情不自禁傻傻地問:“那江湖呢?有沒有丐幫、少林寺和武林盟主之類的?最厲害的幫派是什麽?”


  兩人聽了我的問題,都掩嘴偷笑了。瓊兒忍住笑,清了清嗓子對我說:“少林和武林盟主是有的,至於姑娘說的什麽丐幫,奴婢就沒聽說過了。說到最厲害的兩個幫派,自然是覺情宮和冥魅莊了,前者是情報組織,後者是殺手組織,在江湖上名聲很大,卻十分低調,自然也顯得十分神秘。別說一般人,就是武林盟主,都敬他們三分。”


  我聽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撇下她們倆,一個人在這座大宅子遊蕩起來。


  這座大宅子占地很大,我大概花兩個小時才能逛完。宅子就是古色古香的標準高門豪宅,設計很巧妙,材質以竹子為主,卻絲毫不感覺單薄,反而有幾分恢弘氣勢。而宅子裏的人,其實更不尋常,經過我這幾日的細致觀察,我發現這裏麵的人,無一不是踮著腳走路的,記得我前世看的武俠書裏,似乎踮著腳走路的人都會輕功的。人人走路沒有腳步聲,所以我常會被那兩個突然出現的丫環嚇個半死。


  聽丫環們說,這裏是京城北郊,我們離儀都隻有半天的路程。而這宅子,就座落在我醒過來的路邊那片竹林深處。


  醒來的這幾日,丫環們事事順我的意,除了出門,她們不讓我離開竹屋半步,說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怕那些將我打成重傷的人再來加害於我。她們不讓我離開,估計是她們主子的意思,我也不好令她們為難,我隻希望這位救命恩人快快現身,好讓我早日離開。既然我都來了,我總不能枉此一行,到處走走看看也好,我的情況,多活一天多看一眼便是賺到了。


  不知不覺走到了伏先生住的小院子,剛欲抬腳離去,就聽見門裏傳出聲音:“姑娘請留步。”我回過頭,看見伏先生迎了出來,說:“姑娘既是來了,就進去坐坐吧。”


  喝過一盞茶,和伏先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最後他拿出一個棋盤,問我:“姑娘可還記得下棋。”我脫口而出:“我不會圍棋。”


  伏先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詫異我的不假思索,說:“姑娘這麽肯定,是不會還是不記得了?”


  “也許是不記得了吧。”我找了台階便下。


  “那我們不下圍棋,圍棋費腦子,對姑娘的康複不好。在下教姑娘另外一種下法吧。”他像是征詢我的意見,可語氣卻不容推卻。我點頭稱好。


  “五子棋。”他微笑看著我,黑子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上。


  我心中驚詫無比,臉上卻天真爛漫,慚愧地說:“先生,心離也不曾記得自己會五子棋。”


  伏先生淡淡一笑:“無礙,這種棋很簡單,卻易於開拓人的思維,在下獻醜,給姑娘說說規則便是。”


  這是不是一個線索,五子棋,不該是古代有的吧?我聽著伏先生的講解,心中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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