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屍堆魂歸
仿佛千萬隻螞蟻爬滿了我的身體,手腳完全不聽使喚,麻痹感鋪天蓋地,不死不休。我漸漸恢複神誌,眼睛卻睜不開,眼皮顫抖著,似被強光照著,世界是猩紅的,呼吸是痛的。痛很實在,將我的神思引了回來,而記憶卻飄遠了——記得小時候,膽子小,什麽都害怕,有大孩子嚇唬我說,閉上眼睛,若感覺看見紅色,就是鬼附身了。
終於睜開雙眼,強光照得我眼球發脹,水霧迷茫。好不容易眼前的霧氣散盡,我看見紅日當空,天清雲淡。我大惑不已,我這是躺在哪兒?慢慢開始感覺平躺的身體似乎被粗硬的石子兒硌著,我試圖動動手腳,極度麻痹的不適感再度襲來,我難受得齜牙咧嘴。
我掙紮了一陣,不得要領。無意間一扭頭,一張被痛苦扭曲的臉映入眼簾,睜圓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瞳孔已經擴散了。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尖叫都忍住了,生怕我會喊醒她;心髒怦怦亂跳,冷汗如雨下,而雙手早忘了麻木,支撐著我坐了起來。我驚恐得全身發抖,雙手支撐著身體往後挪,雙腿依舊不聽使喚。突然,手好像摸到了一根什麽,雞皮疙瘩瞬間爬上手臂,我僵住了,緩緩低頭,看見右手握著的物體,斷手!我驚得把斷手往外一拋,尖叫一聲,居然站了起來,慌不擇路地跑了起來。
跑了幾十米,我氣喘籲籲地停住腳步,回過頭,看見我剛才醒過來的地方,躺著七八具屍體,穿得紅紅綠綠,都是妙齡女子,旁邊還有一輛翻倒的馬車,馬匹早已不知所蹤。
麻痹早已退去,我這才發現全身上下都是痛的。更可笑的是,我穿的是一套古裝,破爛的萌黃色對襟襦裙,上麵沾滿血汙,有利器劃破的痕跡,也有皮鞭抽裂的痕跡,到底是誰對我下此毒手,為什麽我卻什麽都記不得了?
我站在路邊,看清了周圍的環境,眼前是一條估計能容六匹馬並駕齊驅的路,路的左邊是一大片竹林,陣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右邊是一條蜿蜒的河流,水流不急,河麵映出藍天白雲。
忽然一個念頭竄入我的腦海,我打了一個冷戰,邁步走向河邊。我遲疑了一陣,把身體往外探,此時,平靜的河麵映出了一張陌生的臉,算不上很美,但絕非俗貌。我頓坐在河邊的石頭上,心中嗡地一下炸開了,我借屍還魂了!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姑娘,你沒事吧?”一個稚嫩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嚇了一跳,轉過身怔怔地看著她:“你你,你別過來。”對方是一個十二三歲光景的小姑娘,粉妝玉琢,梳著兩個羊角,穿了一身縹色的衣裙,清新脫俗。
“小姐姐,你別怕,我叫玥兒。你傷得很重,這裏前不著村後不找店,不如我帶你去看大夫吧?”年齡不大,說話卻挺大人的。她叫我小姐姐?以我的年齡她叫阿姨都不為過吧。小姑娘也夠大意,她就不怕我是騙子,特別是不遠處還有一堆屍體。
見我不說話,她又試探地叫我:“姐姐?”
沉默著對一個想幫人的小姑娘總不大好,我問她:“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
小姑娘卻沉默了,定定地看著我,仿佛陷入了沉思。我也不敢說我是在前麵那堆屍體裏醒過來的,怕嚇著她。她仔細端詳了我一陣,又回過頭看向那些屍體的方向。
我不明所以,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我的眼睛一下子睜圓了,我揉了揉眼睛,再一看,真的不是幻覺。我醒來的那個地方,屍體全都不見了,連那輛倒在一邊的馬車都不見了,仿佛我蘇醒後看到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覺。那個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叢殷紅的花朵,紅得像血,花沒有葉子,隻有一枝光禿禿的莖支撐著。這種花好像在哪兒見過,我卻想不起是什麽花。
小姑娘似乎看到了我的驚疑,喃喃地解釋道:“那花兒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彼岸花。相傳是地府裏唯一的色彩,我隻在書上看過它的樣子,沒想到今天居然在這兒看見了。”
彼岸花,原來這就是彼岸花。疑雲越來越重,我怎麽也想不明白,那些屍體怎麽憑空消失了,為什麽突然就長出一叢彼岸花。
“小姐姐,別看了,我和你去找大夫吧,這兒是京城北郊,前麵有一個小鎮,估計日落之前能趕到的。”玥兒回過神來對我說,語氣裏居然有了我不可抗拒的堅定,我隻好點點頭對她說聲謝謝。
她想扶著我站了起來,可我傷得重,經過剛才緊張的疾跑以及休息後,整個人已經軟了下來,哪裏還站得起來。“不行,啊,”我痛得呻吟出聲,“我走不動。”
玥兒把我安置好,走到路邊,把她的毛驢牽了過來。我和毛驢四目相對,隻聽到一聲驢鳴,毛驢掙脫繩索,撒腿就跑,不一會兒就轉過一個彎,沒影兒了。玥兒反應不及,差點被絆倒在地,她大喊:“小灰你給我回來!”毛驢哪裏還聽她的,“怎麽回事,它平時很馴良的。”她自言自語,愕然地看著我。
“這,小妹妹,你還是快去追你的驢子吧。”我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辦,非親非故的,我總不能拖累她。
她想了一陣,居然想背著我走,我自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答應的。勸了她一陣,她終於答應讓我一個人在這兒等她了。我心中感歎,這孩子,真是太善良了,多好的父母才能教出這樣的孩子啊。
她走了幾步,又折回頭,問我叫什麽名字。我被問住了,我不知道我這軀體的主人叫什麽名字,隻得說:“我叫夢遙。”夢遙是我前生的名字。她又給我一把匕首,要我保護好自己。我心中暖暖的。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玥兒是施展輕功離開的,也不知道這在這個時空,是否叫輕功。她的速度極快,我隻見她身形一動,一道模糊的影子在路上出現了,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視線裏。我端詳著手中的匕首,刀柄上鑲有一塊白色的美玉,成色很好,玉上刻有一個“玥”字,想必也是她的隨身之物,就這麽交給了我。難得古人就真的這麽淳樸?
我坐在河邊,從日中等到日落,一直沒見玥兒回來,其間倒是路過幾個人,可他們看見我就像見了怪物一樣,躲之不及,更遑論搭救我一番。毛驢怕我,我想是因為我借屍還魂的緣故。都說動物是有靈性的,不然玥兒的小毛驢怎麽會逃得比馬還要快。想到屍體無故失蹤的事,看著遠處妖豔的彼岸花,我陣陣發寒。
長時間的饑餓與身上的傷痛,以及初到異時空的恐慌交錯襲來,我漸漸支持不住了,神智有幾分渙散。眼看著太陽就要西沉了,難道我今晚要露宿荒野了,這個地方,說不定還會有野獸,怎麽辦?想著想著,眼皮越來越重,眼看著要支持不住了,卻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陣有節律的馬蹄聲。我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我想,既然我命不該絕,我就得好好活著,我就是爬,也要爬到路中間把他們截住,不放過一線生機。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我咬緊牙關往路邊爬,顧不得河邊的鵝卵石將我的身體磨得生痛。後來的日子裏回想起來,這毫無疑問是我這輩子最狼狽不堪的時候,但如果不是我對生的渴望,或許就沒有我往後的一切了。
爬到路中間的時候,我已經痛得失去痛覺了,冷汗冒了一身,和著空氣中的塵埃,我的樣子一定很嚇人。前方來人有六七個,為首的是一個文弱的年輕小夥子,其餘幾個都是彪形大漢,幾個人胯下的駿馬膘壯奇美。他們似乎沒看見我一樣,離我幾米近的時候還沒要把馬刹住的跡象。我心中大喊糟糕,喊了一聲“救命”,就赴死般閉上了眼睛。
馬兒嘶叫幾聲,馬蹄聲停了。我緩緩睜開眼睛,看見前麵馬上的文弱青年目似秋水,平淡澄澈,我琢磨著要入鄉隨俗,於是道:“這位小……公子,求你救救我。”
此時,文弱青年左邊的一個大漢打斷了我的話:“小心有詐。”我不解,我傷成這樣能詐什麽?沿著他視線的方向看向我自己,我明了,原來他看見了我手裏的匕首。我舉起匕首向他們解釋道:“我沒有傷人,匕首是——”我的話還沒說完,卻聽見嗖嗖兩聲,幾根銀針射向文弱青年,我大驚失色,喊了一聲小心,低頭一看,原來那塊白玉是一個機關的按鈕。
文弱青年紋絲不動,隻見大漢飛身抽刀,一個利器相碰的聲音響過,大漢立在了我麵前,長刀抵在了我的脖子上,我驚恐地看著他,大氣都不敢出。我又看向文弱青年,他始終一言不發,好像眼前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是主子,他不出聲,我不是死定了?
“誰派你來的?”大漢問我,言辭淩厲。我搖了搖頭,來不及開口,他卻理解成我守口如瓶了,說:“好,我就成全你,到地府去替你的主子保密吧。”
胸口刺痛,口中腥甜,我看見天旋地轉,天瞬間黑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