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陰沉的夢（下）
穿過昏暗無邊的路，我的腳下是粘性十足的泥團，每走一步都像極了在和地麵拉鋸戰鬥。
濕冷的風鑽進衣服裏，和我的汗水連成一片。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已經累得抬不動腳步，每一步都是跌跌撞撞，想要拭汗也因為滿手都是泥水而作罷。
所謂前方隻是一片灰暗罷了，連天空和地麵都分不清楚，但我如同著了魔似的就是不停下腳步。
直到我累得眼睛已經快要閉上時，終於，一團光圍住了我。
光芒散去，我總算看到了這個夢中的第二個人，或者，夢中的其他人。
與剛才的死寂全然不同，此時獵獵狂風吹動沙土亂石，將最後的枯草鞭打得瑟瑟發抖。我就站在山崖邊上。可我不覺得冷，反而覺得異常輕鬆平靜，像極了站在溫暖的月光下吐納呼吸，四周是靜謐花香，偶爾一聲蟲鳴罷了。
可我不是一個人，在山崖的另一側，一群人穿著深青色長袍的人圍住我，他們的臉像是失真了，我並不能看清，自然地我注意到了他們那是做工精良的蟒袍，從九蟒五爪到八蟒五爪都有，讓人眼花繚亂。
恍惚中，補服的上的仙鶴、白澤、麒麟什麽的，像是活了一般，紛紛圍著我跳舞。
哪怕就站在離我不遠處的位置，可穿著蟒袍的這些人他們並不抬頭看我，他們就這樣冷漠地看著我，或者說隻是看著我的鞋。
開始我還以為我像擺在一邊的一個無關緊要的物件。
可我錯了，他們不是對我無視，他們別開去的眼神中有人帶著笑意，有人是恐懼，有人是惋惜，有人是威嚴……
若硬要做比，更我像是一個禁忌。
而站在我身邊的，是穿著大紅喜袍的年輕新郎。
他高高的帽子上頂了一顆純紅色的珊瑚珠，珠子成色如此熟悉，我仿佛能透過珠子看見我親手將它粘上去的樣子，身上綁的那大紅的綢緞牡丹也霎時好看。
可說他穿得真是喜氣極了，但怪的是他本人毫無喜氣，一身隻是如入了棺材板中的死氣，麵容也如同幹涸的河床般。
可他還是那麽的耀眼，哪怕灰暗的臉色也不能掩蓋他的美麗與白皙。
盡管他並非我相識之人，但他這等病態也讓我十分擔心，怎麽能放著他無神地看著懸崖邊的薄霧不管呢。他的樣子，隨風一吹掉落山崖也是可能的吧！
擔心到揪心，我想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振作起來。
“公子……”
但就在我首次將袖中的手拿出來的瞬間，像是開起了一道神秘的咒語，就在一瞬間，我身邊所有的一切迅速化為了灰燼，人，樹木，小小石子粒兒，枯草……均在一陣狂風過後盡數飄散殆盡。
不等我再做什麽，包裹住我手指骨的皮肉也開始漸漸脫落，一塊塊殘破的皮一旦脫離了我的身體，立刻碾為塵土落在地麵上，不等成堆就被風擊散了。
眨眼間，袖中伸出的唯有一掌枯骨，獨掛著一圈兒對手腕來說過於寬大的玉手鐲，咕嚕嚕晃動著。
我動動手，白骨喀拉一聲彎曲。
指尖碰到了還沒有來得完全化為灰燼的新郎的喜袍，而指節也難免直接從他的灰燼中穿過，到最後，他也隻剩下了半塊殘破的衣衫，風一卷，也落入懸崖全然尋不見蹤影。
這時畫麵一轉，我麵前是一張巨大的鏡子，有三層樓那麽高。
巨大的黑色空間裏，獨我一個人站著，寒氣從腳底開始蔓延，隨著青煙似的白霧浮起來，刺痛我的膝蓋，凍得我快要失去直覺。
這時原本模糊的鏡子忽然變得慢慢清晰起來，原本在鏡子中模糊一團藍紫色開始更為明顯地凸出來，接著，鏡子將我的樣子一筆一劃地刻畫了出來。
鏡中，我乃一具灰骨。
灰骨鬆垮垮地支在一件對骨頭來說過於肥大的藏青色蟒袍裏，而對於頭來說過於巨大的旗頭歪歪地擺在我的頭骨之上，搖搖欲墜。
冷不防的，從地麵之下倏然躥出一隻骨節突出的手，一些白色的蛆蟲被那手的力量推動，在半空中打了個圈兒又落下，緩慢地爬開去。
我來不及把我晃在小小繡花鞋中鬆鬆的腳掌拿出，那手忽然猛抓住我的小腿骨，我掙紮不及，本來不穩的旗頭撐不住咕嚕一下摔落。
卻不料像是拆開了脫落的線頭一般，我全身骨骼盡數散架，卻又齊齊在掉落地麵之前化為了灰燼。
“啊！”
失聲驚叫，我滿頭是冷汗地驚坐起來。被子都已經掉落了一半在地上。
拍拍自己，我忍不住慶幸孩子們都在另一個房間睡覺。
微微的淡藍色光從窗簾縫中透進來，大約是五六點的時間了吧。
好久沒有做惡夢了，我搓搓臉，覺得心有餘悸。
這感覺也頂得上過山車下車後的實感了，殘留心悸，外加惡心想吐。
忍不住回想，夢裏那些在山崖邊看我的人都是些誰，他們就站在那裏被我點成灰燼也不求助，不幫助，像是，我隻是一隻蟲子，在走我普通的輪回生死之路一樣。
好久都沒有做這麽逼真的夢了。！
而且那新郎的麵容我記憶猶新，那人不就是，不就是江流一嗎？
但是其實不過也就個夢了，日有所思也有所夢，看來我以後也是少想點兒奇怪的東西尾號。現在想來，夢中遇到這些事情能做得那麽平靜，根本就不像是我的作風嘛。
好了，天都已經微亮，我也得快快起床了。
穿好衣服站在廚房為自己倒上一杯水，我也同往常一樣，用短短半柱香的時間就把大半個夢都忘得差不多了。
等等……半柱香？我為什麽要說“半柱香”，我瘋了嗎……
我苦笑著搖搖頭，懶得理早起之後腦子就開始犯糊塗的自己。
洗漱好了，將早餐蒸在火上，我得先去孩子們的房間看看他們。
看來時間還是早，天並沒亮，隔著門，孩子們的房間也十分安靜，但我開門之後卻發現並非如此，大概是這個房間的隔音好，他們居然在一直不斷地囈語，不是一個，是兩個都在。
我被他們嚇著了，忙一手一個測他們的額頭溫度，不料真的有些燙了。
昨天還是累著了嗎？
這時候靜謐的房間忽然傳出“嘎吱”一聲，像什麽東西刮過窗戶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我猛一轉頭卻什麽都沒有。
可讓我在意的是微光從窗簾的那一邊透過來一個詭異的形狀，那影子也是怪，一直在變化，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窗外一直晃動。
因為晃得心煩，給孩子們拿濕毛巾之前，我還得拉開窗簾檢查一下是什麽東西，可拉開窗簾的瞬間我驚呆了——
一隻巨大的，不，是過於巨大的大鳥伏在窗上，一雙突出的紅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我，嚇得我猛坐在地上，捂著嘴不住吸氣。
我不是還在夢裏吧，這，這是什麽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