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一條老狗,一位女子
上朝時孤身一人,退朝後仍是形單影隻,好像誰若與岐王走的稍微近一點,就會惹得那位天子降下雷霆震怒。對此,蘇景琮無可奈何之餘,隻覺得好笑。
走了片刻後,蘇景琮發現他身邊多了一個人,東堂第一武將王敬鶴。蘇景琮偏過頭去,平淡道:“王將軍怎麽舍得自降身份,與我這個無良紈絝並排同行?”
王敬鶴搖搖頭:“以前的你比現在要討喜許多,也更懂規矩。王叔叔不管你是真傻,還是一直在裝傻,若你仍想去武聖閣一趟,就得低眉順眼一些,否則王叔叔會讓你半步不得入武聖閣。相信我,這一點,王叔叔做得到。”
蘇景琮向來吃軟不吃硬,給他夾槍帶棒的來這麽一通,他豈會真心接受!這位年輕藩王當即冷笑道:“若你是來說教的,就不必浪費口水了。”
旁人不敢與你這位武力值超群的將軍針鋒相對,不代表我蘇景琮就不敢!
王敬鶴伸手準備拍拍蘇景琮肩膀,卻被他直接躲開。這位生平未嚐一敗的將軍歎了口氣道:“若你認為入奉天殿之事,我傷了你的臉麵,那我向你道歉,以長輩的身份。”
蘇景琮望著這個明明已經四十來歲,卻看起來隻有三十出頭的大將軍,有些訝異。
“你父皇走之前曾囑咐過我,照顧好你們兄弟四人。一些事情王叔叔不好插手,但王叔叔希望你能好好把握自己,不要再浪蕩度日了。”王敬鶴輕聲道。
蘇景琮抿著嘴唇,默默不語。他快步走遠,聲音平靜傳出:“多謝王叔叔教導,恕景琮不願聽勸。”
王敬鶴望著蘇景琮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些個不懷好意看著兩人的大小官員有些失望,最注重名節的大將軍,竟然沒有把那位荒唐行事的藩王打一頓,真是無趣。
結果接下來一幕,立馬讓蘇景琮的名聲,傳遍了整座京城。
他快步走上去,一腳踹在趙明鶴背後,把這個僅有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踹了個狗吃屎。趙明鶴爬起來後,勃然大怒,蘇景琮不予理會,大步流星在禦道上走遠。
回了岐王小殿,蘇景琮把大紅蟒衣脫了下來,換上一身尋常白衫,喊了在屋裏打坐靜修的盧玄道,乘一架馬車,向城外走去。
“這是去哪?”雖然已有猜測,盧玄道仍是忍不住問道。
蘇景琮平靜道:“去給我娘上墳。”盧玄道猛然握緊手中龍牙劍,劍氣險些不受控製的從劍身衝出。蘇景琮呆了一瞬,無奈道:“帶著您這位喜歡我娘的人去我娘墳頭,我已經是下了很大決心了,您要是不能控製住自己,我看您還是留在屋裏吧。”
盧玄道收斂心神,沉聲道:“走!”
一路上,蘇景琮挑起馬車簾子,看著窗外風景,似在自語:“江南的風景的確很好,我就把你那一份也看了吧。”
馬車緩緩駛入京城北麵那片密林當中,再往裏走,就是埋葬有十三位帝王的皇陵。沿著神道一路前行,兩側樹木愈發蔥蘢,遠遠已經能夠看見麵南的那座大紅石坊,為陵園門戶,共三洞,丹壁黃瓦,單簷歇山頂,莊嚴雄偉,渾厚端莊,黃色的琉璃瓦頂與朱紅色的門牆交相輝映,色彩協調,引人遐想。
蘇景琮壓下心底翻滾的思緒,讓馬車停下,隻與盧玄道兩人徒步往裏走去。
陵園第一重守備是駐紮在此的兩千甲士,蘇景琮被攔了下來,他拿出岐王令牌,遞給打量他們二人的小校官。一路通暢,毫無阻礙。而陵園第二重守衛,則是墨家所打造的機關陣,若來人沒有蘇氏皇族的血脈關閉殺陣,則陣法就會啟動,將來人轟殺成渣。
過了墨家機關陣後,蘇景琮與盧玄道終於來到一座陵墓前,二人剛剛站定,卻幾乎同時回頭,身後站著一個女子。她身穿一襲黑衣,即便已經四十來歲,卻看著十分年輕,提一把青色古劍,腳下趴坐著一條毛色駁雜眼睛渾濁的老狗,正看著蘇景琮。
盧玄道沒有見過這樣開心的蘇景琮,這個才二十歲的年輕人,竟然笑出了眼淚。
那一年,中秋時節,蘇景琮三歲,被自己娘親牽著小手賞花燈。小家夥突然瞧見了一隻渾身雪白的小狗,喜歡的不得了,立即要娘親把小狗帶回宮去,但娘親說什麽都不肯,他分外委屈,覺得整個世界都不那麽美好,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過了些天後,他被自己娘親的貼身婢女帶著悄悄出了宮,在一間小院裏看到了那隻毛茸茸的小白狗,開心極了。那名侍女告訴他,若想看小狗了,就告訴她,她會帶殿下出宮。
對此,娘親一直睜隻眼閉隻眼。
再後來,小家夥發現每次他與那位小姨出宮回來後,小姨都會大病一場,他一直擔心萬分,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娘親這才告訴他,當初她不願意帶小狗回宮,是因為她的貼身婢女,那位被小家夥稱為小姨的女子,小時候為了照顧她的小姐,被一隻惡犬咬過,自那以後,隻要接觸小狗,就會大病一場。
小家夥似懂非懂,隻知道他不能因為自己,讓自己的小姨經常生病。那隻已經長成大狗的小狗,被他找了個人送了出去。
某一天,被小家夥稱作小姨的女子,向他欣喜的說:“殿下,我的病好了,以後再也不怕狗了。”
隨後二人立即出宮,把那隻狗帶回宮中,娘親也不再阻攔。
當年被迫離開京城,就藩西北歧地,已經長大的小白狗實在太老了,根本經不起舟車勞頓,他隻好把老狗留在京城,無論他如何勸告,那位一生不曾嫁人的女子都不願隨他去往西北歧地,用她的話來說,“我要是也走了,小姐的墓就連個打掃的人都沒有了,其他人都是外人,我不放心。”
於是那個女子便在這裏,守墓六年,寸步不離。
女子摸摸腳下趴著的老白狗腦袋,輕聲道:“驚雷,你看,那是誰。”
這隻毛色駁雜的老狗,當初一身毛發比雪還要白,如同上好的白絲綢,如今卻已經是一縷一縷繡在一起,結下一個個疙瘩。
這隻因為叫聲很大被取名為驚雷的老狗,現在也已經幾乎發不出聲了。它抬頭費力望著蘇景琮,似乎感覺很熟悉,卻最終仍是緩緩趴下去,不再多看。
蘇景琮輕聲道:“秀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