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037英雄淚
兄弟倆又聊了一會,到了五點多,今晚蕭文生住在中轉站,蕭文康和他一塊出去吃晚飯。
省城是內陸城市,白天晚上溫差變化非常大,白天像個火爐,地麵曬的發燙,太陽一落山,溫度頓時降了下來,一陣陣冷風吹來,很是愜意。
兄弟倆在貨運公司附近的一個夜市找個大排檔攤坐下,蕭文康點了幾個冷菜和兩紮啤酒,又叫了幾串烤羊肉烤羊腰。
冷菜上來,兄弟倆碰碰杯子,大大地幹了一口,一股冰冷的啤酒下了肚,伴著涼風,非常舒服。
幹了五六紮啤酒,聊了一些無關痛癢的事。蕭文康忽然說:“文生,前幾天幫大釗叔的家私城運貨,碰上了大釗嬸子,她又問我你的情況,你這次來,不去看看他們嗎?”
蕭文生一聽母親的事,沉默片刻,笑了笑,“咱們離家的時候,我和文雨約定,十二年之後,我們相聚,然後一塊回家,現在差四年,你想我食言而肥嗎?”
蕭文康暗暗歎口氣,“大釗叔和嬸子也很後悔把你送給大奶奶,我也希望你能體諒體諒他們的苦衷。”
蕭文生也歎口氣,“說不恨,是假的。我以前恨他們拋棄我,為了他們所謂的孝,把我送到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地方,又隱瞞我很多年,甚至抹殺了我童年的記憶。連楓出生後,我醒悟了,我和於靜開玩笑,說把連楓送給奶奶和娘親,這也不是他的選擇,是我們的選擇。我們的一個選擇,決定了他的未來。我不是恨他們,是不敢見他們,他們一看到我,又要叫我回南洋,你說我怎麽做?”停了停,“吃完飯,我去我爸的家私城看看。”說完,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蕭文康又叫了兩紮啤酒,和他碰碰酒杯,“咱們出來八年了,再有四年,和文雨文立相聚後,一塊回家。”
蕭文生又幹了半杯酒,“咱們老家的人都好嗎?”
蕭文康歎口氣,“95年嚴打,大軍叔他們全被逮進去了,大元叔被判死刑,大軍叔和大峰叔也被判無期。三祖爺被打擊,幾天沒吃飯,生了一場大病,現在出門都要有人扶著。”停了停,“幸好咱們沒走這條路,不然早晚也是這個下場。”
蕭文生歎口氣,“這是一個和平年代,政府絕不會允許任何一個能與他們對抗的勢力存在,沒有威脅的時候,他們不去理會,甚至利用這股勢力幫他們統治,一旦有了威脅,他們會立即動用國家機器來打擊這股勢力。”停了停,“我爸家私城的生意好嗎?”
蕭文康笑了,“過了年之後,大釗叔擴建了家私城,是原來的五六倍,也招聘了二十來個人,規模比以前大多了,生意也火爆多了。我和他開玩笑說,他是不是想做個中國家私品牌,對抗宜家這些國際品牌。”
蕭文生一愣。小時候,他和蕭文雨總是鄙夷蕭大釗的做法,認為他貪圖享樂不思進取,一輩子守著一個家私城,不去擴張,也沒什麽作為,但現在他五十多歲了,怎麽突然想著擴大規模呢?
去年夏天,蕭文飛突然和江雁雲分手,國慶節的時候帶著高婧回家探親,然後元旦結婚,這件事是否刺激了蕭大釗壓抑多年的雄心壯誌呢?
“我媽怎麽在省城呢?”
蕭文康又笑了,“文彥放假了,不想回家,嬸子來了省城,也能照顧他。”
蕭文生暗暗苦笑,小弟比他們小了五六歲,性格和愛好也和他們大相徑庭,他盡管也想做生意,但貪玩了,缺少一個執著的意誌。“文貴呢?”
蕭文康也笑了,“他們倆盡管讀了大學,也和小時候一樣,文彥讀了北京大學,文貴讀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一到周末,兩個人立即粘到一塊了。”
兄弟倆吃了晚飯,蕭文生叫蕭文康回中轉站,他攔了一輛出租車,前往城東路家私市場看望蕭大釗。
這些年省城的城市麵積擴充很快,城東路家私市場原來是郊區,現在已經是市區了,省城市政府也非常看重城東路家私市場給省城帶來的商業價值,家私市場規模也擴大了四五倍,南側仍然是鳳凰路,但北側從原來的鳳鳴路擴充至鳳翔路。
車到了城東路,蕭文生叫司機停下車,隔著默默地看著龍之夢家私城。
讀小學初中高中的時候,他來過省城十幾次,都住在龍之夢家私城,他們前往西城的頭天晚上,也住在家私城。以前的家私城,最多算一個大型家具店,現在的家私城,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家私城,東西一百多米,門麵展覽著各式各樣的家具,門口留著寬寬的裝卸場。
蕭大釗是個優秀的生意人,他被家事纏的太重,不能一心經商,不然,他的龍之夢家私城早是平原省最知名的家私城了。
已經九點多了,家私城仍然有幾十個客人在挑選家具,蕭大釗仍在忙碌地陪著客人,隱隱傳來他咳嗽的聲音。
蕭文生看著燈火通明的家私城,眼淚掉了下來,蕭大釗已經五十三歲了,還在沒日沒夜地操勞著,這麽熱的天,以他兒子們的成就,他理應在家陪陪老伴帶帶孫子,好好地享受天倫之樂。
他又想到了母親,蕭文雨和自己不要說了,蕭文飛工作後幾年回不了一次家,蕭文彥在北京讀大學,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家操勞著,她養了四個兒子,卻和沒養一樣,生病了想喝口水,都沒人遞給她。
又想到了南洋的老夫人,她很早和丈夫兒子分開,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二十年兒子去了南洋,但僅僅呆了三年又離開了,她又盼著孫子,盼了三年多,孫子去了,但呆了半年多,又離開了。她又盼了十四年,卻收到一封信,孫子要在中國創業,十二年後再回南洋。她的一生,大部分時間在期盼,年輕的時候期盼著丈夫兒子,老了期盼著孫子。
不知不覺,眼淚掉了下來。
“先生,你沒事吧?”出租車師傅關心地問。
蕭文生回過神,擦擦眼淚,“沒事,師傅,我打個電話。”說完,拿出手機,撥了蕭大釗的電話。
“爸,我是文生,你還在忙著,不要太累了,早點休息,保重身體。”他掛了電話,“師傅,你開車繞著環城路走,我想回去了,咱們再回去。”
出租車師傅點點頭,“你和這個家私城老板認識?”
蕭文生緩緩歎口氣,沒有說話。
出租車師傅笑著說:“這個老板很厲害,大兒子現在農行總部做信貸副科長,隨手一批,幾十億幾百億出來了,二兒子和三兒子在做大生意,隨便一個,也能拿出幾億幾十億,小兒子在北京大學讀書。”
蕭文生苦笑一下,“師傅,你知道的很多?”
出租車師傅笑著說:“他待人很好,我們開出租車的送客人去他們店,要是飯點,他總留我們吃飯,不是飯點,也會給我們拿煙拿水。”停了停,“我們常勸他,錢夠花行了,他說,小兒子在讀書,以後要花的錢多著呢,他不能給兒子們添麻煩。”
蕭文生想了想,問:“他的身體好嗎?”
出租車師傅愣了愣,笑了,“他身體很好,偶爾有點咳嗽,沒什麽大病。”
蕭文生又問:“他老伴你認識嗎?”
出租車師傅又愣了愣,“他老伴人很好,很慈祥,很善良,也能幹,她在的時候,所有人的飯都是她做的。”停了停,“先生,你認識他吧?”
蕭文生又苦笑一下,“認識吧。”
出租車師傅停住了車,“你既然來了,怎麽不進去打個招呼呢?”
蕭文生又苦苦地笑了笑,“他很忙,我不想打擾他。”停了停,“對麵的夜市還有嗎?”
出租車師傅愣了愣,“有呀,去年,夜市改造了,規模比以前大多了,店鋪也多了,你去嗎?”
蕭文生點點頭,“送我過去吧。”
出租車師傅往前開了一個路口,轉彎回來,到了城東路夜市。
蕭文生付了車費,下了車,找了一個對著龍之夢家私城的店麵坐下,叫了一盤鹽水花生、一盤毛豆和兩個冷菜,又叫了一紮啤酒,他看著對麵的家私城,慢慢地喝著酒。
一晃到了十點,客人們陸陸續續地走完了,蕭大釗招呼徒弟們幫忙關店門,他拿了一支煙,站在店門口,默默地抽著。
過了一會,母親也出來了,她和蕭大釗說著什麽,順著城東路往南走。蕭文飛說,他們在鳳凰路南側的小區買了一套房子。
蕭文生的眼睛一陣模糊,眼淚已經流下了臉頰。他擦了擦眼淚,拿出手機,撥了母親的手機,“媽,我是文生,你睡覺了嗎?沒呢,在外麵吃飯,等一會回去,他們很好,連楓已經會叫奶奶了,好的,下次打電話,叫他喊奶奶。”他掛了電話,眼淚又掉了下來。
又幹了兩紮啤酒,他突然沒了酒意,也不再勉強喝下去,付了錢,離了夜市,攔了一輛出租車,乘車回中轉站。
回了中轉站,蕭文康已經休息了,他睡不著,拿了一紮易拉罐,坐在院子內,看著天空的繁星,默默地喝酒。
八年了,自己離家八年了,這八年,除了和大哥蕭文飛見了一次麵,從來沒再和家人見麵,即便自己來省城幾十次,也從未去家私城看過蕭大釗。
他突然很後悔,剛剛不該隔著馬路看著蕭大釗和母親,拿著手機給他們打一個電話,應該衝過去和他們相認,哭求他們的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