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 我叫奎裏納斯
“珍寶在何處,心就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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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奎裏納斯。
奎裏納斯·奇洛。
二十六歲,在霍格沃茨教書,平時住在員工宿舍,未婚。我教授的科目是麻瓜研究,和任課老師一樣,這是一門缺少存在感的選修課程。
我畢業自拉文克勞,曾在NE考試中拿到了了十個“”——周圍的人都認為我考得不錯,隻有我清楚自己發揮得並不理想——我本來可以做得更好。
無論如何,這個成績在相當長的時間裏成為了我的標識。
“——那個考了十個的年輕人。”
不管去哪裏工作,周圍的人都喜歡這樣來指代我。那個叫奎裏納斯·奇洛的孤僻青年仿佛從來就不存在,而我隻是一張寫著十個的NE成績單。
所幸這樣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太久,畢業兩年後,十個先生在霍格沃茨順利入職,成為了這座古老學府中最年輕的教職人員。現在,我,被稱為奇洛教授。
我得承認,在霍格沃茨教書是一份非常理想的工作,穩定的收入,規律的生活,而且……不管走到哪裏,教師都是一份受人尊敬的職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麻瓜研究這門課程。
毫無疑問,這門課程相當無趣。怎麽會有人想到開設這樣一門課?又為什麽會有巫師願意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研究麻瓜的習性上?不可避免的,每年選修它的學生從來沒到過兩位數,而這些人裏又有半數的學生會在幾周之後開始曠課。
所以這果然是一門無聊的課程。
“奇洛教授,我們學這門課到底有什麽用呢?”終於有一,一個學生向我提出了這個問題。
“我想,就像你們也在研究神奇生物一樣……我們隻有了解了麻瓜的行為習性,才能和他們友善相處……”
“所以這門課的目的是保護麻瓜?”
“我們可以這樣理解。”
學生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並在兩周後遞交了退課申請。
我就這樣活了七年。
而今,現在,我正走在通往校長辦公室的路上,四周全是剛考完試喳喳亂叫的學生。
我將辭去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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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奎裏納斯·奇洛。
二十七歲,在霍格沃茨教書。
……
不是,是的,我確實向鄧布利多校長遞交了辭職申請,我也堅定地告訴他,我已經厭倦了這份枯燥的工作,我生命中超過一半的時光都是在霍格沃茨渡過的,接下來我要尋找新的人生。但他依然對我進行了挽留:
“奎裏納斯,”阿不思·鄧布利多——穿著一件淺灰色的長袍,藍色的音符若隱若現——本世紀最偉大的巫師這樣對我道:
“也許在霍格沃茨的十四年時光讓你對這個地方產生了厭倦,所以我的建議是:去旅行吧,多看看這個世界,一年之後再做出決定,到時候——我不奢求你繼續留在學校教書,但也許到了那時你會更加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的是什麽。你是一個賦出眾的巫師,像你這樣的人,無論在什麽地方都會有所成就的。隻是,在你做出決定之前,我希望你能謹慎地考察其他生活方式。”
我接受了他的建議,尤其為得到了他的認可而喜悅,未曾細究最後一句。
接下來的幾個月是我一生中最為愜意的時光。有趣的是,“霍格沃茨的教授”這個身份在英國之外的地方受到了遠勝於本土的敬重。我從挪威出發,穿過瑞典,丹麥,荷蘭,又經過德國,法國,意大利……我在沿途的每一座城市、鎮甚至村莊都會逗留上幾,遊覽自然或人為的景點,品嚐當地的食物(有些食物非常可怕),觀察異鄉的巫師以及麻瓜們的生活。
直到和麻瓜一起生活過之後,我才發覺自己對麻瓜一無所知。
他們駕駛“汽車”來出遊,乘坐“飛機”和火車去遠方,利用巨大的金屬船來捕魚,用噴火的鐵杖射殺敵人,用“電話”代替壁爐,甚至不通過火焰而是用一些金屬盒子來加熱食物,名為“電視”的機器可以永不停歇地發出來自遠方的光影和聲音,而名為“電影”的巨大帷幔則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相同的音像……等等,這不就是我上課時講的故事嗎,為何我會如此驚訝?
最直觀的是,哪怕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麻瓜的數量遠遠多過巫師,但我從沒想過,世上居然有這麽多的麻瓜,而且他們居然能出具體的數字,五十五億!到底是怎麽數清楚的?
他們甚至還將活人送到了月亮上。
也許鄧布利多早就知道這一切了。麻瓜不是一種需要保護的神奇生物,麻瓜非常聰明,非常複雜,也非常……危險。我們需要對他們有足夠的了解,哪怕很多巫師一生都不會和麻瓜發生接觸。
而麻瓜研究則是一門很關鍵的學科,它承擔著劃時代的重要使命,如果能從年輕人開始改變巫師界對麻瓜的固有印象,讓巫師們正確地認識麻瓜,如果我的餘生將和巫師們對麻瓜的巨大偏見對抗到底,那我的生命是有價值的,哪怕現今的巫師們無法正確地評判我的重要性,但是後人將把我寫進課本。
至於今,現在,公元一九九零年,十月十日,在這個溫暖明媚的午後,我正站在一艘從羅馬前往埃及的渡輪上,藍碧海之間,海鷗在陽光中盤旋。埃及……木乃伊,聖甲蟲,法老王與金字塔,作為一個巫師,我一直想親眼看見金字塔,這跨越時光的古老奇觀。
之後我會去亞洲看看,據那裏有著最龐大的麻瓜人口,同時我對遠東地區的巫師也相當好奇。
等我回到霍格沃茨,我會帶來完全不一樣的麻瓜研究課程。也許我需要準備一杆獵槍,在第一節課直觀地向學生們展示麻瓜的危險性。
這將是一門迷人的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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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奎裏納斯·奇洛。
二十八歲,在霍格沃茨擔任教員,
現居住在月亮山。
……
對麻瓜來,月亮山是一座位於非洲中部的巨大山脈,當地居民心中的聖山。而對巫師而言,它是一座古老學府的代名詞。
……
當地巫師稱其為“ag-a-d”。
……
好吧,沒錯,這並不在我的計劃之中……那麽,為什麽我會出現在這裏?
來話長,那是半年前的一個午後。當時,我正站在一艘渡輪上思考人生,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奎裏納斯?”
我聽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並轉身回顧。
“湯姆?”
湯姆·伯克利,和我同屆的拉文克勞學生,隻考了五個的渣渣。褐發藍眼,曾經的他非常英俊。
如今長出了雙下巴。
湯姆很熱情,在確認我們的目的地相同之後變得更熱情了,並決定擔任我這次埃及之旅的向導——他似乎已經去過好幾次埃及,並在兩分鍾內為我規劃好了住所、交通以及旅行路線。
但他應該沒有應對賽特斯海怪的經驗,當渡輪受到衝擊的一刹那,直接被抬起的船舷拋到了半空。
我也沒有好到哪去,在傾斜的甲板上經曆了漫長的翻滾,直到抓住了一條纜繩。
用最快的速度恢複了平衡,我拔出魔杖,抬頭向前看去。
一道海浪拍打在我的臉上,接著,一個墨綠色的,覆蓋著鱗片的巨大頭顱映入我的眼簾,鱷魚般的長嘴緩緩張開,前後三排尖刀狀的利齒閃爍著粘稠的反光,而突然抬起的帶有分叉的舌頭遮住了巨口深處的景象,並猛然向我席卷而來。
“障礙重重……障礙重重!”
我沒有成功發出這個咒語,並被海怪的舌頭卷起,拖向口中。
身側又有一道海浪衝擊而來,閃耀著鋼鐵般的光澤,並將暗紅色的,觸須般的長舌一刀兩斷。
湯姆·伯克利踏著銀色的海浪回到了甲板上,雙手奮力向前揮動,十根手指全都指向了海怪所在的位置。
海水化作槍林,撞擊在賽特斯海怪綠色的身軀上,金鐵轟鳴,血花飛舞,這座巨大的,海豹般的軀體被筆直地推出了甲板,尖叫著消失在了海浪深處。
我重新站起身來,用魔杖修複船隻,清理甲板,修改了船上麻瓜們的記憶。
晚飯時,我終於問起湯姆,他在這些年中是不是有什麽奇遇。
“奇遇?啊,我還在想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問我這件事呢,畢竟我下午的表現……”湯姆得意地掰開了一隻螃蟹,“奇洛,為什麽你不是一個女孩子呢?你要是個女巫該多好……”
“非常嫻熟的無杖魔法。”我沒有理會他的戲言。
湯姆·伯克利賣了下關子,慢條斯理地吮起了一隻蟹腿,於是我安靜地等待他吃完。
“你知道瓦加度嗎?”他舔了舔胖乎乎的指尖,最後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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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當我開始在霍格沃茨執教的時候,湯姆·伯克利加入了一隻探險隊。十個月後,他們非法闖入了一座金字塔。又過了一個月,埃及的傲羅們在那座金字塔五公裏外發現了昏迷不醒的伯克利,隻身一人,生命垂危。
由於無法解開他身上的詛咒,埃及人把他送到了瓦加度,最後一位名叫奧尼尼的巫師接手了他的治療。
解除詛咒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在這三個月中,湯姆因禍得福獲得了奧尼尼的友誼,並從新朋友那裏學到了相當強大的無杖魔法。
痊愈之後,他又去了許多地方,經曆了各種各樣的冒險,但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回到瓦加度,用他的話來,奧尼尼如同他的家人,而回到瓦加度對他而言就像回家一樣。
家人……
對我而言,是個遙遠的詞匯。
無論是在我兩歲時感染了龍痘,隻留下了奎裏納斯這個名字讓我紀念的母親,還是在我十歲時一覺不醒的外婆,亦或是那個從未謀麵的生父,都已經是相當朦朧的故事了。
至於回家……此時我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月光粼粼的湖麵,將我送回船上的巨烏賊,還有那座讓我厭倦的,永恒矗立的古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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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魯文佐裏山脈。
“這就是你的家人?”
“不。”
我維持著障礙重重確保兩個人的安全,湯姆操縱著附近的樹木,將突然出現的幾隻巨怪固定在原地——又舉到空中——最後拖進樹幹,和樹木結為一體。
巨怪還在掙紮,樹幹抖動著,發出僵硬的聲響。
終於,我們在一個洞穴中見到了奧尼尼。
這是我見過的最蒼老的人類。身軀幹瘦,牙齒落光,誇張的皺紋,隨著年齡增長而變得蠟黃的膚色,灰白的須發一直蜿蜒到地麵。當我們見到他時,他正暴躁地拍打著一台罷工了的收音機。
湯姆幫他修好了收音機(“我不是過嗎,你不能對這個用變形術,會混淆的。”),而我則明了自己的來意,希望他將我收為弟子。
然後被拒絕了。
“希——洛,”他這樣稱呼我,並用相當勉強的英文解釋,“你要學習魔法,應該去雲上的宮殿裏,那裏有專門教授巫術的導師。”
來這裏的路上我也遇到過幾個瓦加度畢業的巫師,但他們的水準遠在湯姆之下。顯然,這個看起來比鄧布利多還要年長的老人才是非洲巫術真正的傳承者。
“可您教了伯克利。而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絕不希望錯過瓦加度最出色巫師的教導。”
我盯著這位老人,他有一雙金色的眼睛。
“我隻是活得最久。”他搖了搖頭,發出枯木般的聲音,“至於康姆(他這樣稱呼湯姆)……他當時失去了自己的魔杖,而且詛咒纏身……不能,離開湖麵。”
榿木,獨角獸杖芯,九又四分之三英寸,保養地極好,隻在握把處留有一塊劃痕——第一次幻影顯形帶來的意外。我端詳著這根魔杖,右手摩挲而過。
湯姆·伯克利欲言又止,幹脆移開了視線。
我望向奧尼尼,那雙金色的瞳孔漸漸變得淡漠,恍若野獸在窺視,亦如神明在俯瞰。於是,
在那雙金色的眼瞳中,倒映著一個來自英國的巫師,親手折斷了自己的魔杖。
奧尼尼對我的教導隻持續了三個月,剩下的時間隻是讓我自己消化所學到的一切。而湯姆隻逗留了一周便前往了西藏。
我站起身,赤腳踏在湖麵上,端詳著自己的倒影,接著伸手撫過下巴,剃掉了新冒出來的胡須。
簡單綁起了頭發,飛掠向奧尼尼居住的山巒。
是時候辭行了。
我沒有遇到那位老人,山洞裏隻有一個皮膚黝黑的孩童。
“奇洛。”男孩向我打著招呼,一口乳白色的牙齒非常醒目,同樣醒目的是那雙金色的眼睛。
“奧尼尼?”我試探著問。
“是我。”男孩點了點頭。
洞穴的角落裏散落著的,是好幾塊巨大的蛇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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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奎裏納斯。
奎裏納斯·奇洛。
二十八歲,在霍格沃茨任職。正走在返回學校的路上。
可是,這真的是前往英國的路嗎。
傍晚的沙灘,潮水越衝越近,赤色的夕陽覆蓋在白色的海鷗上,調和出分外溫柔的光彩。
截止今日我已經在乘船中遭遇了三次事故。第一次是在新生的入學儀式上掉進了黑湖,第二次在亞曆山大港附近遇到了賽特斯海怪,第三次,半之前,我在愛琴海遇到了一群索馬裏人。
不會有第四次了。
索馬裏海盜。
為什麽會出現在愛琴海?
我討厭坐船,僅次於討厭幻影顯形。
至於現在,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兩個時後,我坐在一座巨大的碉堡內部,手裏是穿著軍裝的服務員遞來的菜單。
阿爾巴尼亞的酒店真是特別。
“我很餓,有什麽可以盡快做好的食物嗎?”
服務員搖了搖頭。
“有。”他用英語補充道。
“我還有些口渴,有紅茶嗎?”
服務員搖了搖頭。
“……有。”
阿爾巴尼亞的服務員也很特別。
很快,紅茶被送到了我的麵前,我接過茶杯,向服務員道謝。
服務員驚恐地看向我的身後,接著掉頭就跑。
槍聲響起,子彈打中了他的後背。數秒之後,幾個拎著刀扛著槍的男子出現在大廳裏,拖起還沒死透的服務員,走上樓梯,一聲不吭地離開了碉堡。我僵硬地喝著紅茶,鐵門合攏的聲音。
老板跑出櫃台,將門從裏側栓死。
揮刀聲,砍柴聲,服務員的慘叫聲,絡繹不絕。
阿爾巴尼亞……
鄧布利多過,在各種場合過很多次,虛弱的黑魔王很可能藏在這個國家。
明我就離開這裏,哪怕用上幻影顯形。
就算沒有黑魔王,這裏的麻瓜也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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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見了老鼠,許多的老鼠,從黑暗中源源不斷地湧出,撕扯著一個雪白的生命。
我感到悲哀,又感到喜悅,最後一切歸於麻木。它漸漸死去,老鼠還在變多,白色的羽毛四處飄零。
第二,我在床邊發現了一隻死掉的老鼠,滿嘴血跡,不過,我的身上並沒有傷痕。
我本能地感到不對勁,但事情到此為止,當我就離開了這個國家,沒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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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東西被忘在原地,所以我不喜歡幻影顯形。
無可奈何的,我襲擊了一個吉普賽人男性,搶走了他的衣服。
我隻是打暈了他,雖然他不會明白發生了什麽……我拿走了他的衣服,也許……他應該感到榮幸。
為什麽要感到榮幸……這個想法有些奇怪。
不過,至少他應該慶幸,畢竟我隻是擊暈了他。
咦,難道我還會殺了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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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種危機感的趨使下,我徑直趕往了英國的方向——我本來不打算路過同一個國家兩次,而如今再度逗留在了德國境內。
在穿過黑森林時,我開始低燒,意識越來越朦朧,最後倒在了地上。
一個路過的吉普賽人把我背回了家裏。
森林裏停留著一個吉普賽人的部落,一位年老的女巫是他們的首領。
他們非常仔細地照料著我,但我的症狀並沒有好轉。
我一直裝出神誌不清的樣子,也沒有開口過一句話。如果他們意識到我並不是一個吉普賽人,我該怎麽解釋自己的衣著?
真切的,我能感受到他們對我的關心。路過的腳步聲會變得輕緩,常有人帶著新鮮的獵物前來探視,兒童們在帳篷外賊頭賊腦地張望……被如此多的人這般關心,也是我從未有過的體驗。
這,一個年老的吉普賽女性,在幾個神態嚴肅的男子的簇擁下,來到了我的身邊。
手中捧著一瓶魔藥。
再度回過神來,我已經站在了地上,雙手還在掐著女巫的脖子。帳篷裏倒滿了吉普賽人的屍體,鮮血流水般鳴濺。
帳外傳來了孩童的歡笑聲,遙不可及,遙不可及。其他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唯一一次,我確信幻影顯形是最好的移動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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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我做的。
我摔倒在一片沙灘上,大口喘氣。
無論是之前的屠殺,還是剛剛的幻影顯形。
我不可能從巴符州直接移動到北方的海濱,隻有最嫻熟的顯形師才能做到,而我從來不是。
那隻老鼠是我能想到的最可疑的線索。
阿爾巴尼亞……
我有了一個最糟糕的設想,最為不幸的可能。
“怎麽會是最不幸呢,你應當感到榮耀。”自言自語。
我閉上嘴,毛骨悚然,腦海中呼之欲出的是一個讓人忌諱的名字。
我感到愉悅,對自己的反應相當滿意。
沉默中,一道冰冷的魔力攥住了我的腦髓。
身上的魔力漸漸失控,我正在消失,另一個“我”正在升起。
漸漸黯淡,漸漸寂靜。
“奎裏納斯——”
海浪聲越來越遠,化作一道西風,搖晃著牆邊的冷杉。
“奎裏納斯呦——”外婆的聲音越來越近。
我坐在一個石階上,抬起頭,想要看清她已被忘卻的容貌。
那是一張蒼老的,吉普賽女巫的臉。
“奎裏納斯啊——”
依然是外婆的聲音,穿過漫長的時光,從往昔的耳畔傳來,將此刻的我喚回了自己的軀體。
外婆呦,我就要死了。
我這樣想著,握緊又鬆開拳頭,一定程度上恢複了對身體的支配權。
被黑魔王附身後不可能幸存。但至少,我還來得及決定自己的死亡方式。
我站起身來,幻影顯形——
讓這顆頭顱飛上高空吧。
這是黑魔王也無法逆轉的死亡,而鄧布利多,希望他對得起自己的名聲,能夠從殘留的跡象中為我的死亡補充意義。
我仰麵倒在沙灘上。
等等……我剛剛想要幻影顯形?目的地是哪裏?
深呼吸——
我聽到自己桀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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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奎裏納斯。
奎裏納斯·奇洛。
在霍格沃茨擔任教員。
二十八歲,剛剛結束了一場為期一年的漫長旅行。
這是一趟多災多難的旅途,充斥著凶惡的麻瓜,猖獗的海盜,惡毒的詛咒以及猙獰的怪獸,尤其是路過黑森林時,來自吸血鬼的襲擊更是讓我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但我活著回來了,活著回到了霍格沃茨。我安全了。
“嘿,奇洛!”
一隻大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
我驚恐地轉過身去,半巨人正謹慎地打量著我。
“你還好嗎……我是……你看起來像在打人柳上待了一宿……”
“海……哈哈哈……海……格……”
我困惑於自己的口癡,沒想到自己已經憔悴到了這種地步。
“我……我可能,需要休息……”
“啊……對,我聽你跑去了非洲……”半巨人變得和藹而同情,“這趟行程看起來可不輕鬆啊……夥計。回頭見……”
還在放暑假,城堡裏空空蕩蕩,我一路走到了校長辦公室門口,連隻幽靈也沒遇到。
“奎裏納斯·奇洛,校長正在等你,”守門的石像盯著我道,“他還要我轉告你,口令是檸檬雪寶。”
“檸檬雪寶?”
“對。”
石像痛苦地回答,跳到一邊,露出身後的通道。
發生了那麽多事情,鄧布利多看起來卻和一年前一模一樣,還是那副半月形的眼鏡,歪曲的鼻梁,每一根須發都原封不動地擺放在正確的位置上,就連那件灰色的長袍也好像從未換過。
“那麽,奎裏納斯,讓我們再確認一下,你最後的決定是什麽樣的?”
“我……想留在霍格沃茨,以及……我聽……學校裏剛好缺少一名黑魔法防禦術教師……”
“我很意外,”鄧布利多調整了坐姿,“我本以為你會擔任原來的職務……就像之前書信中談論的那樣。”
“這是我之前的想法……”我鼓起勇氣,坦率地看向鄧布利多,“但直到最近我才意識到……”某種可怖的幻影一閃而過,我打了個寒顫。
“……黑魔法防禦術可以幫他們保護好自己,這才是更有意義的事情。”
我發自內心,並得到了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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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自內心是真的,內心則不然。
我叫奎裏納斯·奇洛。這個名字是真的,因為所有人都這樣相信。
“來杯什麽?奇洛教授。”開酒館的湯姆向我招呼道。
湯姆這個名字也是真的,而且,這讓我……這讓他很不悅。
“黃油……啤酒……”我作出虛弱的回複。虛弱是假的。
“黃油啤酒?”
“……沒有嗎?”
“稍等。”
很快,一大杯兒童飲料出現在我的麵前。
我記得自己從不喜歡喝這個。
不喜歡是假的。那時的我隻是故作成熟罷了。故作成熟地喜歡紅茶,一直喜歡到二十七歲,之後再沒喝過。
這些應該也是真的。
他有什麽必要,來篡改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呢。
很甜。
我人生中的第一顆糖果,來自鄰居家的女孩,是個麻瓜。
“不要和麻瓜打交道。”外婆這樣,“不是一類人,互不幹涉才是最好的。”
之後她用蜂蜜和麵粉給我做了一些甜食。數量不多,之後再沒有過。
我也不再和附近的麻瓜有什麽交集。
麻瓜……
我又想到某個地堡中的槍聲,還有一些朦朧,幹瘦的身影。
是哪裏的地堡呢。
亦或是我的夢境。
或是曾被刪去的記憶。
距現在越近的記憶也就越朦朧。早晨時我看見桌子上堆滿了報紙,但卻對其中的內容一無所知。
起報紙,第一次看見那些會動的圖案時,我就覺得奇怪,印上去的圖案怎麽會動呢?一定不是它們本來的狀態。但之後我又發現,同齡的巫師們並沒有這種想法,隻認為這是理所當然。這種理所當然也是很奇怪的事情。
我放任自己的胡思亂想,將真實的思緒暗藏其中。
最奇怪的一點在於,為什麽我還能繼續思考,他這樣的人怎麽會留下這種破綻?或許……他隻是不屑於關注我卑微的過去。
但這些過往的記憶卻蘊涵著魔力,為我提供了最後的庇護。
等等,這個黃油啤酒?
我放下酒杯,隻覺得熱血一陣陣上湧。
“我摻了一點點威士忌。”老板呲牙笑道。
“一點點”是假的,毫無疑問是假的。
“……免費嗎?”
再度醒來已經近中午,他們把我放在了一排椅子上。
我起身,裝備前往古靈閣。滿懷惱怒。暗自竊喜。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去古靈閣,就像他不清楚我為什麽會順著老板的招呼坐下來喝一杯。他當然有明確的計劃和行動,而我隻能依靠於混亂的舉措和繁複的遐想。好像一隻老鼠,在躲避巨蟒時,竄到了蟒蛇的背上,而後,不自量力的,伺機複仇。
一個巨大的身影遮住了門口的陽光——海格低著腦袋穿過了門框。酒吧裏的人紛紛向他打著招呼,搶在被他發現之前,我悄然離開。
我潛入了古靈閣。輕而易舉。
我(他)控製了一名和我同樣倒黴的妖精,不需要魔杖,隻是一次黑煙繚繞的觸碰,對方的意識已被關進了靈魂的深處,隻剩下一個會思考的空殼,淪為任他(我)操縱的傀儡。
他也是這麽操縱我的嗎?
金庫被打開,卻是空空如也的景象。
我感到暴怒,看著自己大聲質問被操縱的妖精。
“東西呢?”
妖精沒有回答,呆滯地等待著來自心中的下一個命令。
於是他解放了對方一部分的智力。妖精開始發抖,瞪大了眼睛,聲音又尖又細:
“鄧布利多在一周前來過了……”
黑魔王也會受挫,他發出狂怒,我卻不再膽寒,饒有興趣地欣賞起這個瞬間。
於是他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我的身上,怒火愈發熾烈。
“你在笑?”他壓抑地向我問話。
我沒有理會這個在古靈閣裏大發脾氣的靈魂,徹底切斷了他對妖精的操縱。
“……你在給我添麻煩。”
一道氣浪卷過,妖精被我的魔力甩到了牆上,七竅流血,依然搖響了手中的鈴鐺。
“你以為我看不見那些可笑的想法?”
首先出現的是一大群手持短劍的妖精。當他們正想著如何喊話或進攻時,陷入重重包圍的犯人卻忽然跪倒在地,七竅冒煙,雙手抱在頭上,猙獰著發出慘叫。
“那些幼稚的是非觀。”
犯人的長發散開,四下飛舞,發出恐怖的嘶鳴,化作漆黑的蛇影,從他的頭皮上掙脫,鮮血淋漓而下。
“令人作嘔的情感。”
數以萬計的毒蛇將數十名妖精瞬間淹沒,妖精們的尖叫聲一閃而逝,很快隻剩下蛇群在發出海浪般的嘶鳴。
“但這些都結束了。不過我會留下你的性命,並把你腦子裏的垃圾清掃幹淨。”
他到做到。名為奎裏納斯·奇洛的拚圖正在瓦解,無論是卑微或深刻的回憶,還是未曾示人的情感,以及越來越清晰的價值觀念,都被他的怒火焚燒殆盡,連悲哀一同毀滅,將空虛一並抹消。
奇怪啊,
他認為這樣並不算死亡。
“甚至會賜予你任何食死徒都未曾擁有過的榮譽。”
我,最後道,並反手將腦後的皮膚整張揭去。
嬰兒般睜開眼睛。現在,我能同時看見自己的前方,一並看清自己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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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奇洛。
奎裏納斯·奇洛。霍格沃茨的講師,黑魔王忠誠的追隨者,也是他謙卑的學徒。
眼前是一麵古怪的鏡子。鏡中的我半跪在地,低著腦袋,將一塊奇異的寶石高高舉起,獻給自己的主人,而我的主人早已恢複了肉身,不再屈尊於我這卑微的軀殼中了。
這是幻象還是預言?
守護魔法石的最後一道關卡由鄧布利多親自布置。鄧布利多的機關,正如他本人一樣難以捉摸。
“我映照的不是你的麵龐,而是在你內心中的渴望。”黑魔王在我耳畔念念有詞。
“你有頭緒了嗎?”又過了許久,他的耐心好像耗盡了。
我啞口無言,心中充滿了愧疚感,也許我應該接受一些懲罰。
“我倒是有了一個想法。”他的語氣很隨意,就像在熬製一鍋早已得心應手的魔藥,開始攪拌起我的腦海。
卻又停了下來。
門外火焰跳動。
“赫敏,你帶羅恩去醫務室。”
“不行,我自己回去,赫敏應該留下來幫你們。這點傷不會影響我……等等,我該怎麽爬上那個隧道?”
“克裏斯,這瓶藥水好像隻夠一個人的分……誒!我怎麽覺得它變多了?”
是哈利·波特的聲音。
“應該還夠兩個人,但也隻夠兩個人了。”
“哈利,克裏斯,你們……你們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
那個泥巴種好像要哭出來了,我為此感到惡心,我的主人也是。
“謝謝……我想應該也包括我。不包括我嗎?”
這話的是韋斯萊家的幼子,他的聲音在移動。
鏡中的幻景早已消散,我從中瞥見自己的倒影,隨後看向噴火的門框。
終於,門口的火焰中浮出兩道人影。兩個一年級的鬼站在了我的背後。正義,勇氣……有那麽一瞬間,我感到滑稽。
“你……”
哈利·波特,帶著一幅圓眼鏡,亂蓬蓬的頭發遮住了那道著名的傷疤。半張著嘴,一臉的難以置信。
“我很驚訝。”
另一個鬼開口道。語氣異常平靜。
我記得他叫克羅威爾,又是一個泥巴種。
韋斯萊,半巨人,甚至啞炮,哈利·波特身邊竟全是這種貨色。
“殺了他。”主人命令道。
於是我打了個響指。半空中竄出一條毒蛇,瞬間出現在克羅威爾頭頂,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化作了一道火光,消失不見。在我反應過來之前。
……他隻是揮了一下魔杖?
“你是誰?”我感到毛骨悚然,鄧布利多,如果是鄧布利多……
“克裏斯托弗·克羅威爾。下午好,奇洛教授。”那雙藍眼睛眨了一下,語氣安詳,有如茶餘飯後的閑談。
接著,克裏斯托弗·克羅威爾將魔杖像軍刀一樣豎在身前:
“讓我想想……王車易位。”
一道耀眼的白光隨著咒語綻開,光芒凝結為實體,克羅威爾消失在了原地。
“下午好,湯姆。”
阿不思·鄧布利多向前一步,擋在了哈利·波特身前。
“鄧布利多,你在搞什麽把戲?”主人的聲音從我腦後傳出。
“這可真是……出乎意料,你居然寄生在奎裏納斯身上,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工作了整整一年。”
“我的氣息不會泄露……”
“當然,湯姆,你的方舟相當不錯。但這是我的主場。我為了保護魔法石而布置了這一切,不可能——”
鏡中的我在枯萎。一團漆黑的霧氣飛騰而出,沿著牆壁疾馳,撲向唯一的出口——
“救我……”我轉過身,踉蹌著倒向鄧布利多的方位。
他會怎麽選擇?他會上當嗎?但除此之外,我也無法再為主人做些什麽了。
鄧布利多放過了伏地魔,向前將我攙起。一道溫暖的魔力湧入我的手臂。
虛空中傳出一聲脆響。落地鏡輕輕搖晃。
“你應該弄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湯姆。要素齊備,你無法離開這麵鏡子的照射範圍。”
“要素齊備?”主人揶揄道。
我心領神會,緊緊攥住鄧布利多的手臂,傾盡所有魔力,絞斷了他和這片空間的聯結——哪怕隻是暫時。
也算沒有辜負奧尼尼。
奧尼尼,是誰?
結界失去了供應,僅靠落地鏡來維持。
伏地魔大笑著,再度向前衝去,整個世界支離破碎——又瞬間恢複原狀。
地下室中隻剩下三個人,而我正在死去。比死亡更糟糕的是,我的記憶正在恢複。
“……他跑了?”哈利·波特不安地確認著。
“嗬——”
我張嘴,聲音卻如灰燼散去,一如我的四肢。
鄧布利多心翼翼地把我放平。
“你想什麽,奇洛?”
他再一次向我輸送魔力。
“……叫我奎裏納斯。”
——————
咚——
咚——
厄裏斯魔鏡搖晃不休。老人站起身來,塵土灑落。
“鄧布利多!”被稱為伏地魔的霧氣一次次撞擊著鏡麵,鏡框上的帷幔終於掉了下來。
鄧布利多站在鏡麵的另一側,近距離觀察著伏地魔若隱若現的扭曲麵孔。
“鄧布利多!”
“晚安,湯姆。”鄧布利多抓住帷幔,準備將鏡麵遮住。
“哈利·波特!”霧氣中亮起一雙猩紅的眼睛,瞪視著走到鏡前的男孩,猛地貼在鏡麵上。
就像展櫃裏的蟒蛇——哈利心想,但這次他可不會讓玻璃消失。
“我知道機會難得,哈利,但你的行為有些魯莽。”鄧布利多輕輕拖動帷幔,將伏地魔和男孩分隔開來。
“鄧布利多!”
“他很生氣。”哈利的手按在傷疤上,“我從沒見過這麽生氣的人。”
需要生氣的不應該是我嗎?
“善惡的界限,有時隻是能否控製住自己的怒火。”
“鄧布利多!”世間最瘋狂的靈魂,在絕望中發出最惡毒的呐喊。
鄧布利多扶著哈利的肩膀,準備帶他離開。
冰裂聲。
“鄧布利多!”帷幔中響起少女的尖叫。
鄧布利多將哈利推向遠處,轉身並舉起魔杖。
“阿不思……”女孩的聲音變得柔弱。
“你做了什麽?”
“這是誰?鄧布利多,你的情人嗎?或者是你的親人?我突然意識到,原來我對你一無所知。”本來柔美的聲音越來越陰毒。
帷幔飄揚,厄裏斯魔鏡已經布滿了裂痕。
“不……”鄧布利多後退了半步,幾乎無法承受鏡中的景象。
哈利有些恐懼地看向鏡麵,入眼是一片耀眼的綠光,隨後他聽見了某個女人的尖叫聲。尖叫聲抽空了他的體力,他搖晃著,栽倒在地。
魔鏡徹底炸開,無數塊鏡片懸浮在空中,接著飄向了屋內唯一站立的身影。
阿不思·鄧布利多,窮其百歲,從未經曆過如此險惡的包圍。
“阿莉安娜……”
鄧布利多將魔杖緩緩對準了自己。
“阿莉安娜……我不能……”
哈利感到愕然,試圖靠近鄧布利多。一些鏡片出現他的周圍。尖叫聲不斷響起,整個世界變成了慘綠色,刺耳的狂笑聲此起彼伏。
他匍匐著,咬緊牙關向前爬行。
直到被一個女人抱起。
莉莉親吻著自己的孩子,將哈利放回搖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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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克裏斯趕到時,鄧布利多正站在一片狼藉當中,哈利昏迷不醒,年幼的身軀被老人輕輕抱起。
一個是如此蒼老,一個是如此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