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楊玉蘭
葛稚川好歹也是名滿天下的神醫,但自打搬到了定北侯府之後,他覺得將軍夫人看中的根本不是他的醫術,而是那些雜七雜八的藥方。
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只見穿著蔥綠色襦裙的婦人緩緩走入正堂中。
婦人生的粉面桃腮,膚白如玉,紅唇勾起一絲笑容,俏麗的好似二八佳人,她坐在八仙椅上,從袖籠中掏出兩瓶靈泉水,伸手往葛稚川面前推了推。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葛稚川也不是傻子,他清楚靈泉水有多珍貴,天下之大隻有將軍夫人手上有,別處再無仿品。
平日里想從林盼兒手中拿到一瓶靈泉水都實屬不易,眼下這婦人竟然主動取出兩瓶。事出反常必有妖,葛稚川沒有貿然將靈泉水收下,他板著臉,神情中滿是嚴肅,問:
「不知夫人有何事?」
盼兒是個生意人,她知道葛稚川平日里煉藥,最稀罕的就是靈泉水,此刻也不覺得羞窘,大大方方地將自己需要的東西說出口了。
「我想向先生討一張方子。」
「什麼方子?」
又圓又亮的杏眼微微眯起,好像漆黑夜幕上掛著的月牙兒似的,這副俏麗的皮相的確極為美麗,但葛稚川這小老頭兒對美色根本沒有半分興趣,甚至態度還有些冷淡。
「避子葯。」
葛稚川:「……小老兒記得,先前將軍想出了不少法子,什麼魚泡、細絹都用過了,怎麼夫人還要用藥?」
饒是盼兒臉皮不薄,也不好意思跟一個男人討論床笫之事,她敷衍道:「先生別管這麼多,要是有不傷身的方子,告訴我便是。」
「是葯三分毒,就算有靈泉水這種稀罕物,還是會對身體有些損傷,不過平日里注意調養,危害也不算大。」
說著,葛稚川吩咐身邊的葯童,讓他取來紙筆,速度飛快地在白紙上寫下了藥方。
盼兒看著紙上龍飛鳳舞地幾個大字,突然想起了先前的楊氏,忍不住問了一嘴:
「楊氏喝下的那種生子葯,聽起來邪的很,竟然會損耗母體的精氣去滋養胎兒,此刻她還沒有將孩子流了,是不是已經出事了?」
葛稚川捏著兩撇山羊鬍,咂咂嘴,頗有些不以為然道:「每個人身體的狀況不同,楊氏的年歲本就不小,即使每日都喝了紫河車熬成的湯水,滋補的效用也有限,出事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不過具體是什麼時候,卻不太好猜。」
盼兒跟楊氏攏共也就見過幾回,她不好插手別人家的事情,問過一嘴也就算了。
葯童按著方子將藥材配製好,盼兒拎著藥包往小院兒走,剛一走進主卧,欒玉便直直地迎了上來。
「怎麼了?」
看到小丫頭滿臉的急色,盼兒忍不住問了一嘴。
「方才翟夫人往咱們這送了信兒,說二夫人怕是……不行了。」
聽到這話,盼兒愣了一下,剛剛她在葛稚川的葯廬里還提過楊氏的事情,哪想到還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得知了楊氏不行的消息,這人未免也太脆弱了些。
「翟夫人是什麼意思?」
「她想請葛神醫再去翟家瞧上一眼,若是能保住性命的話,便是好事一樁,若是保不住,也不強求。」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楊氏的想法雖然偏激了些,但她也是個可憐人,自打嫁給翟耀后,就沒有過過一天的順心日子,服下了生子葯之後才移了性子。
「你去請葛神醫過來,我也跟著去一趟翟家。」
欒玉誒了一聲,從屋裡走出去便找了個侍衛,讓他將馬車準備好。
幾個人一起坐在馬車上,葛稚川手裡頭端著瓷罐,從裡頭抓了幾顆糖漬過的酸梅子,吐完核,咂咂嘴道:「這人還真不經念叨,咱們才剛提起楊氏,她這就不行了,嘖嘖。」
葛稚川年過六十,因為常年行醫的緣故,他經歷過的生離死別不知有多少,在聽說楊氏不好的消息時,他心中並無太大的波動。
但盼兒卻與葛稚川不同,只要一想到活生生的人會在頃刻之間變為冰冷的屍體,她心裡頭就堵得慌,忍不住催促車夫快著些。
車輪軋在地上,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
等一行人趕到翟家時,代氏已經在門口等了許久了。
盼兒從馬車上跳下來,看著挺著大肚子的代氏臉色蒼白,她小跑著到了婦人面前,拉著代氏的手,只覺得好像摸到了冰塊兒,小女人忍不住安撫一番:「姐姐別擔心,葛神醫醫術高明,肯定不會有事的。」
代氏苦笑著搖了搖頭,一邊領著眾人往二房走,一邊道:「先前楊氏日日喝著紫河車熬煮的湯水,開始還能有些效果,但最近這一個月,她的臉色越發蒼白,時不時就會嘔吐,今日竟然還吐出了血。」
只要一想到床上一片殷紅的血跡,代氏渾身上下的寒毛便忍不住豎了起來,整個人不免有些膽寒。
主卧外,一個穿著淺紫色裙衫的女子來回踱步,在看到代氏時,嬌美的臉上露出一絲討好的笑容,聲音清脆如同出谷黃鶯:
「見過大夫人。」
目光落在女子臉上,盼兒仔細打量了一下,覺得她的模樣有些熟悉。
代氏神情冷淡,輕輕點了點頭,伸手想推開主卧的雕花木門,卻被那個女子扯住了袖口。
「楊玉蘭,你這是在做什麼?」
聽到楊玉蘭的名字,盼兒霎時間想起了這女子的身份,記得代氏先前提過,二夫人楊氏有個妹妹,名叫楊玉蘭,成了寡婦之後便搬回了京城,與翟家二爺翟耀早就私定了終身,雖然沒有名分,但暗地裡卻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夫妻了。
此時此刻楊玉蘭趁著楊氏病重,出現在翟家,到底存著什麼心思,實在是說不好。
餘光掃了楊玉蘭一眼,盼兒發現她骨架纖細,皮肉勻白細膩,身上帶著幾分清雅的氣質,就跟空谷幽蘭一般,若是只看外表,的確無法想象她會做出與姐夫私通的這種腌臢事兒,真是人不可貌相。
「大夫人,屋裡頭血氣重,您現下可是雙身子的人,萬一被衝撞了,這可如何是好?」
即使隔著薄薄一層門板,站在石階兒下頭,盼兒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她的嗅覺比普通人要靈敏許多,心中已經猜想到楊氏的情況怕是不好了,便貼著代氏的耳廓,小聲道:
「姐姐,莫要耽擱時辰了,二夫人的身體為重。」
代氏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她一把將楊玉蘭的手給甩開,皮笑肉不笑道:「楊二小姐,無論如何弟妹都是我們翟家人,親人之間哪裡還怕血氣衝撞?多謝楊二小姐費心了。」
楊玉蘭身量纖瘦,她又刻意扮成那副嬌柔的模樣,此刻被代氏推得一個踉蹌,直接摔倒在地,柔嫩的手掌在青石板上狠狠蹭了一下,皮肉都滲出血絲了。
「玉蘭!」
不遠處傳來男人的低吼聲,盼兒轉頭一看,發現是翟耀幾步衝到近前。
代氏看著面前的小叔子,心裡頭甭提有多膈應了,她也沒有給翟耀留顏面,直截了當道:
「你媳婦已經病入膏肓了,我帶了葛神醫過來給她診治,偏偏這位楊二小姐將我攔在門外,到底是什麼心思,二弟你好好想想。」
說完,代氏根本不想聽翟耀的辯駁,伸手將門板給推開,盼兒忍不住抿了抿嘴,秀氣的柳眉緊緊皺著,強行壓抑住想吐的衝動。
一行人進了屋后,盼兒發現屋裡頭有不少丫鬟守在床榻前頭。
一個骨瘦如柴的婦人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薄的錦被,原本質料上乘的被褥,現下被血染了一層,瘦成紙片的女人臉色蠟黃,雙目半睜半合,那副形容枯槁的模樣,比起先前好像整整蒼老了十幾歲一般。
掃了一眼楊氏微微凸起的小腹,盼兒實在想不明白,像翟耀那種三心二意的男人,哪裡值得楊氏拚死為他生下一個孩子?
葛稚川走上前,將布包打開,從中取出了一根金針,在楊氏身上扎了幾下。
「夫人,把瓷瓶給我。」
聽到這話,盼兒後知後覺地從衣袖中將靈泉水取了出來,葛稚川也不是什麼憐香惜玉之人,一把掰開了楊氏的下顎,將透明澄澈的靈泉水直接灌進了女人口中。
靈泉配以金針,效果的確不差,楊氏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紅潤起來,雖然遠遠比不上普通人,但也比方才那副瀕死的模樣強上許多。
兩手死死捏住錦被,楊氏睜開眼,盯著床頭的葛稚川,沒有半點兒開口的意思。
「二夫人,小老兒再問你一回,你還想不想活?」
這世上沒有誰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但楊氏卻很想為翟耀生一個嫡子,她嫁到翟家這麼多年,眼見著庶子庶女一個個出世,但她的肚子卻半點兒消息都沒有,面對公婆的責難與白眼,楊氏心頭疼的好似刀割一般。
枯瘦的手掌輕輕覆上小腹,看到楊氏眼裡的猶豫之色,代氏死死咬牙,恨聲道:「你何苦這麼折磨自己?就算現下不落胎,你也活不到臨盆的時候。你知道翟耀現下在哪兒嗎?他在院子外面陪著楊玉蘭,你若是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楊玉蘭的,你可願意?」
楊氏雙目圓瞪,眼底滿是不可置信之色,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幾乎丟掉了性命,只為了給翟耀生下一個嫡子,而那個男人卻在陪著她的妹妹。
楊玉蘭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兩人從一個娘胎里爬出來,這世上的男人又不是死光了,為何楊玉蘭要盯緊了翟耀,甚至還做出那種不知羞恥的事情?
嘴裡發出嗬嗬的出氣聲,眼見著女人的胸脯好似破舊的風箱,不斷上下起伏著,盼兒杏眼中忍不住露出了幾分憐憫。
說起來,楊氏也是個可憐人,從她嫁給了翟耀的第一天,命運便已經是安排好的了。
兩行淚水從渾濁的眼中湧出,楊氏喃喃道:
「我想活下去。」
聽到這話,葛稚川二話沒說,趕忙寫下了墮胎的方子,將藥方交給代氏,由她手底下的丫鬟買了藥材,親自在小廚房裡盯著,熬好了才端到房中。
楊氏體內的精氣大部分都被腹中的胎兒給吸收了,整個人十分虛弱,即使想要打胎,落胎葯也必須用溫和一些的,若是服下了虎狼之葯,要不了一時三刻,楊氏便會暴斃而亡。
正因為這一劑落胎葯十分重要,代氏才不敢讓二房的丫鬟插手。
楊氏先前服下了生子葯,性情大變,將手底下的丫鬟折磨了許久,雖然沒有鬧出人命,但也足夠那些下人們記恨的了,在這種關頭,若是楊玉蘭將她們其中的幾個給收買了,在葯里稍微動些手腳,楊氏怕是熬不過這一關。
熬藥的同時,葛稚川開始給楊氏施針,細如毫毛的金針刺在女人周身的大穴上,止住了不斷流逝的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