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34 輕紗背後
趙構軟弱地躺在翠寒堂李宏的房間裏,肥白的胖肚子上纏了厚厚的一大圈白布。
剛喝了碗參湯,趙構精神頗好,白天睡得太多,現在一點睡意沒有。他有氣無力的罵太醫當消遣,罵得他們麵如土色,這才稍微感覺舒服了點。又把頭轉向楚海,哀求道:“再給朕喝點丹湯吧,隻有天師們的丹湯有用,這些太醫,個個都是白拿朝廷的俸祿,越治越糟。朕現在隻信得過天師的靈丹。”
楚海這段時間一直守在趙構身邊,此刻就坐在床前一張太師椅上,聞言搖頭道:“不行,再多你的龍體會承受不住的。其實你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皇上既然睡不著,不如下床走走活動一下……”
還未說完趙構一口拒絕:“不行!朕一動肚子上的傷就牽扯得疼得慌,朕需要臥床靜養。對了,楚宏子天師他們回來了沒有?皇後找到了麽?”
說到這裏,他突然瞪大眼睛。
薑宣子抱著血人一樣的李宏奪門而進,幾乎是急叫的:“皇帝快把床騰出來,我要立刻給楚宏子治傷!”
“是,是!”趙構又驚又怒,居然很利索的不用人攙扶一骨碌從床上翻身爬起,趿著禦鞋腳一蹬就站得穩穩的,嘴裏大聲道:“快給天師治傷!該死的金人奸細,竟然連朕的天師都傷成這樣,等逮住他們,必定千刀萬剮……”
他還在嘮叨,已被楚海扶著掖著幾乎是拖出了房間。薑宣子把太醫全都轟出去,關緊大門,開始查看李宏傷勢。
李宏傷得極重,全身肌肉皮膚骨骼遍布無數裂縫,整個人幾乎沒有一寸完好皮膚,幸好這些傷都在緩緩自動愈合。這說明,這傷看著凶險,其實都是外傷。
薑宣子將李宏擺成盤腿打坐的姿勢,向他嘴裏納入一粒補靈丹,想了想,幹脆把整瓶補靈丹全都倒進李宏嘴裏,自言自語道:“反正是你給我的,大不了等你傷好了我再問你要回來。”
說話間,已是開始渡過自己的妖力為李宏整理紊亂的經脈。卻是古怪,妖力剛進李宏身體便被彈出。薑宣子一愣,就見李宏睜開眼睛,朝四周一看居然笑了。
這個笑容看得薑宣子倒抽一口冷氣,都能看到李宏的牙槽骨了!比不笑還要可怕百倍。
卻聽李宏道:“看來沒死,運氣大好!這就運功療傷,請長老為我護法。”
說完當著薑宣子的麵從乾坤夔裏取出極品仙石握在手裏,一道肉眼可見的彩光從李宏握著極品仙石的手的經脈循經而上直入上丹田,全身血淋淋的傷口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彌合。
薑宣子到此完全放心,下床走出房間,親自站到門口為李宏護法。
趙構麵色煞白,走過來低聲問道:“楚宏子天師會不會死?老天,他怎麽傷得這麽重,該死的金國奸細,待抓到他們必定……”
話未說完薑宣子朝他猛的瞪眼,低聲喝道:“皇帝別在這裏說話!快去看你的皇後,我們把她救回來了。”
趙構大喜,轉身就走,還不忘記拖著楚海。
坤寧殿正在重建,因此水清子兩人將吳皇後安置在後苑的清燕殿裏。
吳皇後已經換了衣服,躺在水晶簾後臨時安置的一張貴妃榻上,麵色白得跟紙一樣,雙眸緊閉,看上去很不好。大群太醫剛趕來,此刻都聚在水晶簾外,焦急的低聲討論皇後的病情。
見皇帝走來,太醫們紛紛跪拜,水清子二人懶得跟他說話,朝楚海拱拱手就走了出去,趕往翠寒堂去看李宏。
趙構眼珠子一轉命太醫全部退後,朝楚海哀求道:“楚海天師,你趕緊給皇後瞧瞧,隻要你出手,皇後必定會痊愈的。”
這些天,楚海的醫術趙構看在眼裏用在身上,對他十分信任,在他眼裏,那些太醫全部加起來也頂不過楚海的一根小手指頭。
楚海早就知道吳皇後其實沒什麽大礙,就是被魔宗妖人製住,血脈封閉時間過長,但保險起見,他還是上前給吳皇後搭脈,一搭之下他怔住了,臉色難看起來。
趙構立刻感覺大難臨頭,嘴唇都在發抖,顫聲問道:“皇後怎麽樣?”
楚海想了想,斟酌詞句道:“皇上請節哀,一定要冷靜……”
剛說到這裏,趙構就開始站不住了,哀叫道:“完了完了,連朕的吳皇後也被金人害死了!朕的兩位妻子都被他們害死,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他咬牙切齒,眼眶紅了,抬手開始抹淚。
“不是這樣的,吳皇後沒事,但她體內孩兒保不住了。”楚海同情的看向趙構。
趙構麵色急劇變化,忽青忽紫忽白,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說什麽?梓童有身孕了?”
“是的,一個多月的身孕。不過皇上先聽我說完,這孩子我看沒法保住。”楚海硬著頭皮道。
他是知道的,趙構有暗疾,經過這些天自己想盡辦法,他開始有了起色。吳皇後有身孕正是證明了這點。隻可惜,吳皇後被妖人擄去,受了極大驚嚇,又在那古墓底下、妖人身邊待了好些天,陰氣入體,不但這孩子保不住,以後哪怕趙構暗疾真的治愈,她還是永遠不可能再有孩子。
“天師,求求你一定要救這孩子,這可能是朕此生唯一的皇兒了!朕的嫡子皇儲啊!求求你天師,一定要救孩子!”趙構終於明白過來,豁出老臉衝到楚海跟前撩起龍袍就要下跪,早是被楚海一把攙住。
楚海歎口氣:“很難,真的很難,我隻能說試一試,你不要報太大希望。”
楚海用了一粒培元丹,還不敢直接給吳皇後服,是用清水化開,跟以往一樣的丹湯。宮女上來,用小銀匙舀起丹湯喂了一點進吳皇後嘴裏。
她閉目咽了下去,良久後眼睛終於睜開了,一眼看到貴妃榻前的趙構,眼神亮了起來,微弱的道:“皇上,臣妾回來了麽?那些鬼呢?到處都是鬼,真可怕……”
“梓童別說話,楚海天師在給你治病,你知道麽?你有皇兒了,你有朕的皇兒了!你一定要振作,一定要保住朕的皇兒啊!”趙構緊緊握住吳皇後的手,動情的道。
吳皇後一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臉上一抹紅暈漾開,整個人立時喜氣洋洋,她顫聲道:“真的麽?臣妾已經有了皇兒了?”
她心裏仔細一想,可不正是,本來當初就是有點疑心。不過因為趙構多年不舉,後宮無出,雖然最近皇上有了起色,但還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幾乎半點沒往這上麵想。此刻驀然聽聞自己有了身孕,吳皇後精神煥發,臉上立刻有了血色。
她低聲喜道:“恭喜皇上。”
趙構嗬嗬直笑,似乎吳皇後肚子裏的孩兒真的已經保住了。
楚海暗歎口氣,吩咐太醫道:“給吳皇後開保胎藥趕緊服,我就在外麵。有事叫我。”
果然,趙構和吳後的高興隻延續到黎明,清晨第一縷陽光投進清燕殿的時候,清燕殿裏響起驚叫,大群宮女嬤嬤走馬燈似的在吳後病榻前忙碌著,沒多久,殿裏傳來淒厲的哭喊聲:“朕的皇兒啊!你到底還是沒能來到世上!”
趙構和吳後相擁大哭,所有人慘然。
楚海歎口氣,默默的走了。
楚軒一直在清燕殿外聽著裏麵的動靜,見楚海走出,兩人對視搖頭。楚軒低聲道:“你覺得吳後還會有孩子麽?”他已是有點猜了出來。
楚海傳音道:“不會了。不說趙構時好時不好,關鍵是吳後陰氣入體,以後就算皇帝康複她也不會再有孩子。”
楚軒凝神想了想,皺眉傳音道:“不用治了,我皇叔父的暗疾你不要再給他治。”
“為什麽?當初不是你托我一定要治好的麽?”楚海十分納悶。
“我皇叔父覺得自己好了就去臨幸嬪妃,大把時間泡在後宮裏。我擔心時間長了,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置國家大事於不顧。幹脆你別管,立儲一事趙相已經有了點想法,聽上去比等我皇叔父生出皇兒來還要靠譜。畢竟,他是我叔父,我是為了他好,不想他耽於女色,整天都在觀察自己下麵的動態,這不是好笑麽?”楚軒神色訕訕的。
楚海想想確實也是,自從自己來了後,經常跟皇帝待一塊、研究他的下麵,搞的自己有時也很不好意思。趙構大有起色後不斷臨幸後宮嬪妃,這些天靠著丹湯,精神百倍的足,就連養傷的時候還在調戲美貌宮女,這樣下去確實不是好現象。
楚海點頭道:“聽你的。其實清心寡欲對他更好,起碼可以做個長命皇帝。”
“嗯,正是如此。”
兩人計議到此,之後果然趙構的暗疾又開始加重,加上吳後流產,他的心情更是整天都在低穀裏,後宮幹脆很少走動,開始經常到吳後那裏安慰她,皇帝皇後的感情倒是愈發的好了。他還開始關注起朝事,大朝不再推辭不去,重新照常接見文武百官。
看在楚軒眼裏,他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幾天後,李宏房門終於打開,李宏自己從裏麵走了出來。
薑宣子首先迫不及待的上下打量他,半晌點點頭:“不錯,似乎修為比以前還凝練了幾分。看來挨打還是有點好處的。”
李宏沒見到綠婠倒是有幾分奇怪。薑宣子像是看懂他的意思,低聲道:“我那女兒回精衛族地去了,這回她很愧疚,說自己當時在場竟然沒想到救皇後,害得你重傷。因此決定回去閉關勤修。這孩子心地真是沒話說。我說楚宏子,你……”
李宏哪裏敢讓他後麵的話出口,不由分說打斷:“我要去看皇帝。”
薑宣子看著李宏渾身不自在幾乎是逃離自己的,心裏歎氣了——女兒你是好心,為了沒救到皇後沒幫到楚宏子而內疚,隻怕卻是因此斷送自己的終身幸福啊!過了這個村,店還有麽?
想到這裏薑宣子眉毛一擰,不行,女兒單純我這個當爹的卻不能單純了,等這次事情辦完回九離門,幹脆直接向楚宏子的師父靈石子提親,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實力,女兒又是顯赫的炎帝血脈,靈石子沒理由拒絕。到時師父之命楚宏子敢不聽麽?
這樣一想薑宣子心情十分的好,笑嗬嗬追上去:“我說你走得這麽快幹嘛!”
魔宗古墓據點被連根拔起,但清波門外的玉津園李宏卻動也沒動。
那個會江湖武功的魔宗外圍管家照常看守玉津園,第三天他再次前往古墓送飯,卻發現洞口大開,裏麵的“自己人”一個不見。當時他嚇壞了,扔下籃子掉頭就跑。一口氣跑回玉津園,燒了很多重要的秘密來往信件,本待逃走,奈何沒等到主子的任何指示,這種情況下如果敢私自逃離,他知道自己的下場會比抓到刑部大牢裏去還要慘。
管家惴惴不安度日如年,每天隻要聽到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趕緊摸向手邊的刀,但每次證明都是虛驚。風平浪靜,玉津園外沒有任何一點可疑跡象。
緊繃的心神終於放鬆下來,他開始遞送消息,第一件事就是向上級報告古墓地牢裏發生的事。聯絡方法很簡單,他有一籠經過專門訓練的信鴿,把消息綁在信鴿腿上放飛就行。
他注意到,這籠信鴿不同尋常,毛羽特別幹淨,身體特別矯健有力,最詭異的地方是,每隻信鴿眼睛都是很妖異的血紅色。不過這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他隻按照主子的指示一絲不苟的執行。
殺了隻黑毛公雞將雞血喂給信鴿,在信鴿腳上綁好小竹筒,裏麵是自己親筆寫的信,信鴿被放飛。
然後他等待信鴿的返回。
他不知道,玉津園外不知多少雙眼睛都看到了那隻從園子裏起飛的信鴿,就連門外西湖荷葉下麵都有幾雙眼睛看到了這幕。
兩天後,信鴿返回,收到指示後管家的心安下來,吩咐婢女收拾園子裏景致最好、地勢最高的一座三層小樓。
這座小樓建在一大片太湖石假山上,地勢很高,從上麵可以直接眺望西湖景致,但同樣的,西湖上的遊船也可以看到小樓第三層裏的動靜。
管家很不明白園子裏那麽多精舍,主子卻唯獨吩咐自己收拾出來這座,這座卻是不好掩飾行跡的哩。
想歸想,他還是一絲不苟的按照指示行事。
三天後,一輛垂著厚厚錦簾的馬車從角門駛進玉津園。之後那座小樓便有人住了。夜半月朗風清,從西湖上可以看到小樓裏燈火通明,身著俏麗紗衣的苗條身影在那上麵走動,遠望如同瑤池仙子。伴隨的,是一縷縷動人簫聲。
臨安開始有傳言,清波門外玉津園裏來了位絕色麗人,色藝雙絕,卻是勾欄瓦舍人家。不過這絕色麗人不接尋常客人,隻接達官貴人,或是詩書俱會或是琴棋書畫兼通的清雅士人。
李宏聽著趙鼎的報告,心裏納悶到極點,李小樓到底唱的是哪出?憐香院沒了,秋娘被抓,她又搞出一個玉津園,這跟她的陰謀大計到底有什麽聯係?
越想越古怪。李宏沉吟道:“繼續嚴密監視,不見李小樓本人絕對不能收網。”
趙鼎趕緊去布置,李宏卻返身入內,放出神識朝那裏探去。
玉津園並不是第一次探,但跟以前每次一樣,李宏還是沒發現李小樓的半點氣息。
那位所謂的名姬確實是位絕色佳人,但明顯不會功夫,連管家的那種江湖武功都欠缺,分明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但她確實十分美麗,而且這美麗之中還帶著奇怪的莊重貴氣,如果不是早就放出的風聲,李宏怎麽都猜不出她是位出賣身體的女人。
也許,這正是讓滿城達官貴人聞風出動的原因。
可以用錢得到,但就算砸了錢還是不一定能得到;可以褻玩,但穿好衣服的時候看上去卻是如此美麗端莊,很難想象這樣一位麗人躺在自己懷裏會讓人產生怎樣的征服感。滿城好色之徒為此熱血沸騰。玉津園一天比一天門庭若市。名姬的豔名一天比一天高漲遠播。
李宏一天中有好幾個時段在觀察這位名姬,發現一件怪事,這女人從來不開口說話。似乎是個啞巴。
但是啞巴並不妨礙她的國色天香,用眼神說話更是讓人血脈賁張。況且這女子詩畫俱是上佳,偶爾一兩幅小作流到外麵,文人騷客見過的全都讚歎不已。色藝雙絕,不外如是。
於是臨安達官貴人私下見麵時都開始議論這位神秘的麗姬,她也確實接過兩次客。被接之人事後隻說了一句話:“實在絕妙,妙不可言,無法訴說無法訴說。”
越是如此,越引得人遐思。不過有件事很古怪,不知為何,就是不見他們再去第二次。
李宏找來“名姬”流落到外麵的詩畫,再對照那少得可憐的幾位入幕之賓的供詞,漸漸有了點奇怪的想法。
這回,又是李小樓大手筆的一次遊戲,隻是這遊戲的用意到底何在?
無數問題讓李宏坐立不安,但不管怎麽樣,李小樓一直不在這名姬身邊。那就隻能等待。等待她本人出現的時候一網成擒。
趙構搖搖晃晃走進翠寒堂,打斷了李宏的思路,他一眼看到李宏手裏的名姬詩畫,很有些興趣,取過來細瞧,嘖嘖讚道:“好一筆瘦金體,這可是先帝最擅長的。”
“先帝?你的父親道君皇帝?”
“正是。先帝自創的瘦金體跟秦檜的秦體都是書壇奇葩,不過秦體隻是實用,非常適合雕版印刷,但要說到風流美觀,自是先帝自創的瘦金體。這字需要長時間浸淫才寫得好。真是奇怪,這篇字盡得先帝瘦金體精髓,不是真正觀摩過先帝作品的人是寫不出的。是誰寫的?難道還有朕不知道的名家?”趙構舉著那篇名姬的字嘖嘖稱讚,所說倒是很有見地。(注1)
李宏索性把那幅畫也遞給趙構:“你給品題品題。”
趙構隻看了兩眼就更驚訝了:“真是咄咄怪事!居然臨的是先帝的《芙蓉錦雞圖》,而且盡得神韻,幾乎有七八分相似。這可古怪了,自南來後先帝的書畫作品或是被金人搶走,或是散落民間,朕幾番搜尋才得到了先帝著名的《芙蓉錦雞圖》,朕現在命人取過來。你看看就明白了。”
很快翰林學士捧著道君皇帝的《芙蓉錦雞圖》進呈。兩幅畫擺在一起,不用趙構說李宏也明白了。這位名姬明顯模仿道君筆法,似乎是臨摹的《芙蓉錦雞圖》,但構圖上有幾處明顯的差異。這隻能說明一件事,就是那位啞巴名姬確實親眼見過《芙蓉錦雞圖》,然後憑自己記憶畫出來,因此有幾處細節上的錯誤。但總的來說,不但筆法神似,而且神韻也酷似。
問題是,這幅道君皇帝著名的《芙蓉錦雞圖》一直收藏於大內,是道君皇帝的得意之作,自畫成後就收藏於汴京大內翰林書畫院。之後金軍攻破汴京,《芙蓉錦雞圖》流落民間。趙構在行在臨安安定下來後,花了大力氣重新購回,現藏於臨安大內翰林書畫院。
按理來說這位名姬絕無可能見過這幅道君皇帝真跡,怪不得趙構說是咄咄怪事。
趙構看向李宏:“這兩幅書畫何處得來?朕想見一見本人。”
李宏眼睛亮了,隱隱知道了李小樓的目的,笑道:“好,不過你必須微服。”
趙構二話不說就同意了,開始興致勃勃的安排微服事宜。
黃昏時分,一輛小轎在玉津園大門外停下,下轎之人手裏拿著張粉金貴重名帖。管家出來後二人說了幾句,那人再次轉身上轎。
過得半個時辰,一輛看似不起眼的馬車沿著清波門外潔淨的石板地轔轔駛來。
馬車很尋常,厚實的板廂,外麵垂著普通的潔淨青布簾,似乎不是什麽達官貴人大戶人家。但隻要懂得如今馬是什麽價錢、再看看拉車的兩匹神駿,便知道馬車的主人必定非富則貴,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富貴。
趙構身穿白綢直綴,頭戴逍遙巾,全身上下打扮得就似儒士般的走下馬車。隻有一物隱隱說明他的身份。趙構的手上持著把紫檀骨折扇。扇麵是真正道君皇帝真跡——一幅黃鸝鳴翠柳圖。後背題跋是道君皇帝親書瘦金體,正是唐杜甫的“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名句。
道君皇帝趙佶擅長書畫,畫作上尤其擅長翎毛丹青,小小的折扇上有黃鸝、白鷺許多鳥,還有山水和船。雖然景物很多,但布局極具空間美感,從遠到近,絲毫不亂,連每隻白鷺和黃鸝上細細的鳥羽都畫的一絲不苟,實在栩栩如生。這把扇子,正是道君皇帝賜給趙構的親筆墨寶,趙構哪怕在逃難當中都帶在身邊,奉為至寶,最是珍愛。
趙構跟其父道君皇帝一樣,對書畫一道十分喜愛,父子皇帝可謂一脈相承。在行在臨安安定下來後,趙構第一件事就是把流落在民間的以前汴京翰林書畫院的供奉們全部召到南邊,重組臨安書畫院。
想到馬上就會見到這位神秘的、居然能夠將父皇書畫臨摹得栩栩如生的才女,趙構有點激動,還有點緊張。
他回過身,朝身後充作書僮的李宏低聲道:“進去吧。”
注1 秦體就是我們現今通用的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