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問因（十）真與假
對話多時，房中兩人的茶杯已然見底，柳姨娘端起茶壺，又將二人的茶杯滿上。
“當年的京都，有不少受過大皇子和雲歌公主恩惠的人，也自發組織了起來，一同力戰京都守備軍。湊出了兩三千人的隊伍，雖然也有不少市井好漢，不可小覷，可是怎麽可能打的過呢？無數的屍體橫陳在街頭、巷尾、室內。而在朝臣中，眾多繼續擁戴大皇子的臣子，也被悉數屠殺了幹淨，涵蓋他們的親屬、仆從、府兵，所有能扯得上關聯的，全都被殺了。”
柳姨娘神色淒惶，顯得有些餘悸未了。
“最終，大皇子他們實在沒有辦法，就逃到了大覺寺，硬抗山下的數萬精兵，想在那邊強撐著，等待救兵的到來。最終，等皇帝陛下快速的清理了京都的亂局，立刻就開始強攻神隱山，雖然抗住了一段時間，但後麵也就被徹底的打敗了。”
林澈皺起了眉頭。
“徐天生、安高要、再加上了無大師，還有大覺寺當時鼎盛的武力，雖然沒辦法說可以逆轉戰局，但是未免也輸的太過草率了吧！”
當日，林澈以為是隻有了無大師和僧眾在硬拚，可是如今才知道，居然連安高要、徐天生，還有一眾的護衛。這種陣容，盡管言勝有些誇張。可就算是麵對著要衝破地理劣勢的幾萬的兵力，也能夠殺個七葷八素的。
柳姨娘無奈的搖了搖頭。
“當時的五皇子，身邊也突然多出了一批頂尖高手，在他們的幫助下，了無大師、安高要和徐天生，都被拖住了，難以分身殺敵。”
林澈神色微變，他有些意外的問道：“什麽人，能有如此的本領？”
柳姨娘神色有些緊張的看著林澈。
“他們如今，是整個京都，乃至中州，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林澈深吸了一口氣。
“無方教！”
“沒錯，就是他們。”
柳姨娘很肯定，卻又有些害怕的說道。
“那葉冠陽？”
林澈若有所思的問道。
“對，那個重新被通緝的葉冠陽，也來了！他就是個情癡，隻要董皇後一句話，額不，隻要是以董皇後的名義要他過來，他都會奮不顧身的趕來，他就是那樣的一個癡狂的人！”
林澈點了點頭，那葉冠陽的境界，當時恐怕和安高要相比也不遑多讓，加上無方教其他的高手，想必要牽製住了無大師他們，也並非沒有可能。
“那些武林高手還有誰？”
林澈追問道，這倒是讓柳姨娘覺得有些好奇，畢竟，這些高手說難聽點，都是打手走狗，這林澈不應該關注那些做局的人嗎？
“這個，我確實不知，連葉冠陽去了，也是日後從董皇後那邊知道的。”
“那除了周傳尚書、京都守備何守常、太監總管許良、大學士杜進和太傅傅衡，還有誰是布局者？”
柳姨娘眼神有些遊離，似乎是有些不敢開口。
“說！”
林澈罕見的厲聲喝道。
“皇帝陛下的嶽父，董太師應該也是知情的，但是我並不知道他做過什麽，隻是偶爾聽到董皇後在和陛下、還有老太師爭吵的時候猜到的。”
柳姨娘戰戰兢兢的回答道。
“我沒記錯的話，當今太師高嵩，正是董太師的得意門生！”
林澈有些陰冷的看著柳姨娘。
“是，是的，可是雖然高太師是個厲害人物，但在當年，並沒有那麽突出，我一個宮女，聽不到關於他的傳聞，也隻是在董皇後和陛下還有太師的聊天中，偶爾聽到。至於其他的，那些所謂關鍵人物，什麽誰配的毒藥、誰找來的那些高手，怎麽找來的，誰私底下幫了皇帝陛下，這些我是真的不知啊！”
柳姨娘神情緊張又委屈，慌忙、焦急、懇切的看著林澈。林澈嘴角向上扯了扯，他陰冷的看著柳姨娘。
“姨娘，不得不說，你真的是一個喜歡耗盡別人耐心的人啊。”
柳姨娘麵色大驚，神態茫然。
“你所說的話很多，但是有一點我很懷疑，那就是，皇帝陛下既然當年第一步就是血洗禁宮，你身為雲歌公主的侍女，是如何活下來的！而且，還能再去侍奉後來的董皇後！”
柳姨娘依舊緊張的看著林澈答道：“你忘了，詩詩他爹是禁軍護衛了嗎？當年，我們二人暗中定情，是他在禁宮大亂的時候救下了我。”
林澈不置可否，等著她繼續解釋。
“或許，是我說的太過簡略了，讓你覺得，我好像很輕鬆的就活了過來，讓人覺得，‘血洗’這兩個字很輕鬆、廉價。”
柳姨娘神色黯然，似乎墜入了回憶。
“沒有人能想到，本來平靜的皇宮，會突然變成修羅場。在太監總管許良緊急下令封鎖皇宮之後，禁軍一時間慌了手腳，而陳統領被遺詔壓著，絲毫不敢反抗，隻能被勒令守在先帝遺體前。所以，當許良總管放進來京都守備軍的時候，皇宮內一片大亂。他們在太監的帶領下，所到之處，見人就殺，留不下一個活物。無數人的屍體，就像是被宰殺的豬羊，慘叫、哀嚎、求救聲響徹整個後宮。不光是公主的住所，當日除了當今太後的寢宮，其他所有妃嬪全部被殺。就連部分想要異動、反抗的禁軍，也被悉數斬殺，當日宮中死的人，可能不會比宮外死的少太多。”
說到此處，柳姨娘依舊是麵色沉重，難以釋懷。
“我，就是在詩詩他爹的保護下，在死人堆裏逃生。而我也說過，在當年，我雖然是公主的丫鬟，但是也十分邊緣的人物，當日宮中血洗，識得我身份的人都已經死絕，我被詩詩他爹，以新入宮宮女的身份，經由他托了些關係，放在了太後那邊。後來皇帝陛下登基，董皇後入宮，宮中侍女少的可連，我作為其中幾個被挑選的宮女，給送到了永寧宮，去伺候董皇後。”
林澈默默的看著，眼前這個柳姨娘，他緩緩的舒了一口氣，一言不發。這就是當年的真相嗎？這柳姨娘說的是真的嗎？
林澈看著柳姨娘，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的眼睛。柳姨娘依舊是那一副弱勢的女子模樣。
真真假假，這是林澈從她臉上看到的一絲跡象。
這裏麵的事，發生的原因和結果，看似都是嚴絲合縫，可是林澈最想知道的過程裏，顯然是有很多耐人尋味和深思的部分，她肯定回避了些什麽，但是究竟是什麽，隻有當年的人才知道。而自己，雖然懷疑柳姨娘說的是假的，可是卻沒有辦法證明，她說的不是真的。
“就這些了？”
林澈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柳姨娘微微的點了點頭。
“就這些了，至少是從我所知道的角度，自五皇子發起清剿叛逆的時間算起，到他攻上大覺寺，徹底消滅大皇子的餘黨，總共也就是幾天的時間。這之後，一切都已成定局。”
林澈不置可否，他淡然的說道：“還有個事情，隻是好奇，想問你一下！”
柳姨娘沒有驚訝，她微微的點了點頭。
“是安高要和徐天生嗎？”
林澈嘴角上揚，表示了同意她的猜測。
“這個我知道的不多，隻是，從前伺候董皇後的時候，大概聽說了一些，當時大皇子見大勢已去，便向五皇子提出條件。”
林澈眉頭一皺，似乎猜到了這所謂的條件是什麽。
“大皇子願意自裁，換取手下人的活命。”
“我們的皇帝陛下，看著不像這麽會網開一麵的人啊！”
林澈露出一絲冷笑，似乎有些不屑。
“我本來也是這麽想的，不過從他上位之後，還有前段日子，對於無方教眾的打壓，我覺得也似乎可以理解。”
林澈點了點頭，明白柳姨娘的意思。
“狡兔死，走狗烹。能幫我們的皇帝陛下，從岌岌無名，到一舉設計連環局，率領大軍和一眾高手，徹底抹殺大皇子一派，成功登上帝位。這樣的恐怖實力，紮根如此深，又如此的隱蔽，顯然是會讓人寢食難安啊！”
“沒錯，經曆了幾番大戰，大皇子一派，已然滿目瘡痍，根本沒有什麽有生力量。除了安高要、徐天生還有大覺寺，其他應該基本死絕了。至於徐天生和安高要，本就是忠君一派，大皇子自裁，五皇子手中所謂的遺命，和他當時肯禮賢下士的去接納和包容，還有陳宗揚和全體文武臣子的歸順，對於他們兩個，以保護君主、皇族的使命為天職的人，歸順，其實也並不那麽讓人意外。”
柳姨娘似乎送了一口氣，麵色上稍微緩和了一些。林澈並沒有在意她，隻是一個人沉默的坐著。
“忠誠，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柳姨娘有些呆住，不知道林澈為何突然來這麽一句話。
“有時候，可能不是。”
柳姨娘淡淡的說道，她雙目向下，似乎也是若有所感。
“先生，我知道的都……”
柳姨娘看著林澈，眼神裏依舊是有些慌亂，林澈嘴角上揚，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
“你知道的都說了。”
這本是一個陳述語氣，卻在這安靜的氛圍裏，愣是有幾分反問的意思，柳姨娘一時間，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現在，是這麽一個情況，姨娘。我覺得你，也應該都告訴我了，隻是我也沒辦法證明，你真的告訴了我，全部的，真相。”
“可是先生，奴家知道的，真的全都如實相告了呀！”
柳姨娘神色慌張，林澈不置可否。
“不過，我也同樣沒有辦法證明，你沒有將真相全告訴我。所以，這有一個折中的選擇。”
柳姨娘眼神裏露出一絲光亮，似乎感覺到了一絲生機，她和詩詩一起活下來的生機。
“什麽選擇！”
“我會讓你們安全離開，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你們的地方，重新生話。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柳姨娘麵露難色，卻又不敢出聲反駁。
“什麽條件！”
林澈嘴角上揚，淡淡的說道。
“你和你的女兒，永遠都不要再踏入京都一步！”
柳姨娘麵色微變，這根本不算是一個條件，甚至是柳姨娘求之不得的，她根本不想在京都這個龍潭虎穴，再繼續呆下去，而且，她們娘倆已經有了足夠的積蓄，足夠幾輩子都不用愁。去哪，都比留在京都強！
“就這個？”
柳姨娘弱弱的問道。
“就這個！”
林澈肯定的說道。
“那你要送我們去哪？”
柳姨娘有些心急的問道。
“我沒有去過，不過聽在那邊的人說，那邊很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那有廣闊的草原，有熱情好客的人民，有京都不曾有的澄淨藍天，也有壯闊的雪山和大漠。去了那裏，你們會很安全。”
柳姨娘微微失神，似乎陷入了無限的遐思。不過轉而，她便回過神來，向林澈點頭示意。
“謝公子，奴家這就和詩詩去商量！”
林澈嘴角上揚，似笑非笑的說道：“商量就不用了，即刻就收拾好東西吧，明天一早，會有值得放心的人護送你們過去。”
柳姨娘皺起了眉頭，不發一言的準備離開。
“對了！姨娘，你應該知道，就算給你自由，你也很難有機會享受吧。我這次，純粹是做好事喲。不然，你也可以選擇帶著詩詩姑娘，還有你那堪稱寶藏的金錢，去過自己想要的生話。隻是，不知道你們能夠撐幾天，不用想著偷偷溜掉，或者半路逃跑，你要走，沒人會攔你！”
柳姨娘停頓了一下，麵色陰沉，此時的她，也明白，自己在林澈那，似乎就像是一個被利用完的工具，留著沒什麽用，丟了也不覺得可惜。隻是，這樣的處境，說破了之後，還是讓人覺得心裏不舒服。
“奴家自然知道，謝公子提醒！”
柳姨娘悄悄的把房門關上，林澈剛剛那副冷嘲熱諷的架勢，瞬間恢複了平靜。
他一遍遍回憶，剛剛柳姨娘說的故事，當今的皇帝陛下，必然是發起者，柳姨娘剛開始，明明在暗示有人暗中協助，讓當今皇帝陛下成事，可是到後麵卻又隻是隱晦的提到一些明麵上的大人物。
複仇，隻能走最壞的那條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