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世子
顧文瀾瞳孔一縮,莫名地心中一顫,抿了抿唇,“這……”
賣作,也是夠淒涼的。
樊煌的語氣依舊不高不低,“我看見了他們,想要把他們救回來但是我師父不同意,說是那個帶走我姐姐他們的人身份不一般,切勿直接和他發生衝突。”
顧文瀾咬了咬唇,“身份不一般就可以拐帶孩子了?這群沒良心的畜生。”
她生平最討厭這群將良心當做狗肺、喪盡天良事都做了一遍的人,不,他們連人都不是,正常人誰會隨隨便便騙走別人家的孩子,並馴化成供人玩樂?
——沒有利益的驅動,誰會做這種事情?
樊煌的眼底平靜無波,語調裏半諷半恨,咬牙道:“那個大叔德高望重,江湖無數人皆是他的追隨者,我勢單力薄,什麽都沒有,眼睜睜地看著我姐姐與弟弟卑躬屈膝、屈辱無比地為那群貴人所玩弄戲耍,那一刻,我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有什麽比親眼目睹自己的親人遭遇慘狀卻無能為力來得更加慘痛、壯烈、悲觀、絕望呢?
顧文瀾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勸說:“既是我們得知那大叔的下落,沒道理我們一點方法都辦不成的。嫂子,你要相信自己與三哥。”
除卻生死離別,顧文瀾想不出任何人力辦不到的事情。
那個大叔再如何不可一世,傾力合作下,莫非還不能救下樊煌的親人嗎?
顧文瀾懷著這種念頭,神色殷切。
樊煌則是淒苦一笑,“我心裏一直不服氣,不想眼睜睜地瞧著我的親人被欺負都無動於衷,隱瞞了我師父,我偷偷溜進大叔的宅邸裏,尋找我的姐姐弟弟,隻是不曾想到,大叔早就做好了機關,正準備拿我開刀,我寡不敵眾,被擒拿住了,在那裏,我又見到了姐姐弟弟,他們都變了,眼神呆滯,認不出人,神誌不清,我很憤怒,這是被大叔控製的征兆,我恨,恨自己保護不了他們,是個沒用的廢物……”
說著說著,眼淚順著臉頰緩緩地流了下來。
顧文瀾無聲地安慰她,示意她平息一下心情。
遭遇了這些大變故,誰能真的和以前一樣天真無邪?不憤世嫉俗竇算是不錯了,大概……
“那個大叔見我很生氣,可能是猜到了什麽,平靜地警告我說不準再接近這家宅邸,此地不是我該來的,我惱怒不已,質問他當年為什麽欺騙我爹娘說是習武收徒,大叔不管我,十分冷淡地吩咐他的手下看著我,我不能動彈,嘴裏又被塞了不少東西,昏昏沉沉,直到三公子趕了過來,我才知道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
樊煌猛然抱著自己的腦袋,聲調拔高,“我居然會和他做這種事,我就是……就是……”
顧文瀾不忍強迫她,輕輕撫慰說:“不想說就別說了,從今以後,你有我哥與我,一家子和和美美的,那個大壞蛋,有我與三哥,怕什麽啊?”
一個江湖中人,背地裏搞這些玩意,總覺得這裏麵隱藏了不少秘密,該不會真的和朝廷官員有瓜葛吧?
想到這裏,顧文瀾臉色陰沉,握緊了拳頭。
不僅是樊煌姐弟的遭遇,想來天底下有千千萬萬無名百姓慘遭權貴蹂躪而不得而知。
“郡主,我這個人素來冷硬執拗,不是什麽好人,”樊煌深吸一口氣,緩和了一會情緒後複又道,“我一直在想,顧家的門檻到底是不是我這種人應該跨進來的,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沒身份沒名氣,哪裏配得上顧家三公子?可是,你們的一席話讓我明白,什麽身份地位都不重要,那是世俗的議論,我要的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真情,以及君若無情我便休的果決。我不需要那些虛無縹緲的議論來評價我,我就是俗人,不是完人,有喜怒哀樂,毛病多多,不敢說是絕對的好人,但也不欺負人,不當罪惡滔天的壞人,或許三公子他長期以來對我的追求,就是看重我這一點吧……”
“你無需顧忌太多,”顧文瀾淡淡一笑,“顧家永遠是你的支柱,即便未來你與三哥中途恩斷義絕、情愛衰弛,我也會永遠支持著你。”
充滿希望的一番話,聽得人無不感動。
樊煌抱住了顧文瀾的腰肢,悶聲道:“為什麽、為什麽……要是我與郡主早年相識,那該多好啊。”
顧文瀾聞言,嘿嘿一笑,“現在也不遲,我們可是姑嫂。”
姑嫂一詞聽得樊煌臉紅害羞,有些不好意思,“還沒有過門呢,我不敢當郡主的嫂子。”
顧文瀾一聽,哈哈大笑,“那你這是催促我三哥趕快娶你嗎?正好,我爹娘愁婚事都要愁掉頭發了,三哥若是將嫂子的事情告訴他們,爹爹和娘親必定高興極了。”
顧盛淮與邵氏說是不急兒女親事,可實際上啊,心裏也是急得很,隻是明麵上不催促罷了。
否則的話,顧文樹與顧文亮也不至於次次被邵氏帶出去參加各大宴會,為的可不就是相看兒女親家嗎?
樊煌微微一笑,“丞相大人與夫人貴人事多,我一介民女,不敢擅自打擾他們。”
顧盛淮與邵氏對樊煌究竟滿不滿意,還是未知數呢。
顧文瀾不以為意,“成親就是大事啊,有三哥和我求情,爹爹他們不會排斥你的。”
彼此對視了一眼,溫馨的氣氛在房間裏流淌。
與樊煌相談甚歡,直到夜色漸晚才告辭離開。
顧文瀾折返途中還遇見了悶悶不樂的顧文亮,不禁好奇心起,上前問道:“咋了?你是闖了禍被爹娘罵了?還是偷吃東西,被爹娘發現了?”
顧文亮聞言,當即一個爆栗,說道:“你才闖禍呢,我像是那種七歲小孩子嗎?”
顧文瀾心裏腹誹,不,你就是,你就是那種幼稚非常的小孩子。
麵上不顯,淡淡道:“不是這樣,那是哪樣啊?莫非,爹娘他們催促你成親了?”
語罷,眼睛亮亮的。
顧文亮:“……”
這個妹妹咋把他往壞的方麵去想啊?
“沒有,都不是,”顧文亮擺了擺手,一臉生無可戀,“爹娘沒有催促我成親,我也沒有闖禍被打,就是有些不高興自己被人騙了而已。”
被人騙了?朋友嗎?
顧文瀾的腦袋裏飛快地閃過一個人名,麵上不經意地詢問:“三哥,世人皆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你要是感情不順利,也沒必要苦苦守著一枝花念念不忘啊。”
“畢竟,你是顧家少爺,什麽樣的姑娘你還怕遇不見嗎?”
顧文瀾一派為你好的嘴臉,差點沒把顧文亮聽笑了,他無語地搖頭解釋:“不是姑娘,是我的朋友,直到今日我才發現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語氣低落絕望,顯然是被騙得不輕。
顧文瀾嘴角一勾,平靜道:“你是說今日做客的朋友嗎?朋友之間吵幾句嘴,不是常事嗎?咋就分道揚鑣了?”
即便猜到是誰,顧文瀾也不會直接說出來。
——真的說出來了,難免顧文亮氣頭上會誤會什麽。
顧文亮冷哼一聲,“什麽朋友?我和他已經斷交了,別一口一個朋友。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表裏不一、佛口蛇心的人。”
看這樣子,那位朋友得罪顧文亮的怕不是大事啊。
顧文瀾無聲地笑了,好奇詢問:“你說,到底是誰惹得我三哥這麽生氣的?要不說出來,妹妹我替你出氣,咋樣啊?”
到底是親兄妹,顧文瀾也不可能真的討厭顧文亮,打斷骨頭連著筋,顧文亮從小到大都很照顧她,於情於理,她也該替顧文亮考慮考慮。
“還能是誰?”顧文亮語氣嘲諷,“就是大名鼎鼎的穆同暄穆將軍啊,我和他不是第一天認識,但從未想過,這個人還如此的心狠手辣。”
果然是穆同暄,顧文瀾鬆了一口氣,後又疑竇漸起,穆同暄到底做了什麽惹怒顧文亮這個好脾氣的?
要知道,顧文亮外表看上去易燥易怒,卻也寬宏大量,不輕易與人一般見識,如今能夠逼他斷交關係,估計也是穆同暄惹惱他夠狠。
顧文瀾思緒紛飛之際,顧文亮已經開始解釋緣由,“他居然讓我想方設法奪走表哥的兵權,開什麽玩笑啊?表哥將軍當得好好的,咋要我一個文弱書生奪兵權?他是不是腦袋糊塗了?”
奪走陳紹之手中的兵權嗎?
顧文瀾嘴角抽搐,大魏虎符節杖一分為二,一半在建安帝手裏,另一半在邵徹手裏,陳紹之說是領著相同俸祿、頭頂將軍銜,可實際上大魏的調兵權在邵徹與建安帝手中,陳紹之完全隻是一個名義上的三軍統帥,當不得威脅。
當然,陳紹之日常處理朝政,這一點遠比名義上的調兵權來得好。
仗都打得七七八八了,回朝發展是必然的。
“穆將軍之前挑撥舅舅與表哥的感情,你還不知道吧?”
直到今日,顧文瀾才提起這件事。
以前不提,一是認為穆同暄與顧文亮交好,平白說人壞話難免不太好,二來,陳紹之邵徹沒有計較,也不想此事泄露出去,她自然得替邵徹與陳紹之著想。
如今時機一到,沒道理還隱瞞不說。
顧文亮一聽,瞪大眼睛,“這……好家夥,原來不是一次兩次了,是我顧文亮沒有識人之明,看走了眼,以為他是什麽好朋友,結果隻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這下可好,顧文亮心裏的火氣蹭蹭蹭地往上漲。
顧文瀾見狀連忙安慰:“三哥,以後離他遠點,提防點就行。”
穆同暄與竇硯離有生死大仇,他們隻需坐山觀虎鬥,看戲就好。
“我早就斷了關係了,從今往後,我都不會與他來往。”
顧文亮還是憤懣不平,多年的知己情,今日才發現對方心懷鬼胎、圖謀不軌,換做是誰都不高興。
“吃一塹長一智,眼下發現了他的真麵目,也好過將來他捅你一刀啊。”
顧文瀾麵帶微笑,從容不迫地說道。
穆同暄這個人果真是心狠手辣、心懷叵測,她絕對不能讓顧家邵家中了他的圈套。
兄妹二人有說有笑,另一頭的武國公府裏,邵徹望著瑞安長公主抱過來的一個孩子沉默不語。
武國公之爵有沒有人繼承他又不在乎,偏生瑞安長公主比誰都在意這件事。
“長公主,其實你也不必到處找義子,我不在乎有沒有孩子繼承爵位。”
邵徹一臉雲淡風輕。
風裏來雨裏去的刀槍劍雨都闖過來了,如今他隻想親人安在,山河無恙。
瑞安長公主不以為然,“先達,你可別小看這個孩子,這個孩子聰明伶俐,沒有讀過書卻偷偷去學堂旁聽,也算是有點天賦,這孩子口舌伶俐,腦袋靈活,力氣也大,可能是自小在家裏做農活,練就了一手好力氣。你如果錯過了他,真的會很後悔。”
天花亂墜的誇獎差點沒讓邵徹破功,他忍俊不禁,“長公主,這孩子真的那麽厲害嗎?”
“那當然了,”瑞安長公主點了點頭,開始保證說,“我考察了好久好久,才最終確定讓這孩子過來給你看看,要是凡夫俗子,本公主怎麽會看得上啊?”
武國公世子人選事關重大,瑞安長公主總不能馬虎應對從街上拉來一個人繼承爵位吧。
邵徹好奇心起,開始打量著那低眉順眼、跪在堂下的孩子。
這孩子皮膚黑黑的,也就雙眼炯炯有神,五官端正,一襲簡陋的布衣襯得他身材矮小,一眼看上去就是乖巧聽話的好孩子。
邵徹問道:“你叫什麽名字?父母在何處?”
小孩子應聲答道:“回國公大人、長公主,草民沒有名字,爹娘不喜歡我,隻讓我做農活,也就平日叫我小虎子。”
“小虎子嗎?”瑞安長公主又問,“你懂什麽書啊?”
“回長公主,草民也就聽了夫子念的《三字經》、《詩經》,大約懂得一點。”
邵徹挑了挑眉,“詩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