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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心思

  顧文瀾搞不懂建安帝的想法,暫時拋之腦後,淡淡地說了一句:“這個太子妃,我是絕對不會當的。”


  她對楚崇賢並無任何感情,純粹作為表兄妹相處,並且顧家身份敏感,再度與皇家聯姻,豈非將顧邵二家放置火爐上烤?


  ——她與晉陽公主作為政治聯盟的夥伴,她若是真的嫁給楚崇賢,將來可要這麽做?

  晉陽公主心知顧文瀾的顧慮,也不同意這門親事,但幸好建安帝尚未做好決定,還有挽回的餘地。


  “文瀾,你放心,父皇那邊我一定要盡力去說,絕對不讓你嫁進東宮。”


  她的雙眸中隱含一種獨特的光芒,麵色認真地對顧文瀾保證道。


  拋開利益權衡,單單從私人感情出發,楚崇賢與顧文瀾的這門親事也不是什麽好事。


  暫且不說二人並無感情基礎,往日相處皆以表兄妹之名義相處,再者,楚崇賢也不像是對女色上心的,還是將來的天子,三宮六院必定是免不了的,顧文瀾嫁進東宮,難道真的會幸福嗎?


  顧文瀾這般驕傲的人,她的眼底不容沙子存在,與他人共享一個丈夫,簡直是要了她的命。


  芳草青青,枝藤搖曳,蔓柳扶風,紅牆翠瓦,四四方方的天地裏,從古至今困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想要走都走不了呢?


  顧文瀾一時無言,神情淡淡,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冷淡,“陛下經過深思熟慮過後,是絕不允許這門親事的。”


  富貴權勢皆有,烈火烹油,過度的恩寵反而愈發火上澆油,顧家不需要通過與東宮聯姻鞏固地位,楚崇賢也不缺一個她這樣出身的太子妃。


  說白了,她不是不可替代的,她才不相信多疑的建安帝會同意這種事。


  晉陽公主道:“我還不明此理嗎?但願如此,太子妃人選父皇已是斟酌許久,你隻是其中之一,裏麵還有梅閣老之女、戶部尚書的千金、殿閣大學士的孫女、寧國公府長房小姐等,依我看,父皇這會大約也挑花了眼,不知選誰較好了。”


  梅映雪?

  顧文瀾心一跳,眉心折皺成紋,追問晉陽公主,“梅映雪為什麽也在?”


  梅家固然是勳貴清流,卻無男丁撐起門庭,將來梅閣老一走,梅家毋庸置疑是查無此人了。


  楚崇賢的太子妃,既不能來自太過煊赫,威脅天子的門庭,也不能是沒落無人,除卻一點名氣,其他皆無的官家。


  梅映雪哪一點符合太子妃的標準了?


  顧文瀾搞不懂,晉陽公主抿了抿唇,這時恰逢微風輕輕拂過,二人鬢絲微揚,晉陽公主指著湖心亭的池水,似笑非笑,“梅小姐除了她的父親梅閣老,還有一身才名,將來梅閣老一走,梅小姐在宮裏也隻能靠緊弟弟,任何人都依賴不得了。你看這池水,欲靜不靜,孑然一身地進來,逐漸地迷失本心,你說說啊,人隻要進了宮,是不是都身不由己了?”


  對!

  梅家無男丁,恰恰是梅映雪的優勢,梅閣老一走,梅映雪的太子妃之位想要坐得穩,就隻能牢牢緊靠楚崇賢,未來生下一子半女,建安帝也無需擔心外戚幹政的問題。


  退一萬步說,梅映雪美名在外,她入主東宮,當太子妃,建安帝自然是放一萬個心。


  皇宮是壓抑的、沉悶的,它有世間最讓人豔羨的權勢富貴,也有不為人知的陰森恐怖。


  進了宮,迷失本心的人何其多?

  顧文瀾凝眸一看,池水裏的魚兒們圍在一塊爭相嬉鬧,無憂無慮,正如古人雲:“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這些魚兒們快樂不快樂,顧文瀾不清楚,但顧文瀾知道,梅映雪進了東宮,絕對是不快樂的。


  她那般驕傲的人兒,就該翱翔天空,於萬花叢畔裏當一隻自由自在的蝴蝶。


  “映雪之心,不在皇宮,隻在自己,她要的,太子表哥給不起。”


  倏爾,顧文瀾才對晉陽公主答了這句話。


  她不喜歡皇宮,梅映雪更不喜歡,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梅映雪走上前世的老路。


  晉陽公主卻是笑了,“一切都沒定下,你別太擔心了。魚兒戲水,我們說點開心的。”


  “好。”


  顧文瀾點了點頭。


  前世的太子妃,既不是梅映雪,也不是她,雖然今生很多事情已經悄悄地發生改變,但有些事情,不是想改變就能改變的。


  “文瀾,我父皇把拓拔瑤姬放出來了。說是冤枉了她,特準許她恢複封號,返回熙祥宮居住。”


  晉陽公主袖子一揮,大踏步來到湖心亭中,款款落座。


  她一坐下,顧文瀾也緊隨其後,找了個位置隨便一坐。


  聞聽此言,顧文瀾後腦勺靠在廊柱上,因此地是晉陽公主的寢殿,顧文瀾無需擔心人多嘴雜,菱雲與紫萱還在附近守著。


  顧文瀾輕嗯一聲,再無下文。


  拓拔瑤姬本來就不會一直待在冷宮裏,金屠查明已被抓,造反一事付之東流,作為此事的功臣,拓拔瑤姬自然是要給予相對應的補償。


  就是不知道這位北羅公主,此時此刻的心境如何了。


  “賢妃複位,父皇還特意去她寢殿裏坐了一晚,今天早上賢妃宮裏的人過來母後這邊報告,道賢妃身子不適無法伺候父皇。”


  晉陽公主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冷漠的態度,敘述著這件大家眼裏的傳奇故事。


  拓拔瑤姬經曆了一波三折,先是家國滅亡,再是被貶冷宮,現在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想必拓拔瑤姬的心情也是百般複雜,各種滋味縈繞心頭,不知從何說起。


  “這麽巧嗎?”顧文瀾挑了挑眉。


  拓拔瑤姬說到底就是可憐女子,什麽事都沒有做,平白遭了那麽多罪,當今天子也不是遇到女色就走不開腳的昏君,像拓拔瑤姬這種又有亡國公主身份的嬪妃,建安帝絕對是忌諱遠大於寵愛的。


  亡國的人,總該在大家看來是不太吉利的。


  “巧也不巧,之前賢妃在冷宮就得了病,母後派了太醫去看,沒有好完全,眼下是來勢洶洶,很難撐下去了。”


  說完,晉陽公主歎了一口氣。


  美人命途多舛,總是令人憐惜與哀婉的,正好拓拔瑤姬應證了這一點。


  不過,晉陽公主一貫對後宮嬪妃態度冷淡,從來不會多給她們臉色去看,顧文瀾總覺得其中是不是有什麽特殊意思。


  晉陽公主繼續道:“賢妃抱恙在身,父皇昨晚留宿賢妃寢宮時,聽說臨幸了一位宮女。”


  臨幸宮女?


  顧文瀾聽到這裏,總算是聽出了一絲絲不對勁。


  ——拓拔瑤姬這是給建安帝送女人固寵呢。


  “賢妃倒是挺會替自己打算的。”


  顧文瀾淡淡道。


  反正那個宮女,肯定是經過拓拔瑤姬再三排查,才敢將她獻在人前。


  或許……


  ——拓拔瑤姬還存著撫養皇嗣的想法。


  這些宮女表麵上得了天子的寵幸,一步登天,可實際上,沒名沒分的,平白遭人白眼,一輩子困在宮裏。


  這些嬪妃獻宮女給皇帝,一是為了爭寵,二來也是拿捏住宮女,讓她們不敢背叛自己,未來才可有抱養子女的可能。


  拓拔瑤姬很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但她的宮女可以,假設生下一男半女,建安帝不至於不給她麵子,大概會批準這孩子跟著拓拔瑤姬。


  想到這裏,顧文瀾的嘴角抿得緊緊的,麵無表情。


  晉陽公主搖了搖頭,“不是她自己打算,是那位宮女膽大包天,自己爬上了父皇的床,被父皇看上了。今早賢妃抱恙不來,很有可能是找那個宮女的麻煩了。”


  原來是奴婢叛主,這種事在宮裏一旦傳揚開來,不僅賢妃沒臉,這個宮女以後也會被主子們視為棄子,不再看中她。


  貪圖一時之快,卻讓自己後患無窮,真不知道是聰明呢,還是愚蠢呢?

  “宮女眼皮子淺,以為攀上皇上,就可以雞犬升天,但可惜了,她是霧裏看花,什麽都不知道。”


  顧文瀾唏噓,宮女出身寒微,時常與主子們打交道,自然會被宮裏的富貴權勢迷了眼睛,從而做出種種大膽的舉措。


  她們錯了嗎?


  人生在世,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女子既然難以入仕從軍,一展宏圖,也唯有通過這條康莊大道,爬上她們想要的位置了。


  她們不知道風險極高嗎?

  她們當然知道,卻也別無選擇。


  想來,也是這個世道不允許女子出人頭地的錯,才導致了宮女們前仆後繼地往上爬。


  從這一點上來看,顧文瀾對她們始終抱有同情心,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拓拔瑤姬估計是恨得牙癢癢,巴不得將她們剝皮抽筋了。


  “霧裏看花的何止她們啊,”晉陽公主莫名地淺談,“你忘記了之前在禦花園被人毆打的尹文了?他現在是養心殿的奉掃太監,風光得很,多少人巴結逢迎他。和之前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尹文!


  提起這個前世仇人,顧文瀾整張臉便陰沉了下來,猶如暴雨來臨前的天空漆黑陰鬱,她冷笑一聲,“他是怎麽被陛下看上了?”


  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誰知道後麵會步步高升,逐步成為建安帝身邊最得臉的內侍呢?


  常利群病逝後,就屬這個人在建安帝跟前得勢了。


  一想到血流成河的滅門慘劇,顧文瀾就難以保持平靜,恨不得將尹文大卸八塊,丟去大海裏喂魚。


  顧文瀾殺氣騰騰的模樣,成功令晉陽公主好奇了。


  她問道:“你和他,有仇?”


  有仇,大大的有仇!


  一百四十五條人命,東宮太子與兩個皇孫的慘死,以及邵皇後的悲壯自殺、邵家近乎滅門的悲劇,這一條條算下來,尹文賠得起嗎?


  顧文瀾抬起頭,咬牙切齒,“我巴不得將他剝皮抽筋,茹毛飲血,五馬分屍。”


  如此濃烈的恨意,是個傻子都能看出不對勁了。


  可是晉陽公主沒有反應,她隻是說道:“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們一起努力。”


  她不問為什麽,隻是默默地背後支持。


  顧文瀾感動至極,話臨到嘴邊,又換成了另一套說辭:“知道,我都知道的。”


  重生以來,她們從不過問彼此的事情,她有她的秘密,她有她的難處,彼此相互配合,又心有靈犀,默契地做完每一件事。


  她從不認為自己的秘密一定要和別人分享,同樣的,晉陽公主也不需要和她訴說她的秘密。


  朋友之間,親密無間,也是需要留下一定的空間,給雙方保存新鮮感。


  “文瀾,你……”


  晉陽公主皺了皺眉,沒有問出後麵的話。


  是,或不是,重要嗎?

  不重要。


  因為,她們會是最好的朋友。


  顧文瀾回之一笑,這一刻,仿佛若有光,“你說是就是。”


  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兒,晉陽公主才哈哈大笑,“對對對,你說的對。”


  兩姐妹互訴衷腸,無不美好,但楚崇賢就沒有那麽好過了。


  他滿臉沉默地回到東宮,陳紹之也在旁邊,倒也不聞不問,招呼宮女盡快上茶水點心,淡然自若得很。


  楚崇賢開始發牢騷了:“表哥,我不想娶太子妃。”


  剛剛建安帝又老調重彈提起太子妃一事,楚崇賢和往常一樣,婉言謝絕,可這一次建安帝是鐵了心,一定要讓楚崇賢選一個當太子妃。


  楚崇賢心煩意亂,第一次沒有多逗留養心殿,匆匆告辭,趕忙回到東宮裏。


  陳紹之眉梢一跳,不以為意,“不想娶就別娶啊,反正陛下很疼你,不至於在這件事上不答應你。”


  “可是方才父皇那個樣子,那分明是鐵了心要我必須做選擇啊。”


  楚崇賢走來走去的,躁動不安,他當了那麽多年的儲君,一貫是自信坦然的,眼下不過就是太子妃的事情上,讓他方寸大亂。


  陳紹之瞧不過眼,輕嗤一聲:“急什麽啊?太子妃你要娶就娶唄,好生供著她,讓她不吃虧就行了,有什麽害怕的?”


  他不理解楚崇賢的心情。


  “我不喜歡娶太子妃,一個都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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