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是非之地
有時跟隨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許是一點愛慕,也許是一個眼神。
覃霈在帳裏看到齊玉琛,很是驚痛。這孩子的頭發已是銀白,雖說之前黑蛇來時已是簡單說了,齊玉琛的毒已經解了,隻是齊玉琛不再是齊玉琛。他心裏的僥幸還想著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心裏的期許也是一直有的。
齊玉琛醒過來,看著四周,小北終是走了。覃霈沒有攔住,一定是小北的理由說動了他。他看著覃霈,弱弱的叫聲:“舅舅,小北走了嗎?我原想用我這沒有用的命賠她的。她是無過的,鳶都人不應是她肩上的擔子。她本應該是簡單快樂的活著,尋一個陪她到老的人。”他的白發散落,呼吸一點點弱有若無。
覃霈忘了自己要說的什麽,鹹鹹的淚水流進嘴裏。齊玉琛掙紮著起來,一下吐了血暈過去。幾個大夫輪流查看後都搖搖頭退下,李靖想起黑蛇懂的毒藥,便喊來黑羽問黑蛇去了哪裏。
黑蛇在老將軍的帳外,抹著眼淚,中原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這是中原人的規矩,我不是!齊玉琛是他的主人,是他佩服的人!
齊玉琛答應他的自由給了他,隻是大周在邊境森嚴,不放過一個突厥人。黑蛇一時不便回去,就暫時在老將軍這裏等機會。
黑蛇看著覃霈,困難的說道:“這是兩種毒相克,一熱一冷。他這些年毒發就像一會架在炙火上烤,一會跌入刺骨的冰寒裏。現在的他是衍生,非常的柔弱,隨時會死掉的。”
齊玉琛的眼睛再次睜開,看著眾人無淚無語,一直到看見覃辛城,緩緩的閉上。覃辛城窩在喉嚨裏的那聲哥是沒有呼出來,怎麽這麽快呢,小北的計劃還沒有告訴你呢,你就的要放下小北嘛?
臨別時小北笑眯眯告訴覃辛城,等我回來。
覃辛城擦掉眼淚,回頭看著父親。父親的腰弓了,蒼老許多。這雖然是很早就知道的結果,可是一旦來了還是接受不了的。
死去是悲痛,是存在過的終點。可是這種不死不活的,勾著人心是煎熬,愧疚,折磨,苦痛。
聽鳶都老人說壽山是多年前海水消失才有的。壽山有多大是不知道的,有頭無尾,雲霧淡薄時會顯出連綿不斷。據說那些藏起來的山峰是神仙住的,這些山就在海市。壽山奇怪,怪就怪在壽山要想上去,隻能從奇峰開始,隻有一座山上、一座山上的翻才能見到海市。
奇峰,山高樹長密林深森見不到光,蛇蟲毒靄沉沉,沒有方向感的人是找不到入口的,自然也是出不來的。
劍峰,怪石嶙峋,直衝雲霄的石壁光滑像劍一樣冰涼。總有些奇俠怪人想要試試自己的功力,上去的也是無處安放手腳。第三座是刀峰,刀峰不是刀,是常年刮風,像刀一樣的風,刮得眼睛睜不開,刮得露在衣服外麵的皮膚都會無完整的。
刀峰過後就能看到羽峰,覃霈也是聽說羽峰是忽隱忽現的,有時晴天可以微微見到,但每次都不一樣。
覃老將軍說劍鋒上有一個修仙者,是他年輕時見過的,想想會不會有法子救齊玉琛的。
壽山雲霧繚繞翻湧,黑蛇答應覃霈會照顧好齊玉琛。
黑蛇沒有回頭看送他到山底的人,有時做一件事不能回頭,留戀是牽掛裏的大忌。
黑蛇一頭虯發,腰裏一把短斧,什麽也沒說的就走。他把齊玉琛綁在身上,用一條絨毯裹住他。一步一步的登上山,漸漸隱沒在密林深處。
覃霈擋住撲過來的覃辛城,李靖和采薇跪著泣不成聲望著。
箐蘭居裏有些突然涼,大家看著傅子睿,等她說話。傅子睿看了看外麵,看著小北溫言問道:“我們是要走的,人家願意請我們也是想了周全的。回了人家也是缺些禮貌,我們是王府裏出來的。好嗎?小北。”
小北抬眸笑意撲麵的點著頭,她也覺得外麵的竹林有風了。
宮皖尷尬一笑,環目四望,竹林風靜。心裏也是竊喜,定定神清冷的說:“我就去準備,一會見。”
青綠粗壯的竹子頂著樹冠,搖在風裏。唰唰的響聲,似招展的旗幟在風裏的呐喊。一行幾人緩步走出客棧,坐上馬車各想著心事。
小北牽著傅子睿的手,依舊是濃情蜜意的依偎。覃葉城換了身無花紋,無配飾的白色長衫。長身玉立,風姿俊朗,一時看花了幾人。這和剛剛一身戾氣的男人換若兩個,自然身後也是跟著七個白衣侍衛。小北記起齊玉琛說的話:慎獨其身。不可不防任何笑的好看的人,陌生人!
木槿花的溫柔是不適合風大的地方,此處的火紅卻偏偏擠在石縫裏,或朽木下。嬌柔的木槿花開的怒放,隻是這秋天還有這樣的景象,有些妖暉。因為石塊疊起裏麵的秘密,花開得又不適宜討得小北心癢癢的痛。這是誰埋在這裏?無碑無香火。她心裏痛著看了一下不說話的宮皖,看著宮皖蒼白交換的臉。
宮皖狐疑的看了小北一眼,低沉慢語的說:“這裏是一個故人,我不知是該恨她,還是愛她,有時寂寞時我會更想她的,她能自己選擇一個活法很是有膽氣的。我們兩個是一個笑話的存在,就像這木槿花本應該養在屋裏的嬌嫩,偏偏在這兒風雨無遮的地方,開得燦爛無主。”說到這裏又是斜眼看了小北,小北的衣裙無風獵獵。
“我的母親來城裏探親,被一個大戶人家權力很大的男人看中。母親羞愧逃離,卻不知該去何處,森嚴的府邸竟然沒有母親可信的人。她信任的人是那個有權利的男人最寵愛的人,又是母親來探親的人。”宮皖抬起有了凶狠的眼睛,像要撕裂了小北。過了一會兒,又緩緩的鬆口氣。慢慢的繼續說:“母親被勸住,心裏也是苦的。等到母親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更是無法見人。那個權力很大的男人老婆知道了,找了一個人家把母親許了過去,一直到我出生後。便派人送母親去了一個地方,沒人知道的地方。”
小北眼睛濕濕的看著她悲傷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她想要向前安慰她。傅子睿眉頭皺了起來,這是民間故事嗎?這更像是皇宮裏的故事。她拉住向前走的小北,握了一下小北的手。
宮皖像是想開了,很久沒有人給她這種暢快淋漓的機會,敞開心扉的說話。宮皖笑著看著周圍,抬頭讓眼淚流進發絲裏。
陌生,血緣裏的陌生是萬丈深淵。血緣,是萬水千山的跋涉。
“我被接回來,學著禮儀,學著通史。那時的我在大戶人家常會被使喚來使喚去的,有時也會去花園取來花枝放在女主人的屋裏。有一天在花園裏看到一個好看的年輕女人,一個男人笑眯眯看著她捉蝴蝶。那個年輕女人鬢邊壓朵芍藥,粉黛薄紗,輕點櫻唇、眉色尾柳,步步生蓮的錦色秀鞋。我喜歡她,我心裏說我喜歡她的。”宮皖眼前又仿佛看到那個情景,嘴角的笑意漸深。
“我常常找些機會磨著老師,繞道去看她。有一次跑的急摔在草叢裏,一隻好看的手把我拉起,那個年輕好看的女人笑盈盈的抹去我臉上的泥灰,讓人查看我哪裏還受了傷。”小北還是走過去,握著宮皖有些抖的手,這手實在太涼了。宮皖感激的看了小北一眼,聲音裏更是溫柔些。
“有一天下著小雨,她一個人在花園裏,手裏拿著一支簪子,楞楞的看著。那種失神的美是雨裏的芙蓉,不失嬌豔,我想要問她怎麽啦。走近去看到那個簪子竟是眼熟,母親留給我唯一的記憶也是這樣的花式。這也是娶了母親的人冒死留下的,我一直藏起來的簪子。”風掀起宮皖的素色鬥篷,孤冷清涼。
宮皖講完似的不再說話,看著石塊砌成墳塋。淚水再次打轉在眼底,青白的臉,無色的嘴唇在風裏孤涼。
後來的故事是那個女人惹了不該惹的人,武帝!
武後殺了賀蘭兒,惹怒了皇上。皇上以此為借口要上朝,不在讓武後接觸朝政。這對武後也是一個殺手鐧,站在朝堂上的女人是象征權利的武後。
武後一看皇上是真的生了氣,便講了皇上另一個女兒一直養在手裏,狡黠的說給皇上聽,說這**的關係實是不好說出口。皇上老臉擱不住的妥協了,講了一個條件,不許武後動殺宮皖的念頭。武後笑笑著回他:我不是嗜殺的人,我會讓她知恩,也是讓知道這件事的人看到我是如何善待她的。
武後太明白了,秘密永遠都不會是秘密。真正的秘密是你要有權利,讓知道的人閉嘴。
宮皖停了半天,拔了墳塋上的野草,看著仔細。那麽好看的一個人就在這石堆下,無人問津。
這石頭下的人是母親的女兒,是宮皖的姐姐。這石頭下埋著的是她同母異父的姐姐啊,可她的孩子的父親也是她的父親。
沒有該不該做的事,隻有願不願意做的事。這就是武後問她的話,武後讓她選擇,是要在她身邊學著治理國體,還是恢複一個皇家身份。宮皖驚讚武後的做事手段,兵不血刃的讓人服她。也知道武後的手腕是以德服人,不會容下一個德字來曆不堪人的。她選了做宮皖,做武帝身邊的人,一輩子服侍武帝。那時的宮皖隻是一個五歲牙童,隻想著活著。
小北也在風裏細看這墳塋,若不是有人說這是墳塋,她也就以為這石堆隻是有了花的石堆。她伸出手默默的拔著青草,眼淚吧嗒吧嗒的掉。這裏的人是母親嗎?那個拚了命生下她的人,就這樣的埋在荒山上。山風的陪伴,落雨的撫摸,都是冰涼的。
小北淡妝的臉上淒苦,緊閉的嘴有了咬破血痕。兩手不停的拔著,好像這樣能和母親交流。
母親你若知道你用命換來的我,還是沒有保住的,你還會生下我嘛?
起霧了,森森霧氣打濕了花朵。遠處竹林幽幽嗚咽聲,似一個怨氣女人的哭聲,引得人不免汗毛聳立。
宮皖歪著頭好看的看著小北,細細地尋找哪處的熟悉。
額頭豐滿,嘴角微翹。鼻子高,眼睛濕潤潤的亮。對!這眼睛像極了皇上的丹鳳眼。
宮皖心裏還是心疼這個孩子的,她比起自己更是惶恐的活下來的。武帝遣人來看鳶都的動態,大周正打著仗,背後給人是軍家大忌。被咬一口總是不好的,何況還是自己自信的選擇相信齊玉琛的。
宮皖自薦,除了貼身的幾人,還帶著幾個不良人來到淄州附近。自己幾年裏積攢的威嚴也是有些的,不良人裏有原來服侍過皇上的,在她威嚇下有些事情更是明了。何況武帝也是把事明著告訴她,讓她懂得取舍。
今天截下小北,是自己想這樣做的,她們都是皇上的女兒,身體裏自是有皇權富貴的想法。鳶都怎麽不可以自立皇上呢?宮皖眯上眼睛看著天空,濃霧在陽光透視裏起了彩虹,是越來越豔麗了,像似誰特意畫上去的濃豔。
小北的手劃破啦,她小聲的問宮皖:“這裏的人和我有關係嗎?你帶我來時要告訴我什麽呢?”
宮皖好笑的搖了下頭,感覺自己真是講了一個故事。她轉過頭看著傅子睿,嬌媚的眼睛眨眨問道:“慶王此次出來是為了什麽呢?不是隻為了陪你的小北看風景吧。”
傅子睿把小北的手握著,放在嘴邊吹著,埋怨著說:“不管這裏是誰,她都是一個過去。沒有人一定要為了過去的事情為難自己,況且那時我們都還不懂。事實的東西隻能是當事者看的懂,他們才有權利選擇。事後看懂的人,也隻是說說的權利。你傷了自己,是為了什麽?”
小北眼睛一點一點的紅,想起了齊玉琛。齊玉琛也問過她:把自己弄傷了,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嗎?小北轉而莞爾一笑,淚花落下:“我想試試疼和痛的區別。”
小北是想母親生她時一定是很痛的,今天拔些草也隻是割壞一點而已。這根本比不了母親把她交給韓冗時的心,那將是怎樣的痛。
宮皖見慶王隻是在意小北,臉上多少有了慍色。這些年在宮裏學會了很多,特別是對有用的人是要禮賢下士。她再次從整了衣袖,溫和的問小北:“傷得厲害嗎?叫人看看吧,別讓慶王擔了心。”
小北搖搖頭,傅子睿取出荷包裏的藥粉上在傷口上。淡淡的回了宮皖:“我們是出來看風景的,隻不過想了了愛妃的一個誓願。”回首看看覃葉城站的位置,接著繼續吹吹散落的藥粉。溫溫的說:“宮皖先生你是要說你與我們有相同的事?或是我們有你想要的東西?”
宮皖笑得很是好看,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
“最近會有一個人來,我很想和你一起做一件事,慶王。”
“哦!是何事能讓你不顧身份的截住我們?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是知道一些我們要做的事吧。”傅子睿冷峻的臉緊繃,頓生了警戒心。
這個女人雖是淡妝素雅,麵目確是流彩嫵媚。一身素衣像是無壓抑感,但就是這樣才顯得此人深邃不可捉摸。偶爾的轉身散發的威嚴直逼人的發根,就是眼睛一瞥也是冷得激靈。這個女人不簡單,武帝養出來的怎會簡單!
小北手上的藥粉很是香人,散發的也快。覃葉城擺動了一下手掌,看著傅子睿漸漸冷色的臉。這個距離有些遠,之前宮皖說有些事要和慶王和王妃說的,讓自己的手下退後。覃葉城也帶著白衣退了幾步,他知道小北的藥粉的功效。
今天早上的竹林有埋伏,所以傅子睿同意了和宮皖的遊山。自己還沒有掂量出對手的實力,不敢拿小北和傅子睿的性命去賭。覃葉城轉換了姿勢,握著劍柄的手鬆開。撿了地上風吹落的木槿花,放在眼睛上看。
宮皖還是溫婉的笑看他們,她想看著他們是怎樣的交流的。可是她看到的是小北咯咯笑著,抹著傅子睿究起的眉頭。心裏有了味道,這種味道就像是小時候看到那個男人寵愛賀蘭兒時一樣。她也想有人抱著,問她想要什麽。鼻子不自覺的酸了,也許她想要的就是眼前的慶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