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相守暮歲
有人能懂得離別傷,卻體會不到孤月的清涼。
飛蛾因喜愛光亮裏的溫暖,永遠不知那就是粉身碎骨的死亡。
小北此時睡意全無,窗外月光涼涼斜沒竹林裏。小北貪婪的望著冷月,感覺那一點點的月色的撫摸。眉毛,嘴,這會是她能看到的最後的月色嗎?她躡手躡腳的爬下樓梯,大堂的燈昏暗。一隻小猴機靈調皮的掛在門口,等她走到門口,小猴豎起一隻小手看著她。
竹林裏幽黑,落葉積攢的很厚,踏在上麵居然柔柔的。這本應是多年的腐葉,卻沒有腐爛的味。小北感覺很是舒服,索性脫下鞋靴。
幽黑的竹林裏有股子太陽曬過的草木香,很像牛棚裏的草香。小猴依偎在她的懷裏,她們就一直在黑暗裏往下走。
新葉和陳葉擠壓小北的腳,紮進皮膚。疼,有些舒緩,她記得齊玉琛臥
在寒玉床上痛得無聲,牙齒咬的吱吱響。握緊的手上筋骨爆青,身體每一下的抖動都緊皺眉頭。寒玉床上的汗漬起的灩氳,圍繞他身上冷森森。
她記得小娘重病拒絕看醫,更是不能讓人看到她臉上的"賤奴"殘字的屈辱。她記得韓冗在她上轎時,塞給手裏的一支刻著"北兒"木簪。小北想到覃霈花白的胡子上的水珠,覃葉城的眼睛裏傅子睿的別離。
竹林深處裏居然有草廬,月色下銀光迷幻。
一個聲音甚喜嗔道:“進來吧,腳傷到了嗎?”
喬瑜收斂身上的霧氣,這是剛剛練武時的汗水。點上燭燈,站在那看著小北,笑色灩灩。這孩子如我般大,眉眼裏卻收滿了悲傷。這天下萬餘生眾,獨偏偏不容她。
小北露出糯糯的小米牙,歪著頭看看周圍。坐在竹榻邊,磕著腳上的枝枝葉葉。“你好呀!這裏是世外麽?你長得這麽好看,是天上下來的神仙嗎?你會解毒嗎?”
喬瑜默默無語的摸著臉,這孩子古靈精怪的,怎麽就是改不了的花癡。
小猴跳進那人的懷裏,從他手上拿起葡萄舉著,眼睛裏都是看好戲的神色。小北拍拍手,假意的說:“你是叛徒,不好!做人要正直,要忠心。你做猴的是不行的,你不懂。”小猴一骨碌吞了葡萄,把手放在臉邊看著小北,沉思。
喬瑜把小猴放開,指指小北的腳。小猴吱的一聲,翻出窗沒了蹤影。喬瑜走過來,蹲下查看小北的腳,還好傷得不厲害。輕聲細語的問她:“你是忘了自己是誰了嗎?還是不知疼的滋味。你是覺得自己沒有將來,索性不在乎這個身體啦。亦或是你太過於專注想一個人,想要和他一起痛。所以使你一路悲傷的尋來?”
好久前小北就想過自己的身世,迷離那些人為何要至自己於死地。自己生來與人為善,與牛為善,豈是不好嗎?夫子老是搖頭晃腦的說: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課下的夫子可卻是實成成的打手板的,那個犯錯的學生的眼淚都在眼圈裏晃悠悠呢。
後來小北問齊玉琛,我又不是君子,背不下來書也要打嘛?齊玉琛卻要她記住:慎獨自修。小北不懂,生而為人,為何一定要分得孰輕孰重的。
小北的臉在燭光裏迷蒙,夜風輕拂露出皎潔的額頭。“我也不知為何到了這裏,我也不知腳上的痛和心裏的痛為何不一樣,我也不知我的將來裏會有誰陪著,以後有誰會記得我是誰,以後的是是非非裏有多少與我有關。”
是呀,腳上的痛是我自己知道的,心裏的痛卻是你的。齊玉琛,那時的你一定恨死我啦!可是我若知道我會給你帶來這些的磨難,我若能選擇我的出身,我若知道生我的人用死保護了我,我定會不選這個人世。
喬瑜低著頭用手弗去塵土,沾些清水擦著。兩個人竟是這般的默契,不受拘束的交談。
小北望著他低著的頭,問他:“你說白天和黑夜是多好呀,各盡其責。可有的人偏偏在晚上等人睡熟時幹著殺人的勾當,為何不遵守規則呢。”
喬瑜笑得萬劫不複,眉宇花開。“我不是殺手,我不會殺你的。”
小北相信的點點頭,眼睛眨眨的問:“那你身上為何有紅豆的味道,難不成你對誰有了情,要用它挾裹誰嗎?”
“哈哈哈,有道理,我把你留下吧。讓你知道你是很重要的,至少我知道你是很重要的。”喬瑜花枝燦爛的笑著,站起身淨了手,遞過來一杯熱茶。
“哦,我也知道我很重要,隻是對誰說罷了。”小北手腳慌亂,音色揶揄。
茶杯是青竹做的,竹節腰恰好是捧在手心處,興許是手與杯子摩擦久了,竹節光滑柔韌,很適合。杯裏飄著一朵茶花,隨著霧靄的煙色打轉。小北就一直吹它,讓它轉呀轉呀。
小北說:“我要回去啦,我的家人會尋我的。”小北也學喬瑜指指腳丫,等剛剛回來的小猴拿過來鞋靴。小猴記了仇不理她,憤恨的看著喬瑜。
喬瑜打了一聲響指,有一個人熟絡的抱起小北,就像飛一樣落在客棧的二樓。都等不得謝字出口,人家就像沒來過。小北撓撓頭,這也是人嗎?隨即又想那個微妙的人是誰?又發現自己走了這麽久,客棧裏居然沒人發現。
自己隻是給傅子睿放了琥珀,不會這麽有功效吧。
小北把一塊巾帕放到胳膊上,很快睡了。
清晨林中霧重,露珠染滿竹梢分外翠綠。翠鳥跳著腳落在竹梢叫著,悠蕩露珠紛飛。小北伸了個懶腰,習慣的摸著,沒有了嗎?傅子睿精神氣爽的進來,手裏的花枝嬌豔。一邊巡視一邊有一搭無一搭笑著問小北,“昨個咋睡的那麽實,整個店裏都很安靜,你是不是又施了迷藥。”
哦,小北摸摸鼻子,看看傅子睿不像是知道自己幹了什麽。親昵的問她:“那些人也是都睡得很實嗎?”怪不得昨個晚上沒人呢,是竹林那個人使了東西的。他是這家店的老板嗎?可不好,這難不成是傳說裏的黑店。小北想到劉斯古,那可是不能出錯的。也不等回話就要跑,傅子睿好像想到了她的想法,拉住她。
“不要著急,剛剛覃葉城已經看完啦,你以為這是誰發現的嗎?我也睡的很死,是他瞧出了。所以一大早就把事情做好了,我們該出發啦。”
覃辛城的信送到大周時,武帝已經起身了。等她的馬車行至途中,朝中說武帝這是看攻不下突厥殘留的頑抗,技窮了散心等等。那些不恭敬的信件隔著時辰送過來,武帝惱火的扶額。最近頭很是疼,莫不是也生了那個人一樣的病。
有一封劍青色的信封很是紮眼,她皺眉細看。有人用銀針挑開,打開遞過來。
我是韓小北,你最不愛的人。
我很想再看著每天的太陽照在牛棚裏,那光束是我一天的樂趣。我很想看這個城裏人們合家歡慶的時候,那是我的奢望,我從未見到過的奢望。
你若是隔壁的婆婆,我想請你聽彩虹說的話,是小草點頭時的刷啦啦。
你要的我,是不是你最恨的人?
另一張紙上寫了地址,淄州城外土地廟。
小字雋秀幹淨,是學了的。武帝點點頭,眼裏有了笑意,這是個孩子。隨手把信放到一旁,閉上眼睛問身旁的人:“宮皖到了嗎?就讓她們等在那裏吧。”
小北剛要做好,有人拉住馬車。一個年齡偏大的男人,細汗在鼻尖上,看來是跑過來的。抱拳說道:“家主想要留客人耽擱一下,有話尋。”
覃葉城惱怒的俊目,起手要挑開他的手,卻沒有動。心裏詫異,這偏遠客棧奇了,昨個半夜自己迷糊中就感覺不對,後來實在不行咬了舌尖才保持半清醒。檢查了行囊,沒見異常。又去瞧侍衛和突厥王子,幾人也是睡的沉沉的。原想一大早就走,恐怕有人動了劫持人的主意。
來人一臉的不識抬舉的看了一眼幾人,見他們衣色新鮮,神色也是富貴。眼色裏寒冰微收,卻依舊不緊不慢的等小北下馬車。
小北很是平淡:“我認識你家主人?”來人搖頭說:“不認識。”
“那是他認識我?是個漂亮的人嗎?”小北想到那個給她上藥的人。
來人實是不能回答,就用眼睛看著小北。小北惱了,收起笑容。冷清清的問道:“你若如此的站著,我也是不怕你的。你家主人就這樣教你留人的,看來也不是有教養的。”說罷,鼻子哼了一聲。
男人骨子裏激靈冷到皮膚。這眼神很像一人,這鼻音很像要命的。他再次恭維的低下頭:“家主應是該來請的,許是昨天吃錯了東西,起得晚些。”“哦,你這樣說,我是應當過去見見?”這一聲提高音似曾相識,來人的腿有了彎曲,不好回話。
門口有一人聲音清亮的說:“還不退下,這般無禮可是我教你的。”小北等人瞧去,一個美豔的人,披著頭發款款而立。衣服有些慌亂穿在身上,神情高貴的審視小北。看來是走不了了,小北下了馬車。傅子睿緊跟小北,兩個人站直了看著對方。
一行人再次回到大堂,美豔的人叫人上了茶。隨手用絲帶係了頭發,一臉的滋味巡視小北和傅子睿。傅子睿的衣裝是齊玉琛的,是覃葉城知道她們計劃後,改了的。
傅子睿神色自若的坐下,不失禮貌的問道:“我們是要走的,有些路程耽誤不得。”
“好!”宮皖笑的好看,自我介紹的笑著說:“我是大周人,宮皖。剛才的家人實在無禮,卻是教育的不夠。”說完臉色冷下,“我要請王妃陪我去看一個人,確切的說去看一個死了很久的人。”
宮皖不知自己是中了迷香,暗衛來報時她已經睡了。這幾個人都知道武帝是如何寵她,甚至有些抉擇武帝也是聽她的。幾人一直站在門外,不敢叫醒她。約有一個時辰,看看天微泛玉白,怕耽誤了事才進屋叫醒。宮皖一邊看完信,一邊搭衣淨臉。抬頭怒目,嚇得送信的暗衛眼裏一哆嗦。
小北笑看宮皖,謎一樣的看下四周。“你知道我,我卻不知你。我為何要與你坐在這裏,聽你說怎樣就怎樣?”
宮皖有些要狂笑的收起,怒聲道:“我知道你是誰是因為他,他的衣服暴露了你們的身份。”她抬起好看的手指著傅子睿。是啊,自己到底該不該恨眼前的這個人,這個孩子應該叫她什麽呢?
傅子睿也是很想笑,她想起父親說大周武帝有一個女官,很是聰慧。該不是就是此人吧,細看雖然宮皖的衣著和發飾都是很潔淨素雅,但是她麵色桃紅,冷目俊秀,嘴角高傲,露出女孩家的嬌媚。
宮皖看出傅子睿的不屑的眼神,並不在乎他的。鳶都早晚都是大周的,何況自己已是大周眾人眼裏的另一個武帝。
小北好好的看著宮皖,眯眯眼睛笑得乖巧說:“你覺得和我說了一個秘密嗎?我就應該好奇嗎?你覺得你有高手侍衛就攔得我嗎?我就應該聽你的嗎?你想別人怎樣就怎樣,你覺得不聽你的話會怎樣呢?你是要殺了我呢,還是要綁了我去呢。”說完莞爾而笑的看著傅子睿。
“哥哥,你是不是想看看她說的秘密呀。”
宮皖一時無語,她也看著傅子睿。這個慶王雖說文弱,精神俊美,眼神裏有股子高貴冷豔。看小北時流露的溫柔很是使人眼熱,根本不像他們說的常常懲罰小北的樣子。她居然也是很期待慶王說什麽,一臉的曦和光期待。
傅子睿用手摸摸小北的臉,細語柔聲的說:“你可想看看這竹林山景,你從未走出這麽遠的。有些東西書上是說的不對的,隻有看過了才有真實的感覺。善待山水,山水也能知你懂你。”小北,就讓我們再看看這些山水,釋放一次自己的心。
齊玉琛被抬進軍帳,意識有些糊塗。他握著覃辛城的手,說了一句話:“小北,別去。”
覃霈知道黑蛇說的意思,齊玉琛以後應該是一個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