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國破山河
不管多少的傳言說傅子睿的不堪,傅子睿都受了。
父親在母親自盡時就像失了魂,被抽去魂的飄。他在母親住過的床上尋找,他在母親走過的地方尋找,他在母親用過的梳篦子上尋找。衣著酸鼻也不換,哀哀的說等母親回來換了衣服怕是不認識,家人們竊竊私語說父親失瘋了。有人看不下去告訴父親,有一個女人長得像些母親,隻是要嫁人了。父親就去找了人家,把一大堆的聘金放到人家的桌子上。後來才知道這個女人是聘了德武將軍的,父親不管別人說他是為了報複搶了人家的人,也不管別人說舊衣殘破也是衣,非要娶了回來。覃家也是沒有計較什麽,照舊送來賀禮就兩相安事。父親的婚宴更像喪事,蒼白。那夜,傅子睿尋到覃霈家,她要問問為啥沒有人來看父親,是記了仇嗎?問問覃舅舅母親為何不管父親了,是父親做了什麽錯事嗎?
敲開門,門人認得她帶她到前廳。一個比傅子睿看著大了幾歲男孩,精神的站在那裏。皂白分明的俊目掃著傅子睿,:“你是傅家的女兒,你一個小小的女娃是怎樣尋過來的,這萬一出了事怎麽跟姑父交代。”問完話,肅起了寶劍眉頭,狠狠的看著她。
傅子睿何時見過這樣的架勢,哇地一聲哭啦。隻見那個男孩手腳無處放的跑過來,想要抱她又不知從何處下手。就聽一聲:“你做了什麽?嚇壞了她!”緊接著啪的一聲,傅子睿看到男孩捂著臉,怔在那裏。覃霈用馬車把傅子睿送回家,也在傅家喝了酒。那夜的酒是女兒紅,喝著上頭醉的卻隻有傅濟敏。兩個人說的都是自己的話,誰也沒有提齊卿,誰也沒有保家護國的豪言,最後一句是:好好的過日子吧。
傅子睿記得在馬車上問過德武將軍,以後我還能喊你舅舅嗎?覃霈把臉揚起來,聲音響鐺鐺的說:能。
後來的傅子睿總是在夢裏想那個男孩,還有他跑過來想要抱她的樣子,是心疼,是著急,亦或還有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
傅子睿的美麗是在傅潤男出生時家喻戶曉的,那天紅紅粉粉的傅潤男滿月,傅相請來親朋好友。德武將軍也帶著禮物來了,隨行的還有長子覃葉城。十一歲的覃葉城已是個大孩子啦,鼻如玉柱,唇紅齒白,颯颯的站在英武而威嚴的覃霈旁邊。大家都在誇嬰孩的有福之像,將帥之才,言辭裏不免有些浮誇。有些婦人躲在簾後和聲氣語的和新夫人談著,比較著更像誰多些。就聽一個糯糯的聲音說:“自是像父親的,父親說男兒就應生的寬肩窄腰,手長腳大的,這樣的孩兒長大定是為國家出力的。我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人!”庭上的人都在尋說話的人,就隻見一個女孩略低垂頭,劉海兒遮著額頭,卻沒有擋住一雙似海藍眸,一身的鵝黃冉冉站在傅濟敏身旁。等大家都靜了下來,女孩抬起了頭環顧,水晶亮目看著覃葉城。真是個美麗的女孩,覃葉城心裏說。酒席開宴,傅子睿找到覃葉城,給了他一支青梅,悄悄說:“這個不酸。”傅子睿等了一年的話就在覃葉城嘴裏停了一下,被吐掉了。其實傅子睿多年後才想起自己最想問的話是:還疼嗎?
傅子睿此時在德武將軍的帳營裏,喊了一聲:舅舅。
去往淄州的路上一輛馬裏坐著傅濟敏。
傅家花園的角落,兩個男人的聲音暗暗傳過來。
你就真這麽想我的嗎?我們之間還需要解釋嗎?那你說說那顆解藥為什麽不給羽兒,他也是喊你舅舅的。
你不要怪齊卿,齊卿死啦!不要怪齊慧,她是覺得對不起你,又不知怎樣麵對玉琛。別人不懂,你應該懂齊卿的苦衷啊!別人說你這麽快的娶親,是薄情寡義的人,濟敏,話都是別人說的,事才是自己做的。
別人說的也許就是對的,因為自己是最看不清自己的。
不!齊卿說你絕不是混賬的人,我也信!我們一起,你和我要好好幫玉琛,玉琛也需要你呀,濟敏我們就好好的把齊卿留下的鳶都壯大,這是我們的家啊!收收心回到從前,不要再沉迷於歌舞裏啦,行嗎?
哼!有你的存在何須我在旁指手畫腳的,況且我和你也不是多親,親我的毒死我的孩兒,我親的人害我的摯愛永隔天涯。
自此鳶都盛傳德武將軍和傅相的不合。也自有一些人學會了攀附,嚼舌講故事。一些人看著小慶王齊玉琛跌跌撞撞的長大,直至十五歲時勉強行了冠禮。激發勇武鬥誌,找些由頭哄搶傅相下朝時的轎子。傅濟敏淡淡清清的扶正衣帽,使家人走著回去,請了歌姬,醉在牡丹亭。夜裏,傅濟敏的身旁站著一個高大的影子,“傅帥,要尋來嗎?”傅濟敏搖搖頭,“不了,就讓喜歡說話的人說吧,說我越不堪越好,傳的越遠越好。就把故事說得更懸,越是被排擠才有理由讓別人相信我的誠意。”黑影撤下。院裏的細竹碧綠青翠,在月光下有些陰暗鬼魅,竹子旁栽了些蘭草,蘭花在夜裏看不清有些孤冷。成婚時齊卿送過來竹苗,硬是在園子一角栽種,非說傅濟敏的才學是似竹,高潔。後來又顛顛帶來幾株蘭草,又是說竹子再清高也不能孤芳自賞,就把他自己比作蘭草,說要守著竹子一輩子,吸收他的學識好教於給自己將來的孩子。如今,竹子已經瀟灑挺拔,清麗俊逸,可是欣賞的人卻不在這。傅濟敏蹲下,打理蘭草的莖葉,蘭花也是花開花落了幾回,茁壯清雅。花落無夏紅,竹傲隻為春。傅濟敏喃喃細語,淚無聲落在蘭草上。“父親,父親可有話讓孩兒一起擔當。”傅子睿眸若寒星的站在黑影裏。傅濟敏匆忙擦了一下臉,恢複了往常。“夜深了,你為何不睡?”傅子睿走到父親麵前,看著父親原本清秀的臉上有了憔悴。“女兒剛剛無意聽到您與一個人的對話,父親我就知道,這麽多年別人說你不愛上朝,不管朝政,是因為記恨先王。女兒不信,你與先王的莫逆之交誰人不知。說你拆德武將軍的台是為了攏大權,是有謀權意圖。說你不敬柔弱的慶王,不把他放在眼裏,意有不軌,這些女兒原先不信,現在更都不信。您時常來看青竹,靜靜的流淚。會在這默默的坐著半天喃喃自語,不讓任何人碰觸蘭花,都是自己親自打理。蘭花聘婷淺綻您落淚,蘭花零落塵泥您落淚。”竹林裏一縷清風,翠竹微搖。傅濟敏緊繃的眉頭霎時鬆開,他哽咽著扶住一棵竹子。齊卿,是你來了嗎?我不會讓你白白的死,不會讓鳶都的人妻離子散。我也不會讓齊慧看著我頹廢,我就是這竹子,是你依賴的竹子。
傅濟敏和傅子睿回房。傅子睿跪下:“父親能做的,女兒也能。父親能受的委屈,女兒也能。父親能不顧生死,女兒也能。就像潤羽,一句都沒有埋怨喝下了毒酒。父親,德武將軍說過,世上誰都可以背叛舅舅,你不會。”傅濟敏紅了眼睛,再次淚流滿麵,十幾年的羞恥演繹,有時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每次被罵的承受不起時都會跑去竹子林,看著竹子節節高,看著蘭草纖雅心就會靜下來。
傅子睿追著覃葉城到了軍營,告訴他自己喜歡他很久了。已為少將軍的覃葉城看著風帽裏裹著的精致的臉,淡淡地說:“你是誰?”然後轉過頭不再理她。陽光下,他高鼻薄唇,低眸沉斂,果斷堅毅的俊美。傳的最快不是駟馬難追,是流言蜚語。這些流言也是隻能在底下流暢,稍有不慎可是掉頭的,少將軍的軍威可不是玩笑。傅子睿喜歡的人是覃葉城,不是那個快要死了的慶王。聽說慶王最近又好了些,哎,誰知道呢忽好忽壞的。好在我們有德武將軍,還有少將軍。鳶都的百姓過的日子可是紅紅火火,誰計較王家的事呢,日子過得好,過的順暢比啥都好,誰來做王爺的位置都行。一時間百姓沸沸揚揚忘了北突厥的多次騷擾,忘了慶王的減免幾處苛捐雜稅。
那時齊玉琛也收來線報,看著笑笑。自己快死啦,自己都不在乎,何苦害了一個女孩的幸福。傅家是怎麽啦,怎麽最近一直在風口浪尖上,父王說過不能動傅家,不能再欠傅家的恩情,父王的話他是信的。舅舅有時也會牢騷幾句,但最後都會說相信傅相一定是有苦衷的。其實,傅相在朝堂上經常會偷瞧自己,每次自己抬頭看他,他都會假裝看自己的腳或者別處。自己提出建民房安排流民,傅相說有些達官貴人空出的房子和地都荒廢了可惜。他就知道這是一個提醒,於是催繳費稅,監製商業來往。一些流民有了住所,交些少許銀兩,種些荒地。地不荒了,人也不偷搶了,達官貴人也是無可奈何的平衡了心態,鳶都就這樣的平平穩穩過著朝夕。自然而然的平息了民間的傳言,燒的最燙的水不是沸水,是廢話連篇的口水。百姓漸漸的喜歡慶王,不似剛開始時的慌張,穩穩當當的過日子比啥都好。鳶都的人接受了這個時常會到百姓間走動的慶王,身影俊麗,眉眼彎彎溫和,矜貴裏有著剛毅。
齊玉琛接到舅舅信時,實實的下了一身冷汗。傅濟敏養了一支隊伍!他這是要幹嘛,是要反嗎?對這個姑父,齊玉琛是疼的。潤羽哥哥握著自己手的那句話,一直在心裏暖暖的力量。隻能讓覃葉城的鷹字營時刻小心,同時也讓齊玉鉞回來,一是可以保護齊玉琛,二是可以先熟悉一下朝堂。而這期間他們多次的較量,也摸清了點兒傅濟敏的黑羽都是怪才,善於偽裝,平時都是化整為零。這也讓齊玉琛知道父王一隻讚不絕口的傅濟敏,是俊傑,軍事俊傑。
一段時間的碰觸,傅濟敏的黑羽不在鳶都了,去了淄州。傅子睿也不在了。也就有了小北的代嫁王府,小北嫁入慶王府是以衝喜為名,一時也不會圓房的。
傅濟敏相信齊玉琛會守君子之諾的,他是多麽的像齊卿。這些年說是德武將軍管理鳶都,可每當關鍵時齊玉琛都是站出來擔當的。那麽一個小小的人坐在椅子上,黑黑的眼睛看著底下站著的比他高,比他大的人,從不漏怯。有一次他走下高台差點摔倒,輕輕的拽著傅濟敏的衣角,“姑父,你還好嗎?”傅濟敏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他冷冷的抽出衣角頭也不回的走了。
接到傅子睿不見了的消息,傅濟敏著急了。一年多前他們父女的計劃裏,傅子睿自墜名聲,假裝受辱投靠淄州侯。除了收集大周的動態,也是把自己置於險地證明傅濟敏一心為淄州侯辦事。傅濟敏要報仇,也要保鳶都無恙。就利用淄州侯和突厥的關係,在大周先樹威信再瓦解信任,孤立淄侯,讓他起反心。隻是這侯爺自負,隻想做一個藩王。傅濟敏這麽多年在鳶都不作為,官家態度曖昧,這也是淄州侯一直沒有實質動態的節點。
傅濟敏便服來到淄州,馬車停下。傅濟敏移身整理外衫,身後有一個人用突厥語說:“侯爺好嗎?”傅濟敏轉過頭,看了一眼來人,威嚴裏有點氣勢逼人問道:“和事?”來人用眼睛看了看十幾米的大門,走到他跟前,“有點事問您,借步。”倆個人走到偏角處,那個突厥人拿出一幅畫像展開,傅濟敏驚出口:“韓小北!”隨即不說話了。心裏卻道,隻是有些像罷了。遠處門人看到馬車,卻不見人進來,就走過來打算看看。突厥人懷疑的看往,又見傅濟敏一臉冷像也知道是一時問不出啥,又不敢逾越就說了聲:“多謝!”走了。傅濟敏愣在那想了一下又恢複如常,他要先找到女兒。準備進府,總是要先問個清楚什麽叫不見了。隨著門人進了侯府,恰巧淄州侯剛出去,讓他稍等。傅濟敏坐在那裏輕鬆地喝著茶,心裏卻是如十裏火山。正看著牆上一幅木刻畫描著的鎏金走獸,有個家人匆匆進來,恭手問好,就要向內堂走去。傅濟敏心裏一緊,放下茶杯,慢慢地問:“和事慌張如此,失了禮數可不好。”家人道失禮,說有個人拿了幅畫找侯爺。傅濟敏假裝不知問他:“和人?”家人有些失言的望著傅濟敏,這個人一身的貴相,談吐:像是朝堂的人,來人不多說話。傅濟敏借機說到我與你去看看,也好和侯爺一起掂量。
侯爺恰好在門口下馬,看著有人站在那裏有些煩悶的問:“誰這麽不長眼睛,擋著門前。”那個人本是鬆垮垮的靠在門廊獅子上,就聽他的話語一落,一個箭步劃過來,劍已經話可不許罵人。”聲音冷冷的,高高在上的感覺。侯爺看到那個人的臉上無光,有些顫抖的問:“您有何事?我會盡力效勞。”來人依舊冷冷的看著他,麵無表情地打開一張小像問到:“見過嗎?”侯爺臉色蒼白,搖了頭。“有人來問過嗎?”侯爺還是不說話的搖了頭。在次睜開眼睛,頭上的冷風還在,人卻不見了。就聽家人喊他,他也不應。傅濟敏出來時隻看到一個背影,緊皺眉頭的想著。
幾個人扶著侯爺進來,家人忙給侯爺倒杯水。侯爺漸漸緩過來,看著傅濟敏強顏笑了一下。在家人眼裏看來,那可不是笑,更像是一個哭相。侯爺知道傅濟敏是不會輕易來淄州的,此次定時急了才會來,忙站起恭了一緝:“傅相…”隨即看了周圍一眼,傅濟敏的滿腹經綸就連武帝都是敬慕。誰知傅濟敏偏偏看中淄州侯,不顧閑言碎語的扶持他,多次的出謀劃策使他在武帝那得到讚譽。傅濟敏說隻要侯爺有心就有果,倆人就生了惺惺相惜之情。這次侯爺提出用女兒和親也是傅濟敏的主意,一下贏得武帝的眼神誇讚,還有一幫人的羨慕和圍攏。他實實的信了傅濟敏,自己樣貌英俊,年齡合適,想到年老的武帝站在高台上的審視,有朝一日換上他站在那裏,想到這他都會時常的不自覺的想笑。此時他又笑了,似乎忘了剛才有一把劍頂在頭上的冷。
淄州侯也不傻,傅濟敏送信給他,願把女兒放到他這裏,一是躲避覃家小兒的困擾,二是言外之意,九五之尊後的好事。淄州侯的心裏的魔障是兵權,淄州是險地,可守不易攻。這幾年傅濟敏教他如何養兵,日漸詭譎,也讓他心裏的火苗炙熱。在他心裏,這個女孩留在這裏也是可以要挾傅濟敏的棋子,而女孩也著實好看,頗有母儀天下風範。
侯爺說:“傅小姐一直住在嶽陽閣,有家丁護衛,還有兩個影衛,都是傅相你幫著訓練出來的。可是那天,家丁突然慌張的來報傅小姐不見了。不見血跡,不見打鬥痕跡,憑空消失。”淄州侯說到傅濟敏調教的人時看著傅濟敏的眼睛,想要讀出些什麽,是不是傅濟敏玩的釜底抽薪。自己這些年做的準備可是不能為他人嫁衣,那些傳出來傅相國受德武將軍排擠的話有真有假,淄州侯可是一個花狐狸,沒有質子,這個傅濟敏不好玩弄。否則自己的女兒就要送給突厥,豈不是白白的便宜了那個突厥王子,自己的計謀裏不隻是藩王。
傅濟敏的清高俊冽不是侯爺能受的。一聲冷哼,侯爺心裏冷了。“若是侯爺話,是本相多此一舉了,小女千裏迢迢完好的送過來,難不成本相的心錯付了嗎?或許侯爺本就不想做。”說完,兩手一恭上方又說道:“那,你也是不怕了嗎?”
越是權高位重的人,越要會權衡。淄州是攻破突厥最好的地方,武帝知道,侯爺更是知道。這些年的招兵買馬,朝廷竟允,武帝的心可大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