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婚姻

  一望無際的戈壁上, 一棕一白兩匹馬正亦步亦趨地緩緩馳行著。西穀連駢持著韁繩, 對身邊的女子道:“這些日子來多謝公主鼎力相助,若非公主的援軍及時趕到,隻怕陳州如今已經淪陷……”他拱了拱手, “當日解圍之恩,西穀連駢實在是無以為報。”


  冰川白鳥今穿了一件淺紫色的長袍,褐色的長發隨意散開, 一朵朵雛菊精心點綴在發絲上, 再配上脖頸處、手腕處層層疊疊的花環和色彩斑斕的寶石,整個人打扮得猶如花仙子一般。她俏然端坐在白色的銀額馬上, 啟齒一笑,水藍色的眼眸微微轉動,含情脈脈地看著西穀連駢:“我不是過, 莫要再喚我公主麽?如今你我之間,何必還這般生分?”


  西穀連駢的神情一滯, 略有些尷尬地轉過頭去。冰川白鳥的頭微微一側,此刻夕陽西下, 霞光萬丈, 映照過來, 更顯得她高鼻深目,肌膚若雪。她似乎並不在乎西穀連駢的疏離,依舊含笑著柔聲道,“假若陳州淪陷,西穀大人意欲如何呢?”


  西穀連駢眯著眼睛望著城牆那一頭的連綿草原,好一會兒,才輕歎了一聲:“陳州乃是殿下畢生的心血,我若是守不住陳州,自是無顏再見殿下了。”他轉過臉來定定地看著冰川白鳥,緩緩道,“我誓將與陳州共存亡。”


  冰川白鳥仿佛對這樣的回答並不詫異,卻是輕笑道:“西穀大人對你們的皇子殿下果真是……”她頓了頓,斟酌著,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末了,才低聲道,“情深義重啊……”


  西穀連駢的臉色微變,遂沉聲道:“殿下於我有知遇之恩。”


  冰川白鳥嘻嘻笑道:“西穀大人果真是知恩圖報的君子。然則,我幫大人解了陳州之圍,大人又將如何報答白鳥呢?”


  西穀連駢正色道:“咱們殿下既然已與冰川氏結盟,他日九黎部落若有用得著在下的地方,西穀連駢自然萬死不辭。”


  冰川白鳥聽了卻驟然變了顏色,冷笑了一聲,道:“西穀大人來去,還不是為了你的皇子殿下。”著,調轉了馬頭,驅馬往西而去。


  西穀連駢見她突然間著了惱,急忙策馬跟了上去,朗聲道:“公主請留步。”他懇切地道,“若是在下出言不遜,得罪了公主,還請公主能夠海涵。”


  冰川白鳥回頭冷冷看著他:“那日的事,西穀大人真的忘了一幹二淨了嗎?”


  西穀連駢一怔,臉色漸漸轉白,眉間亦有了一抹怒氣。他淡淡道:“公主提這些作甚?”他的目光森然,盯著冰川白鳥:“冰川公主,當日的事……在下確實是喝醉了,但是,公主您卻是清醒得很……公主自己做過甚麽,難道自己不知道?難道,你以為在下亦絲毫不知內情嗎?”他深吸了一口氣,“過去的事,在下可以當作一場誤會,公主何必還要舊事重提,讓你我二人都徒增尷尬呢?”


  冰川白鳥冷冷道:“西穀連駢,假若現在你不是有求於我,是不是即刻便要給我下逐客令了?”她騎著馬,緩緩來到西穀連駢的身邊,抬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緩聲道,“我自便知道,喜歡的東西,喜歡的人,都要想方設法去爭,去搶,用你們中原人的一句話來講,就是‘上絕無憑空掉下的餡餅’。我承認,為了得到你,我稍稍耍了一點手段,甚至,那晚在你的酒中下了一些助興的藥。”看著西穀連駢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冰川白鳥的笑容卻更盛,“但是,我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我喜歡你,所以一定要得到你,僅此而已。”


  “夠了!”西穀連駢厲聲打斷了她的話,“冰川公主並不是我們中原女子,在下知道你們九黎族中男女間的交往自古以來都是走婚,合則合,不合則散,想必一朝陰差陽錯春風一度也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如果公主真的一定要追究在下的無禮之處,在下願意親自登門負荊請罪。”


  冰川白鳥莞爾一笑:“我自恃相貌不俗,在我們九黎族中也是上等的美人,然而西穀大人卻不肯多看我一眼。”她摸了摸自己的長發,悠然道,“或許是,西穀大人已經心有所屬,所以才無視我的殷勤呢?”


  西穀連駢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在下心中是否有所屬,又同公主有何幹係?”


  冰川白鳥繼續笑道:“我隻是在惋惜,假若西穀大人能有我的勇氣和決斷,又怎會作繭自縛,黯然情傷呢?”她眨了眨眼,眸中盡是戲謔之色,“就算不能夠長相廝守,但求一夕之歡亦算不得甚麽難事。”


  西穀連駢隻覺得胸口堵得慌,道:“公主在甚麽,在下一點也聽不懂。”


  冰川白鳥冷哼了一聲:“正如大人方才所言,那一晚你確實是醉得不清,我卻是非常清醒。所以,西穀大人當時了什麽,做了什麽,甚至與我歡/好之時口中喚的是誰,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西穀連駢瞪大了眼睛,雙唇微顫著擠出幾個字來:“我……了什麽?”


  冰川白鳥哈哈一笑:“西穀大人心中想的是誰,難道還要我來告訴你嗎?”


  西穀連駢抿著唇,低低道了聲“在下告辭”,轉身便要離去,然而剛驅馬走了幾步,身後便傳來冰川白鳥毫無平仄的聲音:“西穀,我懷孕了。”


  西穀連駢大駭,驚得手中的馬鞭都掉在了地上,他轉過頭來呆呆地看著身後騎在白馬上的明豔女子,一時之間,竟是一句話也不出來。


  冰川白鳥卻是笑吟吟地看著他,神情自若道:“西穀,我已經有了身孕,如今腹中懷了你的骨肉。西穀,你可高興嗎?”她信馬上前,與西穀連駢並轡而立,眼波流轉,仿佛無限深情,悠悠道,“此事茲事體大呀。”


  西穀連駢覺得自己恍若是在夢中,心中卻一絲一毫都高興不起來,整個人空空蕩蕩的,仿佛漂浮在半空之中,心中唯有一個驚世駭俗的念頭:今生今世,隻怕是離楊瓊愈來愈遠了。


  冰川白鳥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我母親若是知道我懷了孕,自然會十分的高興。”她將手覆在西穀連駢的手上,“而西穀你,也將會是我們九黎部落的座上賓。我可以向你許下承諾,無論我母親是否應允,我都會傾冰川氏的全力,襄助於你。我甚至可以想辦法遊敦古塔氏與赫連博格決裂,倒戈於你。”


  西穀連駢卻依然一言不發。冰川白鳥的身子湊了過來,在西穀連駢的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吻,她情意綿綿地看著眼前的英俊男子,心中更是湧動著無限柔情,嫣然道:“我待你不好麽?你的那位皇子殿下可有我這般真心實意地待你?”


  西穀連駢此刻心亂如麻,低聲喝道:“冰川公主你誤會了,我與皇長子殿下不過是君臣之義,並非你所想……”他不下去,唯有一甩袍袖,神情甚是煩躁。


  “哦?是我誤會了麽?”冰川白鳥明眸一轉,嘻嘻笑道,“但願如此。”她握著西穀連駢的手,“西穀,我之所以如此襄助於你,不過是因為你乃我心愛的人啊。我知道你們中原人的風俗乃是男婚女嫁,為了你,我願意遵從你們的習俗,我甚至可以讓這個孩子姓西穀的姓氏。我的誠意,難道還不足以打動你嗎?”


  西穀連駢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終於低低道:“西穀連駢多謝公主厚愛。”


  冰川白鳥的臉上霎時迸發出驚喜之色,她仰哈哈大笑起來,竟是喜不自禁。終於,她拽著韁繩欲往回走,又轉過頭看著西穀連駢,柔柔道:“如此,西穀,我在族中等著你。我等你帶著聘禮,來向我負荊請罪。”


  冰川白鳥回到九黎時,便覺得周圍的氛圍分外凝重。兩個舅舅見了她都是沉著一張臉拂袖而去,隻有平日裏追隨她左右的副官上前來迎候,卻也是欲言又止,隻道族長冰川北海正在營帳中等著她。


  冰川白鳥心中已經有了打算,便問道:“母親這些日子來心情如何?”


  那副官道:“族長前幾日曾大發雷霆,公主你可要心應對。”她見冰川白鳥依然滿不在乎地笑笑,便拉住白鳥的衣袖,聲道,“前日,赫連氏西屯派了人來。”


  冰川白鳥一怔:“赫連哲木朗?”她欲待再問,卻聽到營帳中傳來母親冰川北海的聲音:“是白鳥在外邊嗎?進來。”


  冰川白鳥應了一聲,便挑簾走了進去,徑直來到母親的跟前,雙膝跪地,叩首道:“白鳥向母親請罪。”


  冰川北海一言不發地盯著女兒,許久,才道:“起身吧。聽你已經有了身孕,地上寒,懷孕之人不能久跪,站起來話。”


  冰川白鳥一喜,笑道:“如此來,母親是答應孩兒了嗎?”


  冰川北海冷冷瞥了她一眼:“我的白鳥已經長大了,都準備要拱手河山討男人歡心了,我這個老太婆還能些什麽?就算我不答應,憑你的本事,自然還會想辦法去助他,不是嗎?”


  冰川白鳥尷尬地笑笑:“請母親放心,無論白鳥如何迷戀西穀連駢,總不會色令智昏,更不會做出不利於冰川一族的蠢事。”


  冰川北海的眉毛一挑:“是麽?”她冷笑了一聲,“你瞞著我調動族裏所有的精銳前去解陳州之圍,這樣大膽妄為的事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白鳥,為了一個男人,賠上冰川氏全族的性命你都無所謂了嗎?”


  冰川白鳥攤了攤手:“母親冤枉我啦。我這不是全身而退了嗎?”她笑了笑,“母親最了解白鳥,我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這次解陳州之圍,我們不但隻損失了少許的兵力,還趁機從赫連博格手裏把原先的草場搶了回來,如今我們冰川氏兵強馬壯,又占了塞北最肥沃的土地,赫連博格也奈何不了咱們了。”


  她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又道:“況且,孩兒這樣做也不完全是為了西穀連駢。我們與大清結盟,為的就是對抗赫連博格對九黎族的蠶食。但是,在這草原上,並不是固守一方才能生存的。渤海人時時刻刻想的就是統一塞北,隻要有機會,赫連氏一定會想方設法吞並我們九黎。與其被他們奴役,倒不如……”她握緊了拳,“母親,滅了赫連氏,統一塞北,我們才有真正的活路!”


  冰川北海歎了一口氣:“白鳥,我知道你從就是有抱負的人,你同你三舅舅一樣,都是誌存高遠的人。但是,九黎族尚且四分五裂,要滅赫連氏,豈不是方夜譚。”


  冰川白鳥莞爾道:“以冰川氏如今的力量自然不行。但是隻要我們統一了九黎部落,力量就足以和赫連博格、赫連哲木朗抗衡了。”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腹,“我做不到的,我的孩子可以繼承我未竟的事業,我孩子做不到的,我孩子的孩子可以做到。母親,所謂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這也不是您所期望的嗎?”


  冰川北海終於心平氣和地看著女兒,緩聲道:“你知道前日裏赫連哲木朗派人來做甚麽嗎?”


  冰川白鳥眼波一轉,道:“他是想拉攏咱們嗎?”


  冰川北海點了點頭:“他來向你求婚。”見冰川白鳥的神色微變,冰川北海繼續道,“赫連哲木朗的使者,雖然他已經有了好幾個妻妾,但是為了和你結親,他可以休掉他所有的姬妾,以表誠意。”


  冰川白鳥笑了起來:“赫連哲木朗倒真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冰川北海道:“赫連哲木朗還,如果你嫌他老,不願意與他結親,他還有三個弟弟,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雖然八弟已經娶妻,但是七弟和九弟都尚未成家,相貌人品都堪稱一流,隻要你願意,選哪一個都可以。”


  冰川白鳥哈哈大笑道:“難得,難得。”她的神情仿佛極為興奮,“難得赫連哲木朗有這樣的誠意,母親,過幾日孩兒要親自前去西屯拜訪,也去見見他的弟弟們。”她露齒一笑,水藍色的眸子閃著光,“我對他的三個弟弟,倒是感興趣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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