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紈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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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舒在梁府別院住了下來,梁柳氏行事極為謹慎,未再提起入宮一事,隻是同府中人聲稱,葉雲舒乃是自己同宗的遠親,在京中落了難,被自己收留在府中,下人們自不疑他。
梁柳氏的公爹梁孟甫是三朝老臣,位極人臣。他早年是承化末年的進士,高宗楊朗歿後被調回京中,經攝政皇楊姿提攜,一路官運亨通至禮部首宰,孝宗楊希夷在位時即任右司承,宦海沉浮五十餘年,如今已過古稀之年,在朝中可謂德高望重,楊真真素來禮敬他三分,劉南圖亦奈何不了他。梁孟甫共有三子,卻隻有幼子梁玉林是原配張夫人所出的嫡子。長子玉昆已過了不惑之年,連長孫也已弱冠,幼子卻尚未到而立,梁孟甫和原配張氏對這個年過半百才生的嫡子尤其疼愛,向來有求必應,連帶著梁柳氏在府中的地位也尊貴了起來。
然而,慈母多敗兒,比起兩個庶出的兄長,梁柳氏的丈夫梁玉林卻是個沉迷於尋歡作樂的紈絝子,隻是借著父親梁孟甫的名,在禮部應了一個虛銜,平日無心公事,卻醉心章台遊冶。張氏見兒子不長進,生怕愛子吃虧,便叫自家兒媳多在宮中走動,所幸梁柳氏本就是個左右逢源的妙人兒,伶牙俐齒得很,在宮中與諸太妃、命婦們廝混得極好,在劉太後麵前也有些臉麵,端得是如魚得水。
梁柳氏自嫁入梁府六年有餘,平日裏侍奉公婆盡心盡責,卻隻生了一女,乳名喚作鶯哥兒,年方四歲。婆母張氏不免頗有微詞,再加上梁玉林沉溺於勾欄楚館,張夫人更是遷怒梁柳氏,隻道她相夫失德,無子福薄,實乃家門不幸。梁柳氏初時尚規勸丈夫幾句,後見張夫人如此,便也懶得過問,隻是做一和尚撞一鍾,得過且過罷了。
梁柳氏與葉雲舒自幼相識,同窗十餘年,情誼匪淺,如今久別重逢,恰似燕爾新婚,便差遣了身邊幾個最得力的丫鬟陪伴葉雲舒左右,所有吃穿用度,都比照自己。葉雲舒前幾日還身無分文,流落街頭狀似乞兒,如今卻搖身一變,猶似做了大家姐,遍身綺羅,環佩玎璫,每好吃好喝,彈琴作畫,舞文弄墨,甚為逍遙自得。
眨眼到了上巳節,梁柳氏邀葉雲舒踏青,是踏青,不過是在梁府的後院賞花品茶而已。葉雲舒總是推辭不了梁柳氏的美意,一早便隨著幾個丫鬟先到了靜園,恰時光尚早,梁柳氏還未到,葉雲舒就倚亭而坐,靜靜等候。此刻正值草長鶯飛、鬱鬱青青的好時節,隻是葉雲舒心事徘徊,難免長籲短歎,正在愁腸百結之時,卻隱隱感到有人在暗處偷偷窺視著自己。葉雲舒眉頭微皺,轉過頭緊緊盯著身後的假山石,緩聲道:“誰在那裏?”
果然,有一個男人清了清嗓子,施施然從假山石後走了出來。此人錦袍玉帶,麵如冠玉,儀表堂堂,隻是眉眼間透著些許油滑之氣,舉動頗覺輕浮。他微微一笑,衝葉雲舒一抱拳,溫言道:“打擾了姑娘遊春雅興,生這廂賠禮。”罷,躬身施禮,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卻直愣愣地盯著葉雲舒。
葉雲舒眸光一暗,眼前這個男人正用赤/裸/裸的目光在自己的周身上下逡巡,仿佛在窺探一件所有物一般。她追隨謝婉芝多年,未曾有人在她麵前如此逾禮,然而此刻身在梁府,葉雲舒深知不可徒增事端,唯有暗自忍耐,起身屈膝朝那男人微微福了福身,便垂頭默默無言。身邊的幾個丫鬟卻紛紛行禮,齊齊道:“三爺安。”葉雲舒心中一怔,想不到此人竟然是梁柳氏的夫君梁玉林,如此更加不好發作,亦低頭喚了一聲“三爺”。
那梁玉林卻是眉開眼笑,幾步上前,道:“姑娘不必多禮?常言道,有緣千裏來相會。今日靜園巧相逢,實乃三生有幸。”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葉雲舒低垂的臉,末了,竟讚歎道,“世間竟有如此傾國傾城之貌。敢問姑娘芳名,可是家母邀來我府上做客否?”
身邊的鬟忙上前兩步,屈膝道:“回三爺,柳姐乃是三奶奶娘家的族妹,這幾日借宿在府上。”
梁玉林笑道:“原來是內妹,差點唐突了佳人。”他又上前了半步,靠近葉雲舒的身側,柔聲道,“妹妹何必如此生分,都是一家人哪。”言畢,竟順勢握住了葉雲舒的手,“妹妹初來燕京,多有不慣,若有什麽想玩賞的地方,盡管同我,姐夫定要略盡地主之誼。”
葉雲舒勃然變色,氣運於掌,反手便想將眼前這登徒浪子一掌劈作兩半。然而轉念一想,終究是一忍再忍,咬著牙欲掙脫梁玉林的手,不料對方竟是緊握不放。葉雲舒不便施展內力,隻能屏著息,冷聲道:“多謝三爺美意,我略感不適,要回房休息,就此告辭。”罷,轉身欲走。
梁玉林卻拉著她的手不放,輕笑道:“妹妹果然是西子病嬌之身,格外叫人憐愛。”他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妹妹這般弱柳扶風的身子,怎放心你獨自回去,還是讓我送你一程吧。”
葉雲舒簡直忍無可忍,右手握拳,咯咯作響,身後卻傳來一聲清脆的笑聲,隨之,有女子道:“夫君今日好興致,怎到靜園來了?”
梁玉林聽出是自家娘子的聲音,不好再糾纏葉雲舒,便放開手,轉身冷笑道:“你倒是來得真巧。”
梁柳氏信步上前,走到葉雲舒的身側,嫣然道:“夫君,我這妹妹膽羞怯得很,你莫要嚇著她。”
梁玉林不以為然,道:“夫人將如此佳人藏在府中,故意不讓我見,好叫人氣悶也。”
梁柳氏笑道:“夫君差矣。夫君什麽樣的佳人未曾見過?我們柳氏不過偏居關中一隅,族中哪裏有甚麽出眾的美人,不過都是庸脂俗粉而已。況且自古男女授受不親,瓜田李下,總要避個嫌才是,拉拉扯扯的叫旁人看了,有違我梁府的清譽。”
梁玉林冷哼了一聲,道:“你倒是會拿父親來壓我。”他拂袖道,“男人的事,哪裏輪得到爾等無知婦人指手畫腳?常言道,家有賢妻夫少禍,我在外諸事不順,可見都是你惹來的晦氣。”
梁柳氏麵色一白,隨之屈膝道:“夫君教訓得是,原是妾身的不好。”
梁玉林又連了幾聲“晦氣”,轉身欲走,離去前又深深睇了葉雲舒一眼,隻覺得妻子身旁的這位麗人顏色姣好,氣質若蘭,與姿色平庸的梁柳氏一比,簡直是美若仙,不由得又心猿意馬起來,無奈梁柳氏在旁,於是更覺得夫人麵目可厭,心中不由煩悶不已,怒氣匆匆地出了靜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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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舒再無心賞玩,便辭了梁柳氏,早早回了房間。她屏退了一幹侍女,獨自坐在桌前,用手絹仔細擦拭著孤葉劍,短劍的劍刃泛著幽幽的寒光。孤葉劍乃是她祖上傳下來的名器,雖然隻有兩指寬、三寸長,薄如蟬翼,卻鋒利無比,足以削鐵如泥。桌上的燭燈明滅,葉雲舒持劍在手,反手隨意劃了幾道劍勢,突然,她聽到屋外傳來極為輕緩的腳步聲,隻是來人呼吸渾濁,步伐虛浮,想來是個沒有內力的男人。
葉雲舒收起短劍,藏於被褥之下,剛轉身端坐於床上,門就被人從外麵打開了。隻見,梁玉林穿著一身光鮮的長衫,敷粉熏香,手上提著一串明晃晃的銀質鑰匙,正笑容可掬地看著自己。葉雲舒強壓心頭厭惡,起身萬福,淡淡道:“三爺突然屈尊到訪,又親自開鎖,但未知有何要緊之事呢?”
梁玉林笑著走進屋內,反身關了房門,搖頭晃腦地吟道:“銀鑰開香閣,金台照夜燈。”他笑眯眯地看著葉雲舒,緩步走上前,柔聲道:“良宵苦短,長夜寂寥,生怎忍心叫妹妹獨守香閨呢?”
葉雲舒屏息後退了半步,目光沉了下來,慍怒道:“你也算宦門世絝之子,卻枉讀詩書,禮義不明,竟出這等瘋言瘋語來!”
梁玉林歎道:“我若是瘋了,也是為了妹妹你呀。”他欺身上前,一把攥住葉雲舒的衣袖,“今靜園驚鴻一瞥,簡直想煞我也!妹妹,好妹妹,我便是即刻為你死了也是甘心!”
葉雲舒冷笑了一聲:“三爺言重了。我與閣下井水不犯河水,用不著閣下為我死。三爺上有高堂,下有幼女,自當珍重性命,大丈夫豈可輕言‘死’字?”
梁玉林卻拉著葉雲舒不放,道:“能為紅顏而死,亦是死得其所。今夜若不能一嚐夙願,隻怕我是活不長久了。妹妹便行行好,發發菩薩慈悲,救生一命吧。”罷,摟住葉雲舒,便要強就於榻上。
葉雲舒尋思此刻不便打草驚蛇,便忍著內力不發,唯有奮力掙紮不從。梁玉林見她不肯就範,便溫言哄慰道:“好妹妹,你若是從了我,明日我納了你。你流落京城,寄人籬下,倒不如嫁了我罷。我梁玉林乃公侯塚子,吾父是三朝元老,梁家在京中也算是名門貴胄,絕不會辱沒了妹妹。玉林是真心愛慕妹妹,將來定要讓你鳳冠霞帔,做誥命夫人。”
葉雲舒心中冷笑不止,瞥見右側案台上有一把剪刀,便側身一避,拾起剪刀,抵住自己的哽嗓,佯裝驚惶道:“你若再進一步,我便唯有一死了。”
梁玉林嚇了一跳,忙放開葉雲舒,勸慰道:“妹妹這是何苦?本是良辰美景共度*的美事,何意弄得如此尷尬?”
葉雲舒持著剪刀,心思電轉,遂道:“三爺,我不是低三下四之人,也是出身關中名門,乃官家之女,自幼讀過詩書,豈能做無媒苟合之事?俗話,餓死事,失節事大,女子最要緊的便是名節二字。三爺若有意與我,須擇良辰吉日,明媒正娶,正大光明迎我進府。”她眸光一轉,“三爺若執意不肯,我隻怕剪子無眼,若是傷了三爺,我也於心不忍。”
梁玉林心中懊惱不已,但不曾料到這柳家的妹竟如此烈性,踟躕再三,終究不敢上前冒險,唯有慢慢退出房外,末了,仍道:“可憐我一片癡心,實難抑製,妹妹若能明白我的心意,縱然一死也是甘心的。”
葉雲舒冷冷地看著房門重新被合上,才將剪刀往桌上一扔。她轉身緩緩抽出被褥下的孤葉劍,凝神端詳了片刻,劍刃泛著幽冷的光芒,映著她的半張臉。隨之,劍光一閃,桌案上的鐵質燭台已被削做兩半,燭火落地而滅,房中頃刻間陷入了黑暗的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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