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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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葉雲舒已熏熏然有了些許醉意。梁柳氏托著腮,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隨之,翩然起身,走到葉雲舒的身側,輕撫著她的背脊,柔聲喚道:“阿舒子,阿舒子。”
葉雲舒微眯著眼,臉上染上了一層薄薄的豔色,英氣的五官亦帶上了幾分媚態。梁柳氏嗤嗤一笑,湊近葉雲舒的耳畔,問道:“阿舒子,你到京城來作甚麽?”
葉雲舒抬頭看著梁柳氏,嘴裏咕噥了一聲,梁柳氏聽不真切,又問道:“阿舒子,以你的身手,何以會流落街頭?”她的手停留在葉雲舒瘦削的肩頭,輕輕用力,“還是,你有甚麽不得已的苦衷麽?”
見葉雲舒依然半睜著眼睛不語,梁柳氏目光流轉,巧笑嫣然,道:“阿舒子,我知道你的酒量好得很,又何必裝醉呢?你我同窗多年,如此防範,也太叫故人傷心了吧?你既然不請自來,想必是有求於我家老爺。”她低聲地,仿佛蠱惑一般地輕喃道,“阿舒子,你連我也信不過了麽?”
葉雲舒與她四目相對,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她本想佯裝醉意,伺機單獨見梁孟甫,再將謝婉芝的死因和盤托出。而今梁柳氏這般直截了當地追問,倒是叫她無法推脫,唯有輕歎了一聲,道:“子沅君,我知道你素來聰明得很。誠如你所言,我千裏迢迢趕來京城,便是為了求見右司承大人。”
梁柳氏了然地點了點頭,仿佛並不意外,隻是笑道:“你求見我公爹作甚麽?總不至於,是為了求官吧?”
葉雲舒起身作揖:“子沅君,我並非不相信你的為人,隻是事關重大。還望你以大局為重,帶我拜見梁大人,我有極為重要之事相告。”
梁柳氏含笑不語,良久,悠然道:“可是為了謝婉芝大人之死?還是為了大院君和岷王殿下?莫非,謝大人的死,乃是大院君所為麽?”
葉雲舒一怔,梁柳氏久居內宅,對朝堂之事卻是極為關心。繼而轉念一想,梁柳氏在少年讀書之時,便工於謀略策論,雖然數年不見,時過境遷,這性子卻是絲毫未變,依稀間,依舊是當年書齋之中,那個意氣風發、伶牙俐齒的柳子沅。
梁柳氏繼續道:“當年你鄉試高中,又拜在謝婉芝的門下,也算是風光一時。你追隨謝大人多年,她待你亦算是不薄。你素來重義氣,謝婉芝一死,你便要替恩師報仇。”她笑生兩靨,“阿舒子,你果真還是當年的脾氣,為了義氣,連命也不要了麽?”
葉雲舒抿唇不語,麵色隨之沉了下來:“子沅君,你到底是甚麽意思?為公為私,我都必須見梁大人一麵。”她正色道,“我一路北上,躲過多少次追殺,可謂九死一生,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子沅君,你亦是梁府的少夫人,我百思不解,你為何要阻止我求見梁大人?”
梁柳氏依舊是笑盈盈地看著她,柔聲道:“我並沒有阻止你見我公爹。阿舒子,我既然把你帶進梁府,自然是要幫你的。不過,前因後果,總要同我個明白,你總不至於讓我稀裏糊塗蒙在鼓裏吧?否則,我怎放心帶你去見我公爹?”
葉雲舒歎了口氣,沉聲道:“子沅君,並非我有心防範你,隻是事關重大,恕難從命。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唯有單獨拜見梁大人時,才能和盤托出。”
梁柳氏搖了搖頭:“你還真是迂腐不化。”
葉雲舒冷笑了一聲:“然則,以我的本事,要見梁大人,也不是難事。”
梁柳氏笑道:“誠然如是。今若不是我把你迎進府來,你隻怕是要夜探梁府了吧?”她的目光有些許玩味,“隻是雙拳難敵四手,縱然你有大的本事,總不能在燕京城裏打草驚蛇,所以,你才央求我帶你入府。阿舒子,你既然講義氣,怎麽到了我這裏,反而翻臉無情起來了?”她按住葉雲舒的肩頭,緩聲道,“還是,在阿舒子的心裏,我隻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故人,連你恩師的一句話都比不上麽?”
葉雲舒簡直啼笑皆非,她實在不明白眼前這個老同學何時竟變得如此無理取鬧,隻是柳子沅的口才向來極好,此刻顛來倒去,倒是得葉雲舒啞口無言了。她隻能低聲懇求:“子沅君,你便隻當是舉手之勞,我自己去找梁大人,同你絕無關係,更不會在你公爹麵前提到你,叫你難堪。你便當從未見過我,可好?”
梁柳氏卻冷笑起來:“葉雲舒,你把我當做了什麽人了?”她神色稍斂,笑意全無,“你也忒看輕我柳子沅了吧?”
葉雲舒喟歎道:“明人不做暗事,子沅君,你到底要怎樣?”
梁柳氏神閑氣定地看著她:“無他,隻是絕不會讓你去見梁孟甫罷了。”
葉雲舒的臉色一變,隨之拍案而起:“柳子沅,你甚麽意思?”
梁柳氏哈哈一笑:“阿舒子,你實在是匹夫之勇也。”她舉起酒杯,“此處是我的地盤,極為僻靜,我早已將一幹仆役全部支開。而今,隻有你我兩人而已。”她湊到葉雲舒的麵前,柔聲道,“阿舒子,我若是在你的酒杯之中下了毒,你可還有活路麽?”
葉雲舒勃然變色,瞬間短刃便已出鞘,直直抵在梁柳氏的哽嗓,切齒道:“子沅君,你信不信,我在半步之內,便可以叫你血濺當場?”
梁柳氏卻是麵不改色,反而微微一笑:“阿舒子,你是匹夫之勇你還不承認。你若是現在傷了我一根毫毛,要平平安安走出梁府便是不可能的了,更勿論為你恩師報仇。”她眉梢一挑,嫣然道,“你呢?”
葉雲舒的動作一滯,劍刃卻沒有離開梁柳氏的脖子,她低聲喝道:“子沅君,多謝你今日的款待之情。然則,你我相交一場,本是故人,並無冤仇,何苦要故意為難我?”
梁柳氏淡淡道:“阿舒子,我是要救你,怎麽會害你呢?”她瞥了一眼葉雲舒手上的短劍,“你且把劍放下,稍安勿躁,聽我一言,可好?”
葉雲舒雙眉微皺,終於緩緩放下手中的短刃,目光卻依然戒備地盯著梁柳氏。梁柳氏“噗嗤”一笑:“阿舒子,你真是經不住嚇,我就是隨口了一句,看把你緊張的。”著,一雙手已經撫上了葉雲舒的臉龐,仿佛在安撫對方緊張的情緒。葉雲舒卻是把頭一歪,避開了梁柳氏的手指,皺眉道:“我喜歡開門見山,不喜歡拐彎抹角。”
梁柳氏笑著了句“爽快”,隨之道:“你不肯告訴我你找梁孟甫的原因,那麽,我便猜一猜,你看我得對不對?”她沉吟道,“你求見梁孟甫,無非是想把謝婉芝的真正死因告訴他。梁孟甫和謝婉芝也算是官場上的故交,雖不上十分投契,但在一個問題上,意見卻是極為一致的。那便是反對岷王殿下立儲登基。”
葉雲舒冷笑道:“劉氏一門權傾朝野,下苦之久矣。若是岷王登基,隻怕下一步,就該是大院君篡位,這個下都要改姓劉了。”
梁柳氏含笑道:“這便是我公爹和謝大人的不同。謝大人是效忠子而反劉氏。而我公爹,則是維護禮法才擁護皇長子。他們二人,殊途而同歸。也正因如此,謝婉芝才會料到,我公爹一定會拿她的死大做文章,以此為刃,攻擊劉氏。”她上前了半步,貼近葉雲舒的身側,低聲道,“阿舒子,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是求見梁孟甫,便會淪為他手中對付劉氏的一顆棋子,他自然會帶你去麵見皇上,讓你當眾指認大院君,以此來阻止岷王殿下的封儲之路。阿舒子,你不過是謝婉芝和梁孟甫將皇長子奉上皇位的棋子,無論成與不成,你焉有命在?”
葉雲舒咬著下唇,低聲道:“若是能替恩師報仇,我一條命也算不了甚麽?士為知己者死,也是值了。”
梁柳氏嘖嘖道:“阿舒子如此大義凜然,真是叫人佩服呢。”她冷冷一哼,“你以為皇上隻是蒙在鼓裏不知情?她不過是礙於劉氏大權在握,不想輕舉妄動罷了。就算你能麵聖,最終的下場,也不過是被當做棄子,死於非命而已。你以為你這樣白白去送死,就能撼動大院君的數十年的苦心經營麽?”她麵露譏誚之色,“不過蚍蜉撼樹罷了。”
葉雲舒久久無語,猛然,握緊拳頭,狠狠砸在桌案之上,幾個杯盤隨之跌落於地,摔得粉碎。她麵沉似水,喃喃自語:“想我出生入死才來到燕京,而今卻彷徨無措……恩師待我視若己出,即便她叫我來送死,我也絕無怨言,但是,若不能手刃寇仇,我死不瞑目!”
梁柳氏緊盯著她,緩緩道:“而今,有一個人,值得你為她出生入死。你不但可以為謝婉芝報仇,不定還可以平步青雲、位列三公。阿舒子,你賭不賭這一把?”
葉雲舒詫異地抬起頭:“子沅君何意?”
梁柳氏淡淡一笑:“我是在給你指一條陽關大道。”她突然斂容正色,抱拳當胸,道,“今上的子嗣,不止隻有皇長子和岷王,還有閔柔帝姬楊璿璣。你我若能助帝姬登位,將來榮華富貴,指日可待。”
葉雲舒卻冷冷一笑:“原來,你這番長篇大論,彎來繞去,是做客麽?富貴榮華,豈足羨哉?”
梁柳氏不以為意,溫言道:“我素知你清高自詡。然則,人生在世,建功立業而已。你我寒窗苦讀十餘載,自謂王佐之才,總不能白白埋沒於百草之間。你因為謝婉芝賞識你,而心存感激,不惜以死相報,而今,閔柔帝姬以萬金求賢,許之高官厚祿,正是君子大展抱負之機。阿舒子,你昔日的雄心壯誌何在?”她握住葉雲舒的手,“皇上的心意,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葉雲舒道:“我久處江南,哪裏能知曉皇上的心意?”
梁柳氏笑道:“若論嫡庶尊卑,岷王楊玲瓏,乃是儲君不二人選。皇帝若是要將皇位傳給岷王,自然早就立了東宮。陛下的態度至今曖昧不明,可見,她心裏早已經舍棄了岷王,隻不過劉氏虎視眈眈,陛下不敢真正同大院君翻臉,所以才懸而未決,讓大院君疲於同朝中老臣周旋,自己則是坐山觀虎鬥。隻怕皇上心裏巴不得他們兩敗俱傷,她則好坐收漁翁之利。
“皇長子楊瓊,是今上唯一的兒子,若按禮法,自當立楊瓊為儲。以我公爹梁孟甫為首的一幫舊臣,極力支持皇長子立儲。隻可惜,皇長子性情懦弱,本非帝王之才,又被劉氏構陷,逐出京城。下人都在為皇長子鳴不平,難道皇上就毫不知情?她何以昏庸至此?”梁柳氏輕笑了一聲,“陛下不是不知,而是不管,尤見她對皇長子的無情,既然如此,她又怎麽會將皇位傳給楊瓊呢?”
葉雲舒的臉色一變:“皇長子乃是陛下親手撫養長大,怎能無情?”
梁柳氏冷笑道:“皇上如果真的重視皇長子,想讓他繼承大統,怎麽會將他置於水深火熱之中不聞不問?與其陛下疼愛皇長子,還不如,那是她一手炮/製出來對付大院君的靶子而已。她將所有的矛頭都引向自己的長子,難道不怕大院君將楊瓊油烹火烤了麽?皇長子也真是可憐,白白做了二十餘年的提線木偶,可見在陛下心中,他隻是一個棄子罷了。”
葉雲舒隻覺得一陣森然的寒意籠罩全身,簡直不寒而栗。她低聲道:“假若如此,你公爹一心匡扶皇長子,隻怕結局堪憂,你身為梁家的媳婦,難道一點也不擔心?”
梁柳氏道:“梁孟甫食古不化,我又何必自討沒趣?倒不如自謀退路。人總不能將命交在別人手裏,福禍前程都需要自己把握。阿舒子,你是不是?”
葉雲舒道:“假若閔柔帝姬未能如願奪嫡,你豈不是功敗垂成,到時,梁府一門亦要受你牽連。”
梁柳氏不屑道:“從來富貴險中求。人居一世,總要豪賭一把。”
葉雲舒道:“我卻想離開這醃臢之地。”她看著梁柳氏,忽而一笑,“可惜,我現在已經走不了了吧?我若是不答應,子沅君隻怕不會讓我看到明的太陽。”
梁柳氏哈哈一笑:“知我者,葉雲舒也。”她繼而柔聲道,“下未定,鹿死誰手,便要看到底是大院君勝,還是皇上勝了。若是大院君勝,楊玲瓏登基,楊璿璣自然要死,皇長子也要死,你我以及這梁府上上下下也都免不了一死。但是,若是皇上勝,閔柔帝姬登基,你我自然飛黃騰達,柳氏一族也要雞犬升了。”
葉雲舒有些恍然道:“聽聞,閔柔帝姬已被太後指婚,駙馬乃是新科進士,亦是出自關中柳氏,莫非是你同宗?”
梁柳氏頷首道:“結義不若結親,自然之理。”她親密地摟著葉雲舒的肩膀,循循善誘道,“網恢恢,疏而不失。阿舒子,你要逃到哪裏去呢?大院君這邊隻怕早已布下羅網要絞殺你,你既然要報仇,倒不如借帝姬之勢。最難測者,不過意,隻有揣摩聖意,才能明哲保身、富貴可期。”
葉雲舒長歎了一聲,久久不語。梁柳氏又道:“帝姬身邊此刻正缺少一個武功高強且信得過的侍女。阿舒子,你最是合適不過。如今宮選在即,我便以柳氏良家子的身份薦你入宮,你我宮裏宮外有個照應,你意下如何?”
葉雲舒道:“大院君勾結江南武林,江南沈氏糾結了四族八派的大部分弟子,如今已歸附於劉南圖。沈眉父子一路追殺我,我進了宮中,難免會被大院君認出,隻怕反而會壞了帝姬的大事。”
梁柳氏掩唇笑道:“宮中宮女上千,大院君怎會一個一個都認得?況且,下相像之人甚多,畫影圖形也不過是個大概,你稍稍易容,便能與原先的模樣大不相同。再退一萬步,大院君怎能料到你會進宮?往往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按住葉雲舒的肩膀,“你進得宮去,隻要謹言慎行,做好分內的事,保護好帝姬。至於要做什麽,我自會有安排。”她隨之舉起左掌,“阿舒子,我知道你向來一諾千金、重義輕生,你我且擊掌為誓。”
葉雲舒緩緩伸出右手,與梁柳氏雙掌相擊。兩人雙手交握,四目相投,久久無言。梁柳氏哈哈大笑,舉起案上的杯酒,朗聲道:“阿舒子,同富貴,共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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