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乞兒
以下是啃書網KenShu收集並整理,版權歸作者或出版社。
暮春氣,正是春光融融、百花爭豔的好時節。燕京城內更是萬紫千紅、盡態極妍。右司承梁孟甫的官邸前行人來往如梭,時不時有屬官拜謁,鑾轎金鞍,絡繹不絕。而在右側的角門旁,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正徘徊不去,她麵容憔悴,蓬頭垢麵,與富麗堂皇的梁府尤為地格格不入。
門房裏走來一個管事,遠遠地瞥了那女子一眼,對兩個守門的廝奴了奴嘴,道:“那女人在門口半了。這般肮髒的模樣,呆久了讓旁人看了不好,你們過去賞她幾吊錢,打發她走吧。”
兩個廝應了一聲,走到女子近前,藍衣的廝將兩吊銅錢扔在地上,道:“喂!這是賞你的!快些走罷!”
女子抬起臉,蓬亂的頭發擋住了大半邊臉,斑駁的汙垢遮掩了容顏,已看不出本來的麵目,隻是一雙眼睛仍透著精光。她輕輕道了聲謝,慢慢彎下腰去撿地上的銅錢,藍衣廝的臉上露出鄙夷的神情,退後了兩步,用袖子掩著鼻,仿佛女子身上散發的氣味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那女子卻不以為意,反而笑著對那藍衣廝做了一個揖:“多謝哥慷慨好施。但不知你家大人是誰?”
身後那個青衣的廝沉聲道:“這裏是右司承梁孟甫梁大人的府邸。你個不長眼的乞兒,拿了錢還不快走?心官府捉了你去,定一個滋事尋釁的罪名!”
那女子的臉上堆著誠惶誠恐的笑意,臉上的汙跡被撐開了,露出一道道的溝壑,汙黑的雙手捧著那兩吊錢。她抬頭深深望了梁府的大門一眼,顫巍巍地轉過身,正要離開,迎麵卻見兩個仆役抬著一頂素帷轎匆匆而來,轎子的後麵跟著兩個年紀稍長的錦衣嬤嬤,和一個穿著淺紫色襦裙的妙齡鬟。
兩個守門的廝即刻迎了上去,躬身施禮,轎子裏的人輕輕“嗯”了一聲,聽起來像是一個年輕女人。那女乞兒卻仿佛吃了一驚,如同被釘在了地上,她直直地回轉身,一動不動地看著那頂轎子從自己身邊抬過。
轎子卻突然停了下來,轎簾被輕輕撩起,一雙纖纖素手探出來,將紫衣鬟招到近前。隱隱隻聽見轎中有女子輕輕了些甚麽,那鬟便轉身朝路旁的女乞兒走了過來,盈盈福身,恭聲道:“我家奶奶有一言請教娘子。”
女乞兒作揖道:“不敢當。”
那鬟笑道:“我家奶奶少年時曾做過一首詩,其中有一句是‘春風十裏醉煙羅’,不知下一句娘子可還曾記得麽?”
女乞兒麵露驚喜之色,大步朝那頂軟轎走去。她在轎前站定,欲言又止,終於試探著道:“子沅君,別來無恙否?”
轎中的女子“噗嗤”一笑,隨之施施然地挑起轎簾,隻見她衣著素雅,五官雖然平平,但眉宇間卻流轉著一股靈動的神韻,正是梁府的少夫人、右司承大人梁孟甫的兒媳柳氏。
梁柳氏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女乞兒,柔聲道:“阿舒子,幾年不見,你怎麽把自己弄成了這幅窮困潦倒的模樣?”
梁柳氏口中的這位阿舒子,便是已故江南道司政使謝婉芝的門生葉雲舒。但見她麵色一凜,隨之上前幾步,低聲道:“子沅君,你果真是我的貴人。”她使了使眼色,“子沅君,但念同窗之誼,能否借寶地叨擾幾日?”
梁柳氏含笑著看著她,隨之,朗聲道:“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奴才!這位娘子是我娘家的遠親,一路風塵仆仆地到京城來投奔我。好歹也是我的同宗,你們怎可薄待了她?”
那兩個守門的廝大駭,忙不迭地向葉雲舒賠禮。葉雲舒也不理會,隻是略有些詫異地看著梁柳氏。梁柳氏卻從轎中走了下來,她擰著手中的香帕,嫋嫋盈盈地來到葉雲舒身旁,握住那雙汙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盈盈地道:“外頭風大,緊站著作甚麽,進屋話罷。”
******
葉雲舒隨著梁柳氏的轎子進了梁府的後院,隨後,被仆從們引進廂房,沐浴更衣、傅粉熏香,一番調/弄下來,已是時近旁晚。於是,掌燈開宴,幾個仆役將葉雲舒迎到一處靜謐的院落。梁柳氏早已恭候多時,笑吟吟地迎了出來,牽著葉雲舒的手款款落座。侍女們魚貫而入,菜肴酒水擺了滿滿一桌。葉雲舒道:“甚矣,子沅君。何必如此客氣。”
梁柳氏卻是掩唇一笑,嫣然道:“多年不見阿舒子,我心裏實在高興得很哪。”她給葉雲舒斟了一碗酒,目不稍瞬地看著她,“阿舒子少年時乃是海量,我們一幹同窗之中,隻怕誰也喝不過你。”她端起酒盞,慨然道,“你我久別重逢,常言道,久旱逢寒露、他鄉遇故知,且滿飲此杯。”罷,一飲而盡。
葉雲舒不好拒絕,便和梁柳氏連飲了三杯。梁柳氏笑容可掬地看著葉雲舒,隨之朝四下使了個眼色,幾個服侍的仆從悄然退了下去,房中唯剩下葉、柳二人。葉雲舒放下酒杯,正尋思著如何開口求見梁孟甫,梁柳氏又給她斟了滿滿一碗酒,道:“你我乃總角之宴,自祁州別後,已整整七年有餘。而今乍見,真恍如一夢也。來,再滿飲此杯。”
葉雲舒三番兩次推辭不得,如此一來二去,便又被灌下了大半壇酒。隻是,每當葉雲舒要挑明來意,梁柳氏便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引將開去,仿佛刻意在回避著甚麽。酒酣胸膽,眼花耳熱,梁柳氏軟言細語,將少年往事娓娓道來,兩人追昔撫今,一番暢談,不覺夜已深沉。
葉雲舒此刻喝了許多酒,便有些無所顧忌起來,直言不諱道:“子沅君,我真未曾想到會在京中見到你。你如何會嫁到梁府做了少夫人?”她持著酒盞,深深歎息道,“遙想當年,諸生之中,子沅君乃是個中翹楚。你可還記得當年州試前夜,你我通宵達旦,對床夜語,許下的豪言壯語?方才在街上,我實在不敢確信轎中之人便是你,隻是你的聲音分明耳熟,子沅君,以你的博聞強識、韜略辭令,又怎甘心沉埋閨閣之間?”
梁柳氏卻盈盈一笑,道:“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亦是無可奈何耳。”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葉雲舒,淡淡道,“我柳氏乃關中舊貴,族中淪落久矣,卻是抱殘守缺,尤重族規家風。梁氏一門,四世三公,素以先皇舊臣自居。我公爹他自詡三朝老臣,日日訓誡家中老少克己複禮,極重禮教之大妨。我自從做了梁家的媳婦,便不敢再有他想了。”
葉雲舒長歎一聲,隻覺得鬱結胸中,悵然心煩,不免又想起恩師謝婉芝,更是悲從中來。隻聽梁柳氏幽幽道:“想我寒窗苦讀十餘載,也曾懷牒譜自薦於州縣,最終卻名落孫山。”她喝了一口酒,“阿舒子,功名二字,困煞書生啊!”
啃書網KenShu收集並整理,版權歸作者或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