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血
海洋的流向發生了變化，逆轉的洋流帶來強烈的風吹到小島上，還帶來了洇洇的濕氣。遙遠的海麵上有個巨大的漩渦，正是它的出現擾亂了洋流，像是一種古老的儀式，正在做著無人知曉的祭典。
陸上的、天上的動物們有的躲在洞穴裏，有的躲在岩縫中，它們躲著的地方都不同，卻都在發著抖。
印度洋、大西洋的海麵，又開始嗡嗡震動，兩座巨大的鋼鐵大陸的外殼出現了輕微的裂痕，它們正在改變形態，起伏曲折的鐵壁扭曲了它原本的形狀，它們同時發出了頻率，穿洋過海地重疊到一起，兩股頻率在海下發生了共鳴，引起了海洋生物的劇烈暴動，把漆黑的海洋攪得一片混亂。
一艘潛艇正橫跨深海，從魚群中間穿過，卻沒遭到襲擊，形同無物，如果白若看到了一定會發現這艘潛艇的材質跟那兩座鋼鐵大陸的材質一模一樣，而它的目的地也正是印度洋上的利莫利亞大陸。
潛艇內，一個金發碧眼的女人被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抓住了頭發，男人粗暴地揪著女人，另一隻手裏抓著手銬正把她鎖在桌腳上，女人的眼鏡片被打爛了一片，就連眼鏡架都歪歪扭扭地掛在她鼻梁上，她哭著低語。
“放了我吧，求你了伯利亞斯博士。”
伯利亞斯抬起一張布滿了疤痕的臉，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然後將手銬鎖上就離開了這裏。
深夜裏的大海就是一個隱形的吃人魔鬼，你看不清它，而它卻在看著你。
白若在卓穆安的懷裏蘇醒，迷迷朦朦地睜開眼睛。
她抬起手摸了摸額頭，已經不燙了，而且明顯感覺到身體好了很多，應該是卓穆安的血起了作用。
她一醒，卓穆安就注意到了。
他低著頭觀察女人的身體狀況。
“……我睡了多久？”
“不久，四十分鍾。”
白若看不清他的臉，隻好舉起手捧著他的臉摸索他的五官。
“這期間有發生什麽事嗎？”
“……沒有。”
卓穆安撒了謊。
白若摸著男人的五官，心裏自動想到了這個人用這張臉做的各種表情。
“真的嗎？真的沒有？”
“沒有。”
她掙紮著從他懷裏坐起來。
“如果沒有，那邊是怎麽了？”
她指了指坐在幾米遠的士兵們，六個抱著槍的黑影靜靜地坐成一團，他們不約而同地背對著兩人，周身充斥著一股極度鬆懈頹喪的氛圍。
這種行為在部隊裏是不允許的，他們無論在什麽時候都要保持警惕，更何況現在前有未知的大海，後有隱藏著危機的密林。
如果沒事，怎麽會這樣呢？
卓穆安沒有告訴她，伸出手將女人攬進懷裏悶悶地不說話。
白若趴了一會。
“不說也行，但你要保持警惕，海麵有點不對勁。”
“嗯，有魚群在近海徘徊。”
他一直盯著海裏。
在人類察覺不到的地方，兩股頻率交疊混響，影響著海洋裏的所有生物，它們在海裏瘋狂地躁動撲殺，而且越來越不滿足於海裏的魚類了，新進化出來的四肢在海水裏踩動，它們正練習著如何走路。
“還是做好備戰準備吧。”
白若站起來，衝著那幾個士兵呼喊。
“快撿起你們的槍，保持警惕。”
士兵們沒有任何反應，低垂著腦袋，一動不動。
白若感到奇怪，她揮開卓穆安的手朝著那幾個黑影走去。
卓穆安無法，隻好跟著她。
女人走到一個士兵身邊。
“怎麽了？受傷了嗎？”
獨臂的小兵抬起頭看了她的身影一眼，白若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真切他的存在，她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肩膀。
小兵卻像受了天大的驚嚇，猛地彈起來一把拍開她的手，還抽出一把匕首橫在身前，白若被他嚇的倒退了兩步。
卓穆安像隻箭矢一瞬間就衝到她跟前將人護在身後，他的眼睛閃著紅光，齜著牙發出猛獸一樣的低吼聲。
其餘的士兵也扛著槍或是拿著匕首對著兩人，他們的手都帶著點顫抖，黑夜中無法看清卓穆安的樣子，卻看清了那雙紅瞳。
而卓穆安卻能夠將幾人臉上的恐慌都看的一清二楚。
斷臂的小兵啐了口唾沫。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想做什麽，你們想趁著夜色把我們都殺了吧？我今天發現了你的真麵目，你就惱羞成怒了？你這個自私的怪物……滾開！給我們滾遠點別過來！”
他的精神狀態非常不好，目眥欲裂地瞪著眼，發紅的血絲像蟲一樣爬滿了眼眶，整個人就像一個臨崖的困獸。
白若躲在男人身後，她震驚地瞪大眼睛，兩隻手不安地拽著男人的手臂。
“我們馬上就走，你們別衝動。”
她將卓穆安拉走。
兩人回到剛才的地方，白若不安地看著士兵。
“你被發現了。也是，他們也不是瞎的。”
她歎了口氣。
卓穆安閉上眼睛恢複正常的瞳色，手指上的指甲也慢慢地收回去。
他覺得自己有點衝動了。
白若伸出手抬起他的臉。
“你今晚有點失控了，怎麽回事？你知道嗎？”
“……我不清楚，覺得很煩躁，平靜不下來。”
他嚐試深呼吸，卻還是壓不住心裏那股無處發泄的勁兒。
白若擔憂地看著他。
“今晚可能又出現什麽了，你應該是被影響的。”
海麵的浪濤翻湧，拍起與人齊高的浪花，借著環境，一群黝黑的海魚上了岸，它們睜著圓滾滾的眼睛一左一右盯著這兩個人堆，很明顯，右邊那堆人多一點，血氣更重。
那群士兵完全看不到向他們靠近的危險。
卓穆安擰起眉毛。
“有東西上岸了，你去躲起來。”
他把聲音壓小了。
白若馬上躲到岩石堆裏。
卓穆安舉起匕首朝士兵跑去，他看清了那堆變異魚，黑壓壓的一片讓人毛骨悚然。
那群士兵看到了卓穆安的身影，在黑夜裏奔跑速度快到像一顆子彈，他們害怕地端起槍。
“別，別過來啊！別過來！！”
白若聽到了一道槍聲，她的心揪了一下。
在那幾個人中不知道是誰開的槍，子彈沒入了卓穆安的肩膀又從背後飛出去埋進沙子裏。
卓穆安的速度凝滯了一下，接著又更快地衝過去。
十幾道槍聲和哭喊聲一起響起。
白若什麽都看不見，卻還是知道卓穆安一定是出事兒了，她著急地爬出去。
黑暗裏，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地跪下去，伏在地上低低地喘氣，血滴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敲響聲。
“背後，背……”他說。
卻被打斷了。
“你果然想殺了我們！我們哪裏對不起你嗎？”
“少將你，你的心是什麽做的？你還算個人嗎？”
“我白天還在猶豫你是不是有苦衷，現在我是真的看透你了。”
“你就是個殘暴的魔鬼！是個見不得光的怪物！”
……
卓穆安低垂著頭，他跪在地上，紅光在眼睛裏閃爍，心裏淌著的血比身上流的血多，他好像突然覺得累了。
那群士兵拿著槍對準了他，他們的嘴裏罵著粗野難聽的話。
血腥氣隨著風飄到海邊，傳到了魚群的鼻子裏，它們一瞬間好像沸騰的開水，發狂躁動地撲到幾個人身上。
那群士兵這才發現身後的危險，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槍裏的子彈已經打了一部分在卓穆安身上了，現在的他們彈藥根本不夠。
白若趁亂跑進人群，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雙赤紅的眼睛。
她躲躲閃閃地跑到卓穆安麵前，使勁將人拉起來。
她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
“振作點！他們都不是故意的，隻是太害怕了，你冷靜點，穆安，你冷靜點。”
卓穆安雙眼無神地看著麵前的小女人，突然揮手將她直接扔到一邊，白若被他甩到地上滾了一骨碌。
男人的身體加快了愈合速度，子彈被新長的肉推出體外砸到地上。
他抬起手填了下手腕上的血，然後扔掉武器，長出鋒利的指甲和獠牙，眼睛閃著陰冷的紅光，像隻餓極的野獸衝進人群裏，無論抓到什麽都用最原始的方式將其解決掉，咬著不管是人的脖子還是魚的脊骨直接一擊必殺，噴湧的鮮血把他的頭發和臉都打濕了，嘀嘀嗒嗒地流到地上。
這個晚上，沙灘上發生了一場慘無人道的單方麵屠殺。
白若躺在地上兩隻腳不停地往後退，眼前的男人令她陌生極了，而且每一個舉動都令她不寒而栗，她看見卓穆安隻要抓住了一個東西就會撲上去撕咬對方，一個個人形黑影被扯掉了腦袋、胳膊，耳邊都是悲慘的求饒聲和毒罵聲，她甚至感覺到那股濺到她身上的血還帶著一股暖暖的體溫。
白若抬起手摸到臉上的濕意，還以為是血，卻發現是自己的淚。
在太平洋，最大的海底大陸在海麵懸停，而在它下麵翻滾的海水都被染成了血紅，在烏雲和黑夜的遮蔽下隻能看到濃重的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