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死亡
「他的手能長好嗎?」
白若坐在旁邊擔心得看著在地上疼到抽搐的人,卓穆安也看了一眼,眼神裡帶著探究,但那隻手的形狀看起來好了不少了,他點點頭。
「嗯,能長好。」
體育館外面全是吆喝的人聲,無數繁雜的腳步聲踢踏著路過這間不起眼的建築,白若側著頭聽了一下,看來他們又從泥石板塊中救了不少人出來了。
醫生在外面幫忙搬運傷患,路過這家體育館的時候突然間想起來老鎮長倔強猙獰的表情,他的心裡有點不忍心在慫恿著他告訴著他這個體育館可能確實要走一趟才行了,他給同行的兄弟工人們說了一聲,然後兩隻手交叉疊在胸前糾結地走進體育館。
卓穆安一直都注意著外面的動靜,這時聽到一個腳步聲明顯是朝著他們的時候,他馬上脫下外面的迷彩外套蓋在林願身上,白若看見他的舉動愣了一下。
「怎麼了?他的體溫在下降嗎?我記得你當時沒有這樣的。」她有點擔心。
卓穆安搖搖頭「……有人來了。」
聽見男人的話,白若又看了眼地上的林願,表示懂了。
很快,一個局促的腳步聲在體育館內響起,醫生姿態扭捏卻強撐著走到三人面前。
「那位……士兵……他……」醫生低下頭看著地上被外套蓋著的林願,他有種不太好的猜測,這位朋友難道沒撐過去還是被感染去世了嗎?也是,破傷風感染說小不小,說大還是挺大的。
白若無語地咳了一聲「咳,他只是疼暈了……現在已經睡著了……醫生,來這裡有什麼事呢?」
醫生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然後又想到了自己來這裡的正題,說個實在話這種事情他有點難以啟齒,但如果真的要為了鎮長,為了安慰自己那早已沉沒的良心,說不定他也許會下跪的。
「就是……想問你們……來這個鎮子做什麼呢?」他挑了個最普遍的話題。
白若和卓穆安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點驚訝和警惕的神色。
「我們執行任務偶然經過的,醫生您不是也知道嗎?」白若笑了一下,露出和善的表情。
醫生有點羞郝,他不敢直視白若的眼睛,錯開了視線看著旁邊地上起伏錯落的破碎地板,他斟酌了一會兒,好不容易從腦子裡絞盡腦汁地擠出一句話,剛張開嘴就被白若打斷了,他半張著嘴尷尬地看著她。
「我們的任務都是機密,醫生應該不會讓我們難做吧?」白若的笑容更大了,但是眼底一片清明沒有任何笑意,她雖然常年呆在研究室里,但正是因為不熟悉人情的莽撞,和這份對社會的懵懂反而讓她膽子不小,帶著威脅態度時的眼神也如有實質。
醫生被她看得臉皮子都紅了,一張圓滾滾的胖臉爬上了明顯的紅映,整個人都局促不安地猶疑著,卓穆安往前走了一步,雙手抱臂眼神冷酷地看著他,這讓醫生更慌張了,從頭頂流下兩道清晰的汗滴到下巴上,他揉搓著雙手寒暄了幾句就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卓穆安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陷入了沉思,白若看看醫生,又看看卓穆安。
「你想到他想幹嘛了嗎?」白若問卓穆安。
「不知道,但防著總歸是好的。」卓穆安眯起了眼睛,他現在的觀察力真的很強,從一些小細節就能拆分出一個人的意圖,雖然他和這醫生接觸的不多,但他卻能直覺地判斷出這人隱瞞的事情不少。
……
醫生走在外面的馬路上,嘴上憤恨地念念有詞,他低著腦袋羞紅了一整張臉,直到走進消防局裡面的辦公室后整個人就像被點燃的竄天猴。
「鎮長!人家當兵的憑什麼要帶著我們這些累贅!您何必要求他們!我們只要熬過這一劫,還能繼續在這個鎮子里生活的!」他感到丟臉極了,雖說他是去求人家的,但他本意並不希望遷移,而這時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請求居然一下子就被白若打斷了,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就像脫光了衣服在那個女人面前,什麼都被看穿了。
鎮長難受地大力喘氣,撕拉的聲音像生鏽的舊拉閘門,又吃力又笨重。
「你!你……你有好好問他們嗎?軍人怎麼能見死不救?」老鎮長顫抖著手指抵在醫生胸前。
醫生往後退了一步錯開那根手指,緊張又尷尬的感情將他壓得喘不過氣,腦子裡也像被灌了熱水,他大叫著亂說。
「我說了!我都說了!人家說帶不走!你這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傷患,人家說養不起也護不住!」醫生整張臉都漲紅了,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
鎮長茫然若失地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又失去聚焦,散亂的視線在空氣中胡亂地遊盪,醫生緩緩地跪在鎮長床頭,伸出兩隻手緊緊地握著老人的手掌,語氣也放軟了。
「爺爺……咱就留在這做個小官穩穩噹噹地過日子吧,我爹娘和奶奶都去了,我就只有你了,咱就好好留在這吧……」他低下頭把腦袋放在老人的手掌心上。
床上的老人卻視若無睹地抽回手,他激動地從床上坐起來,劇烈的動作把他的胸口都震得悶悶暗疼,鎮長抬起手按住心口用力地又咳了幾聲。
「咳咳咳……不!不對,他們是軍人,不會放棄老百姓的,一定是他們怕咱泄漏任務內容,咱不說,咱誰都不要說,小俊,你聽我的,去把上一隻軍隊留在這的無線電找出來,我們替他們聯繫軍隊,他們一定會帶走咱們的,一定會的……」老人的精神已經令人堪憂了,他雖然抓著醫生的手,但是視線卻穿過醫生看到著空氣,散亂的視線在半空中飄忽不定,就像在對著空氣講話。
醫生扭曲了面容,他陰沉著臉湊到鎮長耳邊,壓低了嗓音。
「沒救了……一切都沒救了,為什麼呢?你想知道為什麼嗎?鎮長?」
老人緩緩地轉過頭湊到醫生旁邊,他微張著嘴巴顫微微地看著醫生。
「因為,鎮上的人都死了……」
鎮長聽清楚了他的話,也在一瞬間瞪大了眼睛,他驚恐地看著前方,視線慌亂錯雜著像注視著時空又像什麼都沒有看。老人的眼前像爆起了巨大的白光,裡面有所有早早就離他而去的人,他們都在呼喚著老人,朝他招著手「陸陽,跟我們走吧」。
醫生緊盯著老人的雙眼,不敢錯過他的任何錶情,他以為會看到驚恐慌亂或是任何負面的情緒,但他從沒有想到會看到一個和煦的微笑。
老人是笑著離世的。
「鎮長去世了!」醫生放平了鎮長的屍體,跪在旁邊低垂著頭擠出了幾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他的眼睛赤紅著,轉過身慢慢地拉開了辦公室的門對著外面的人告知這個消息。
消防局大廳里在這一時刻突然響起大大小小的悲鳴聲。
……
「還好嗎?」
白若扶起林願,這個昏迷了半個多小時的男人終於醒過來了,最令人感到高興的是,她明確地看到了林願是用原本受傷的手把自己撐起來的,看來已經好了。
林願獃獃地看著自己的手臂,握了幾下拳。
「好……好像……好了?」他還是有點不敢置信「那…那我現在,會有治癒能力嗎?」
白若看著他勾起了嘴角,還是這麼傻。
「有啊,怎麼沒有,你還會變身呢,變成超人衝出地球。」她揶揄著這個傻大兵。
林願聽見她的話頓了一下,抿了下嘴看著她,聽第一句的時候他是真的開心了,但是聽到後面他就知道這女人在逗他呢。
「是嗎?那我一定給你留一顆好一點的星球。」
兩個人坐在裡面你一句我一句地鬥嘴,而卓穆安在體育館門口,他從剛剛開始就聽到了一點奇怪的動靜,而且原本馬路上很嘈雜的聲音都消失了,現在仔細一聽才發現居然是哭聲,他奇怪地看了一眼街道,外面真的空無一人。
白若和林願走到他身後。
「怎麼了?」林願問卓穆安。
卓穆安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睛像個X光掃描儀一樣盯著他的手臂盯了幾秒才慢悠悠地移開視線。林願有那麼一瞬間居然感受到壓力了,他聳了下肩膀。
「有人在哭。」卓穆安把食指豎起來立在嘴邊。
「剛經歷了大地震,有人哭不是很正常嗎?」白若好奇地看了眼外面。
「是所有人都在哭。」卓穆安皺著眉頭。
三個人屏住了呼吸在門口聆聽,雖然外面的風不大,但是那下降的溫度已經將這三個人的鼻子都凍紅了。
白若側著耳朵,她只能聽見隱隱約約的嗚咽聲,而且沒有轉化的物種能力,只能像個普通人一樣精神傾聽,林願抖了下耳朵,有幾撮金色的絨毛出現在耳朵後面,他聽見了哭聲的方向,確實有很多人在哭,而卓穆安則清晰地聽見了哭聲的人數還有位置,像個雷達一樣甚至將模糊的畫面投映在他的腦子裡。
「他們都在消防局裡,應該是出事了,那個醫生也在。」卓穆安低下頭看著白若。
白若抿了下嘴,她想了一下。
「裝不知道吧,這是別人的事情……」
……
「鎮長躲過了地震和雷暴,但是卻沒有躲過病痛的折磨……」
醫生站在所有人的前面,旁邊平放著鎮長的屍體,他哽咽著給所有人開臨時的追悼會,還沒有講幾句就情緒激動地崩潰大哭甚至無法張口。
好幾個人走上來挽住醫生的肩膀。
「沒事,你爺爺他走得很安詳……」他們心疼地摸著醫生的腦袋,這一家人也是多劫,這孩子的爸媽很早就去世了,留下他跟爺奶一起,但是疼他的奶奶又在幾天前被那些野獸吃掉了,現在病魔還帶走了他唯一的親人,真是可憐的孩子啊。
醫生一抽一噎得輕輕推開旁邊的人,強硬地挺直了脊背看了眾人一眼。
「我們一定要撐下去,這個鎮子還有救,我們不能離開這裡。」
眾人聽見他的話都低垂著腦袋,他們的家,親人都沒了,連一個可以安居的房子都沒有,這讓他們如何在這個地方繼續落戶。
醫生有點著急,他激動地瞪大了眼睛。
「我們已經救了很多人了,你們想拋棄他們嗎?咱大家都要留在這裡好好地守著這塊地方,這可是我們百年的根啊。」
他的話起了小小的作用,至少在倖存下來的老人的心裡引起了共鳴,他們還有祖墳,還有祖上留下的東西,這個鎮子確實是他們的根。
醫生扯起一個小小的笑容,動搖了就好,動搖了就好。
「先休息吧,有力氣的兄弟跟著我一起去救人吧,謝謝你們了。」
大廳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搖著腦袋有點茫然,雖然想離開這裡重新開始,但他們確實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有幾個呆不住的男人站起來跟著醫生一起出去。
幾個人在外面勤勤懇懇地挖鑿著地面,幹了半個多小時后醫生放下了工具,他給其中一人打了個眼色就朝著一個角落走過去。
「怎麼樣?找到了嗎?」
醫生站在角落裡,那個人接收了他的信號跟在後面。
「還沒有,但是能確定在哪了。」身後的人回應他。
「要趕緊找到,我會盡量拖住村民的,你儘管找。」
「好。」
男人點點頭,醫生拍拍他的肩膀正要離開卻被那人抓住了肩膀。
「怎麼了?」這人干慣了粗活,醫生突然被冷不丁地捏了把肩膀差點給他捏碎了。
「那新來的呢?」那人問他。
醫生皺了下眉,像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回憶。
「不用管他們,那三個都是軍人,會引來麻煩的,但是如果他們添亂就一起處理了。」
「知道了。」
……
「我們要走了嗎?」
白若攏緊了外套,這溫度下降地太快了,而且這個鎮子資源短缺得太嚴重了,剛剛這些村民好心分發給他們的吃食完全不管飽,反而更餓了,現在又冷又餓難受得很,再說了,他們也不熟這個鎮的,不能強佔人家的資源了,林願的嘴巴里還在咀嚼壓縮餅乾,聽到白若的話也看向卓穆安。
卓穆安看著面前的兩人,然後伸出手揉了把白若的腦袋。
「先不急,我們至少要把車子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