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對峙
天還沒全亮，這個被拋棄的鎮子已經喧囂得就像徹夜不眠的篝火之夜，少數幾個小小的區域有明顯的火光閃爍將周圍的房屋樹木都一燒而盡。
幾輛從海邊開向鎮子外的卡車在地面上摩擦的動靜把這塊因為前不久的地震而破壞得四分五裂的地面震得更加殘破不堪，如果從高處看完全無法看出來這塊地方曾經也鋪滿了水泥。
白若迷濛著摸到身邊的床位沒有熱度，應該是卓穆安一晚上都沒進來睡，她發了一會的呆，耳邊都是嘈雜的噪音把她吵清醒了。白若從床上坐起來用被子捲住身體走去陽台，果然，卓穆安還是像睡前一樣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毛衣站在欄杆邊上，她走過去。
「在撤離了嗎？動靜好大。」
「嗯……走不掉了，地下的東西被吵醒了。」
「天啊，要上來了嗎？」
白若震驚地捂住嘴，她後退了兩步然後直接朝著卧室跑去換衣服。
昏暗不起眼的巷子里，林願順著外面的水管攀上二樓，恰好落在卓穆安的旁邊。
「鎮子東面已經塌了，看到了一部分龜殼。」
他的上半身長出一層茂密的貓毛，蓬鬆的貓尾在褲腰上面脊骨的位置不停地搖晃。
「原來跑到那邊去了。」卓穆安拿過旁邊的大衣穿上。
「博士呢？」林願朝客廳望了一下。
白若拿著毛巾正在洗臉，當門開著的時候這個房子的隔音確實不太好，關上后倒是什麼都聽不見。
「怎麼了有事嗎？」她問林願。
「我看到是一隻巨龜，會是玄武嗎？」
白若愣了一下。
「不一定，玄武的話，有點離譜了……難道還有……」她想說難道還有龍嗎？但是浴室鏡子的反光讓她正好看到卓穆安的側臉，還真是有龍。
「還不知道呢，別亂猜，古神話也有不少龜型的生物。」她說。
林願點點頭，站在卓穆安旁邊一起看這個亂七八糟的鎮子。
鎮子一片狼籍，每一個人都趕著要逃命，但是卻又貪心得想趁這個機會拿點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幾乎每一塊地方都有打鬧尖叫的聲音，那些突兀的火光就是燒殺搶掠時無意中產生的。
「奶奶呢？」
卓穆安偏過頭看了林願一眼。
林願從兜里拿出一個黑色的口罩笑了一下。
「我帶上口罩把人送去基地了，第二輛卡車……現在的話應該出鎮子了。」他抬起頭看了眼卓穆安，把口罩扔到一邊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她女兒陪著。」
白若穿上羽絨服走出來，給他們兩人都遞去一杯熱水。
「謝謝你，真的。」
「小意思。」
……
「人都撤離得怎樣了？」
周先銳站在樓層陽台俯視這個小鎮，從這個角度可以看清楚每一塊地方的景象，他從凌晨開始已經在著手安排撤離了，但是現在就快要天亮了，這些卡車還在慢吞吞地待定，幾乎沒幾輛能派出去的。
「大部分居民都撤離了，還有小部分在鎮子上劫掠。」
蕭影站在他旁邊，眼鏡被他摘下來掛在衣領子上，一雙淡黃色光圈的眼瞳正環視著這個小鎮。
「那兩個人呢？」周先銳問。
「還在旅店，站在陽台上。」
「……看到林願了嗎？」
周先銳轉頭看著他，銳利的藍眼睛盯住蕭影的面部表情。
蕭影笑了一下「不在，沒看到。」
周先銳沒有說話只是裹緊了大衣然後轉身朝樓下走去，蕭影卻站在原地沒有跟上，他凝神盯著那棟顯眼的旅店，嘴巴突然變尖化成一個淡黃色的堅硬鷹喙，他清晰地看到那棟旅店二樓的陽台上有三個人影。
……
「我們要什麼時候離開？」
林願走進客廳，他實在是受不了這麼冷的天氣了，明明現在才八月。
「再等等。」卓穆安說。
白若兩邊看看，最後還是走到陽台上。
「要等到什麼時候？」白若問。
「再亂一點……」
白若順著男人的視線看去，東面坍塌的那塊地面像開拓了一個地宮，層層疊疊的磚石直往下延伸像一個階梯一樣，再亂一點？那就是要等那隻巨龜出來吧。
又過了幾個小時。
地面上的動靜就像地震后的餘震，小汽車、麵包車、大貨車等交通工具爭先恐後地搶佔道路，在地底下，無數細碎的岩石塊從地表層砸下去，地底坑洞被這場波動改造得越來越大。
他們三人在旅店裡休息，有兩輪遷徙的汽車來邀請都被他們拒絕了，卻還是等不到那隻巨龜。
「天已經大亮了，你們真的確定龜會出來嗎？」
林願有點焦急，他在客廳里踱步轉來轉去。
卓穆安卻老神在在得坐在沙發上看書，拿的是在從這個旅店裡翻出來的雜誌。
「不出來不是更好嗎？我們就安全地自己離開。」他說。
林願卻還是平靜不下來，他哪怕安靜地坐在客廳里還是覺得額頭在出汗，背上已經有細細密密的汗珠了，他收回因為激動過頭冒出來的貓尾巴走到陽台上，不被冷風吹一下他實在是無法平靜。
白若坐在卓穆安旁邊，靠著男人的身體在慢悠悠地品茶。
「看來貓這種動物的確是會預測災難呢。」
塌轉過頭看著陽台和客廳之間的玻璃門，在她眼裡林願就是一隻大金色的貓正在暴躁地抓狂，白若搖了搖頭，貓果然是很難理解的動物。
門突然被人敲響發出沉悶的實木敲擊聲。卓穆安合上雜誌回頭看了陽台一眼，那隻橘貓已經翻出去了，還算有眼力勁兒。
白若拉開門，門外是周先銳和蕭影兩人。
「周隊長？」她挑了下眉，心裡卻猶疑著猜測門外兩人的意圖。
周先銳笑了一下，側身從白若身邊走過朝著卓穆安走去，蕭影在他身後禮貌地對白若點了點頭，臉上的眼鏡還是掛在衣領子上。
白若看了眼他的淡黃色眼睛，又想了想林願那雙金瞳，顏色挺像的，就是不知道物種是不是一樣。
「少將，不走嗎？」
周先銳自己拉過一張椅子坐到卓穆安對面，他看了眼這個逼仄的空間，好像還真是沒什麼地方能藏人了，但是他知道林願一定在這。
「現在才覺得我這鎮子好，不捨得走是不是太晚了？」他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白若坐到卓穆安旁邊，蕭影跟在她後面卻徑直走到陽台上。
白若看到蕭影的走向皺了下眉了下眉，卓穆安卻微笑著牽住女人的手。
「底下的東西還沒有出來，晚點走也不急。」他抓著白若的手細細撫摸她的手指。
「我要你現在，馬上走。」
周先銳向前傾了一點，兩條腿岔開架在凳子前，手交疊相握著撐在膝蓋上，面前的茶杯生氣一層薄薄的水汽暈暖了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他的臉依然面無表情，但是瞳仁上的藍光卻帶著威脅的意味。
白若看著她，忍不住笑了一聲。
「周隊長你這前後變化挺大的。」
在場的人都聽出來白若的意思了，就像雙關，繼是現在也是曾經。蕭影走進客廳，打破了這個小空間里的一點不愉快。
「人都在樓下了，請你們跟我們一起撤離。」他說。
卓穆安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然後側著頭對外面聽了一小陣子。
「好，走吧。」
他拉起白若，兩人率先走出房間。
周先銳看了蕭影一眼，又看向門口的兩人。
「找到林願了嗎？」
「沒有。」
周先銳皺起眉頭，他有種不詳的預感，這兩人一定給他找事兒了，但撤離在即也容不得他去找茬了。
……
海浪呼嘯，一個粗大的鷹頭從岩洞里鑽出來，眼瞳冒著淡棕色的幽光，它把腦袋湊進海里喝了幾口鹽水，然後又退回那個巨大的岩洞。
……
一隊扛槍的士兵舉著槍用槍口指著一男一女壓向鎮外，像押送犯人一樣令被押送的人感到渾身不自在。而白若和卓穆安就是被押送的人，她回頭看了眼身後那個坍塌的巨坑的方向，又看了眼隊后的周先銳兩人。
「要出來了嗎？」
「嗯，它開始移動了。」
白若不安地抓著卓穆安，男人低著頭傾聽地底的動靜，他的大腦感應部位接收到清晰的滑動聲，噼里啪啦的碎石撞擊聲，那隻巨龜從海里爬向東面那塊坍塌的洞口了。但是現在他們正朝著西面撤退，就算那隻龜出來了也無法製造任何慌亂，情況似乎僵住了。
隊伍路過入山口，激烈的呼嘯風聲把這幾人吹得四分五裂，持槍的士兵都被迫放下機槍掛到身後。可能是早上撤離時碾碎了道路的碎石，這裡現在的沙塵實在是太多了，每個人視線都被沙塵蒙住。周先銳心裡的不像預感越來越重，他隱約覺得有詐，抬起頭在眼睛里轉起明亮的藍光準備好隨時轉變，視線也緊緊地抓住中間那兩人。
「到山口了，那隻龜呢？」
白若低著腦袋，一隻手臂橫在頭上遮擋風沙，她覺得說這幾個字都被迫吞了沙粒。
「再等等。」
卓穆安將她護在懷裡，脊骨上的鱗鰭蠢蠢欲動地蠕動，好幾次都差點將尾巴伸出來。他聽了聽地底的動靜，還不夠，太安靜太沉穩了，還需要點契機刺激那個大傢伙。
紅色的眼睛轉向身後，與那雙藍眼睛正巧對視到一起。
一伙人艱難地走過山口，原本正常速度遇上這陣風沙頂多也就慢一點，但是中間被押送的兩人卻拖拖拉拉地愣是把時間給凝滯住了。
他們身後的士兵有點不耐煩，眯著眼睛將槍口指上兩人的背後，把槍口頂住了白若的背，尖銳的觸感在她的脊背上，鮮明的存在感讓她無法忽視地驚叫了一聲，害的她又吃了一口塵。
卓穆安察覺到懷裡的人和身後的人的不對勁，他現在原本就很敏感，懷裡的人發出的驚叫聲直接扯斷了他腦子裡的神經，龍角極速從額頭上爆出來，兇狠的龍首朝著身後那名士兵嘶吼出聲。
隊型一下子就被打亂了，受到驚嚇的士兵舉著槍朝卓穆安掃射，有幾個年紀小的士兵大叫著對身邊的隊友無差別攻擊，卓穆安用背部替兩人擋下了大部分的槍擊，子彈從他的肉里被推出來然後癒合。
周先銳朝天開了一槍，卻還是無法平靜下士兵們的暴亂，站在山口承受那場大風原本就讓大家都心裡敏感了，突然在人群中出現一個異獸直接就潰散了民心。
他憤怒地變成英招，巨大的翅膀和矯健的馬身將衣服撕成碎片，蕭影退後幾步跑到一邊，他原本就不擅長戰鬥，更別說要跟中間那隻龍打了。
卓穆安把白若保護得緊緊密密的，兩隻手卻像瘋了一樣朝著士兵們揮爪，山風把血滴吹得滿天都是，濃烈而巨大的血腥味一下子發散出去了。
地底下的巨龜停住了前進的腳步，它昂起獸頭在底下嗅吸，一條鮮紅的信子從它嘴裡吞吐，它轉了個方向朝著西邊滑去。
周先銳張開巨大的翅膀，順著風朝卓穆安扇動了幾下，他的翅膀帶動的風和山風結在一起，巨大的颶風將卓穆安掀離地面幾寸。
白若嚇了一跳，抱緊了男人的腰。
卓穆安眯起眼睛，他乘著颶風抱著白若朝著山口衝去，周先銳原本就盯著他們，現在看到兩人的意圖更是馬上收起翅膀踢踏著馬蹄朝他們飛奔過去，一前一後的衝刺卻都被山風拖了幾秒但強勁的身體素質讓他們保持著極快的速度奔走，黑色的身影和虎紋身影在山口相遇，周先銳朝前邁出一步，騰空飛起就要砸到白若身上。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黃色的身影像閃電一樣將白若拉走衝進山裡。
周先銳踩到地上，只看見一條轉瞬即逝的貓尾，他憤怒地噴了幾聲鼻息。卓穆安手裡一松就朝後面退開幾步，他弓下脊背將鱗鰭高高聳起，四肢也被鋒利的鱗片包住，一條巨大的尾巴從衣服里伸出來將衣擺撕裂了一道。
卓穆安轉變成的黑色巨龍騰騰飛起，周先銳回過頭看向天空，四面八方聚集而來的烏雲將這一小塊地方遮罩得密不透風，山風在烏雲下打轉形成颶風擋住了他們前往鎮外的道路。
黑龍在深厚的烏雲層里遊動，引起無數道細小的閃電在天上閃爍。他看到周先銳拖著蕭影飛走的身影了，也看到那些四散而開的士兵，但最重要的是他聽到地底的動靜來了。卓穆安躲在雲中嘶吼出聲，伴隨著龍鳴一道巨大的如天柱一樣的閃電將地面砸出一個口子。
地面順著口子裂開一道比之前還大的裂縫，英招伸出翅膀撲飛向天，蕭影坐在馬背上慢慢地伸出一雙巨大的鷹翼，他飛到一邊和英招並列著。
黑龍在天上遊動，喚出一道道巨大的閃電朝著同一個位置劈去。
地底的那隻巨獸頂著閃電昂首嚎叫著爬出了地面，閃電打在它的龜殼上卻沒有產生絲毫裂縫，他們看清了巨獸的全貌。
一個巨大的龜殼，蛇頭朝著他們吞吐信子，後面卻還有一個憤怒尖叫的鷹首，居然是一隻蛇鷹共體的大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