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異變
從鯤嘴裡發出的巨大海風像攜帶著能量席捲了周邊的海域,將海浪卷到幾層高,甚至還差點把白若重新掀回到海里。那頭巨鯤抓狂的咆哮聲還蓋過了卓穆安帶來的響雷,將在場的人都震得耳朵產生大小不一的耳鳴聲。
它高昂著頭顱伸展開了魚鰭,魚尾正不安而憤怒地拍打海面,英招扇動鳥翼逃到了幾十米的高空,卓穆安的手還抓在那坨爛肉裡面,緊緊地抱著那根白骨,以全身的重量往外掰扯。鯤疼地使勁掙扎,像瘋了一樣躍水,但每次只要動作大一點就會導致那根白骨被卓穆安撕出來的可能性又提高一點。
卓穆安掛在鯤的背上,像只甩不掉的煩人水蛭,鯤身上流出來的血順著他的手臂流進了他的衣服里,又被突然打過來的海浪沖刷乾淨,重複了幾次。
白若遠遠的看著,那隻巨鯤的眼睛被那層在外圍的綠色幽光圍住了,金黃色的獸瞳被染成了綠色。
三艘戰鬥機在上空朝著頭顱的坑洞掃射,迸射出了一大攤血液。
鯤的吼聲漸漸凄厲起來,它合上了巨嘴,一頭扎進海里掀起了一道巨大的海嘯。卓穆安被迫潛到水中,他鬆掉力氣,把手從魚背上抽出來。
那頭鯤一個勁兒地游向深海,背後流出一道血浪把遠處的變異魚吸引了回來。卓穆安隨手在海里撕了幾條,然後蹦出海面,朝白若急速游去。
幾艘戰機停在身後的荒島上,卓穆安抱著白若游過去匯合。
「臨時特種小隊,隊長周先銳。」
那隻英招從天上落下來變回人形,他換上了一套嶄新的軍裝,規規整整地站在海邊,身後跟著三個同樣穿著軍服的人,四人抬起手朝他敬禮。
卓穆安抱著白若,渾身上下都在滴水,他的袖子剛剛在鯤的背上被鱗片撕破了,雖然一同撕裂的還有手臂,只是早就癒合了罷了,男人也回以一個敬禮。
「前獵鷹隊長卓穆安。」
「很抱歉你們損失了一個兵。」白若朝周先銳也敬了個禮,她們兩人中,總要有一個是去應酬的,很明顯,卓穆安在那一晚后就不會去做了。
周先銳搖了搖頭。
「為國捐軀,他會記入烈士紀念碑中。」
六個人在海邊生好了火,然後士兵們圍成一團到一旁開會,他們失去了一個夥伴和一艘戰機,需要重新修整下這場撤離行動了。
白若一個人坐著烤火,她靜靜地看著海面,落日的餘暉透過烏雲層給海面鍍了一層微光膜。
她只是發著呆,不想參與那群士兵的討論。
因為只剩下一艘雙人座的殲-10,所以他們幾人決定由周先銳轉變成英招自行飛翔,由卓穆安駕駛殲-10帶著白若,而其中一艘殲-6則清空負重物搭載多一個人。
「還冷嗎?在想什麼?」
卓穆安從機艙里拿出一條毯子蓋到白若背上,女人就勢縮進他懷裡拱了個舒服的位置然後輕輕地搖搖頭,她抬頭看著卓穆安張了張嘴。
「少校。」
周先銳坐過來打斷了白若,白若剛張開的嘴巴又閉緊了。
卓穆安頷首,他低頭親了親白若的額頭。
周先銳捂唇咳了一聲。
「少校,博士。你們還沒回國想必是還不清楚現在的形勢,很抱歉總部不是特意這麼晚才來接你們的,實在是抽不出人手。」
「是啊是啊博士,你們還不知道吧,全部都亂套了!我們的總部在四天前才慌亂地撤進了防空洞里,我們也應接不暇啊。」
白若皺起眉頭,四天前就亂套了,這事兒發生得還挺早,看來陸地的情況比她想的嚴重多了,她接過士兵遞來的速食湯吮了一口,一大股調味料的味道充滿了口腔。
「……那人民呢?」
周先銳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出聲。
剛剛插話的那個士兵明白他的難處,只好接了話頭。
「……當然,不是全都能躲進防空洞的。他們留在地面上,但是不用擔心,地面也有很多不願意撤離的正付要員。」
白若瞭然地點頭,從看到那兩艘雙人的殲-10后她就隱約猜到正付的決策方向了,但在這要緊關頭,這種決策反而不利於團結。
「陸地上的問題,不止是變異動物吧。」
周先銳扯起嘴角苦澀地笑了笑。
「是的,博士。其實從一周前就開始不受控了,烏雲的出現讓人民都產生了恐慌,更何況這些突然上岸的變異魚類,他們開始求救,但是總部實在是應接不暇,我們不可能照顧到每一處。直到陸生生物也開始變異,地面上的情況就更惡劣了。
他們開始組建互助兵,不再向正付求救,以英雄組織的形式收容被正付遺忘的難民。但是直到兩天前,正付兵和互助兵去了同一個地方救援,起初雙方還算和睦,至少沒有明爭暗鬥,但是在當天下午卻發生了一起慘案。
一對父子在正付兵安排的收容所內被變異生物偷襲,最糟糕的是這群父子的親人在互助兵當中,矛盾一下子就放大了,在爭執的混亂中一名正付兵的槍走火,射殺了那對父子的親人,兩方算是正式撕破臉了。」
白若和卓穆安皺著眉頭,後面發生的事情他們大概能想到了,所以總部確實是自顧不暇。只是這事兒也太蹊蹺了,老土的劇情安排,就像電視劇一樣狗血,在這種時候走火的槍會剛好殺死那個親人,不怪白若多心,她只是覺得可能有點問題,還需要再調查一下。
但白若現在想太多也沒用,這些事只聽一方的結論指向性太明顯了,真要調查也得等她回國再說。
「那你是什麼情況?」白若抬起下巴指了指周先銳。
他身邊的另一個小兵搶在周先銳開口之前趕緊先回答,聽這些彎彎繞繞的讓他可憋壞了,還好終於找到感興趣的話題了。
「哎哎哎,你是問那隻飛馬吧!這事兒可奇了,咱好多人發高燒的人病好后都能變身了!那隻飛馬啊就是咱隊長,可帥了!」
周先銳尷尬地咳了一聲。
「少校也能變,博士問的不是這個。」
白若笑了笑。
「我是問你們現在的轉變現象已經是常態了嗎?」
那名小兵這才反應過來白若的問題,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還偷偷地看了眼面帶戲謔的卓穆安。
「嘿嘿,不好意思。我自個對這事兒太稀奇了,都忘了少校能變龍了。其實你們是想知道這事兒會不會被帶去做實驗是吧?這事兒可不好說,但至少現在大家都光明正大的變身了。」
白若聽了小兵的話后心裡大概有個方向了,看那小兵的反應,陸地上被抓去做實驗的人也不是沒有,只是現在能轉變的人佔了大部分,所以反而產生了一種默認的人權,他們不敢也不能再亂抓了。只是這些人是發燒后才產生的變異,這是內部基因後天發生轉變導致的副作用嗎?
白若能想到這層默認的人權,卓穆安自然也能想到,否則他也不會這麼直接就暴露了。但出於安慰,他還是低下頭把下巴貼在白若頭頂上磨了磨,又偏過臉親了親女人的臉頰。
「別怕,我會保護好我們的。」
「保護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兩人又膩膩歪歪地摟到一起了。
那幾個大大咧咧的士兵只是看了一眼就假裝沒看到,側過身坐到一起嘰嘰喳喳的聊天。
「咱隊長的飛馬看起來還挺帥啊,但是我都沒想到少校能變身成一隻龍,這更帥了。」
「但我看隊長能飛還是好一點的。」
「龍怎麼不能飛了?說不定少校是不願意呢!」
白若聽到這些話還是忍不住笑了,真率直。
而周先銳卻總覺得他們說的變身就是沒有白若說的轉變來的好聽,好像少校能變成帥氣的龍但只要用上變身就不厲害了,他訕訕地抬起手摸了摸鼻尖。
「這叫轉變。」他還是忍不住糾正了那群人。
太陽在烏雲層后悄然無息的落山,一顆明亮的明月爬到天上,躲在烏雲後面,他們輪著站崗,上半夜先是兩個士兵,白若和卓穆安抱在一起靠在機翼下方。
「你今天想說什麼?」
卓穆安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將人連著被子一起抱進懷裡,白若感到舒服極了,頭靠在男人的頸窩裡舒舒服服地喟嘆出聲,她折騰了一天早就累了,迷迷糊糊地抓不準卓穆安的問題。
「什麼?」帶著點微弱的鼻音。
「沒什麼,睡吧。」
白若閉眼眯了好一會,她的腦子裡早就含糊成一團泥了,但在睡著后還是夢著卓穆安的問題,她實在是提不起勁兒去理這個頭緒了,朦朦朧朧間又夢到了白天那頭巨鯤,實在是太驚人了,這場變異還能讓她看到鯤。
鯤……鯤?
白若的意識突然清晰起來,她想起來下午自己想說的事兒了。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
其實鯤鵬一體說自古以來就有過這種猜測,雖然這是基於浪漫主義的自由情懷,但山海經何嘗又不是想象產物,在現在這個世界里,科學探索已經不一定能成為辨別真假的方法了。
她扭過頭看向這個平靜的海面,還是嘆了口氣,今晚太安靜了,海底又有什麼東西正在冒頭啊。
卓穆安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
「快睡,明早就走了。」
「我知道,但今晚不是太安靜了嗎,我總覺得不安。」
卓穆安卻笑出了聲。
「你睡的太熟了。」
他偏過頭讓白若看身後,站崗士兵已經換了一批了,他們身上濺滿了鮮血,一個淺淺的坑裡堆滿了變異魚,變異獸的屍體,高高疊著都塊埋不住了。
白若還是有點不安。
「保持警惕,特別是海里。」
卓穆安收緊了手臂,白若打了個哈欠再次沉睡。男人親了親她的嘴,抬起頭看著海面眼睛里轉了一圈紅光,同時周先銳在隔壁也換成了藍色的眼睛,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海面,都理解了對方的意思,海里,又有個大傢伙準備出來了。
次日一早,他們收拾好東西給戰機填充好備用油料準備出發。
白若站在海邊打著哈欠,手中捧著一盅昨晚喝剩下的殘羹,她在心裡不詳地幻想,那隻鵬會從海里出來嗎?
英招一馬當先,三艘戰機緊隨其後,他們一開始就先提高到能達到的最高海拔,白若坐在卓穆安身後,兩隻手緊緊地揪住安全帶,她的頭盔上別著一個小麥克風。
「你們飛這麼高是知道海里有個大傢伙了嗎?」她舔了舔唇瓣。
「博士你知道是什麼嗎?」
士兵好奇地問。
「鵬。」白若非常肯定,她還記得那隻鯤的眼睛,已經徹底變色了。
卓穆安挑了挑眉,他還記得逍遙遊。
三艘戰機保持高速在空中飛行,他們一前兩后像幾隻南遷的候鳥。直到過了印度尼西亞群島他們才放鬆地聳下肩膀,還好起早了,那隻鵬還沒出來。
但是還沒等他們輕鬆幾分鐘,整個印度尼西亞就被一場大海嘯吞沒了,他們從雷達上看著那場突然出現的海嘯,還沒回過神就看到了令他們顫抖的景象。
一隻巨大的深褐色鱗翼從印度尼西亞的中間高舉起來,最高的那片鱗差點就能碰到天了,很快,另一隻同樣的鱗翼也從海里掀起來,那雙巨翼比鯤要大多了,它扇起來的時候甚至把海水都打到天上,更何況它還在起飛,撲騰著把海嘯都打去了太平洋,巨大的浪把太平洋上的懸浮大陸幕牆都碰濕了。
白若愣愣地看著那雙鱗翼,她掙扎著扯住安全帶趴到窗邊往下看,正好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綠色獸眼,那隻鯤真的變成鵬了。
鵬浮出水面,它每扇一次翅膀就刮出來強等級的颶風,把幾艘戰機的陣型都打亂了,卓穆安專註著駕駛,那兩艘墊后的殲-6必須保證前面戰機的安危,但同時也保持高速行駛。
一聲洪亮的鷹啼響徹雲霄,傳到了全世界人民的耳中,離得近的人忍不住捂著耳朵跪在地上,更別說天上就在旁邊的人了,那兩艘墊后的殲-6駕駛航線已經錯亂了,一高一下地顛簸著,兩名駕駛員正難受地控制操縱桿,兩個機艙里的三個人的耳朵都在流血,戰機的前窗玻璃被震裂了,迎面而來的颶風和高空的壓強讓他們呼吸困難,已經危在旦夕了。
周先銳焦急得撕扯著嗓子大叫,四隻馬蹄虛無的在空中亂踩,他看到那兩艘殲-6跟不上隊伍了,遠遠地落在後方,白若和卓穆安在他後面,只能擔憂地看著雷達。
巨大的鵬已經橫平在空中了,它眨了眨那雙巨大的綠眼睛,又短暫地叫出一聲鷹啼,然後直衝而上一口吞下了兩艘殲-6。
白若看著朝後面衝去,與他們擦身而過的英招,腦子裡想象出了周先銳撕心裂肺的吶喊聲,一種感同身受的無力感也突然縈繞了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