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草族秘術
澄春殿
殿門外,小宮女緩緩走進這座冷清的宮殿,待回頭瞧見她家主子在梳妝後,便悄然關上了門。淑婕妤坐在鏡子前,看著那進來的小宮女小心翼翼的模樣,輕聲笑了出來,“看,本宮多令人害怕。現如今,就連你們這群一同跟著本宮做事的人,走動都躡手躡腳的。”
“娘娘多心了。”小宮女走到她身後,接過梳頭的工作,柔聲勸慰道,“奴婢們做事本就小心,近來不過是知道娘娘懷了小皇子,才更為小心些。不然出了事,陛下可要怪罪奴婢們的。”
“陛下他早就忘了我了。”若是還記得那些情誼,做事又豈會這麽絕,便是她有了他的孩子,都未能力挽狂瀾。思至此,她的心底,再次被那些無力感填滿。一點一點的,將她淹沒。
“娘娘忘了?太醫前日來診脈的時候才說過,您現在脈象不穩,因此不管做何事,都要放寬心。而且,奴婢也不覺得陛下就放棄您了。您看,發生了這麽大的事,現下陛下還讓您去見上官大人。且,宮中其他的娘娘對您,也是恭恭敬敬的。前些日子宮中那許多謠言,也都被陛下壓著呢。奴婢瞧著,陛下對您,還是用心的。否則的話,也不會讓奴婢來伺候您了。”
上官家倒了,淑妃被降位,雖說她還懷著孕,但按照南唐的習俗,有孩子的罪妃,是不能有人近身伺候的。反而要派人看著,以防出事。
“你原先是哪家的婢女,話怎的這樣多?!”不僅話多,還句句精道,心思剔透。
“奴婢原先,是伺候皇後娘娘的。”那宮女話一落地,淑婕妤便頓了頓。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問道,“皇後去世前,有說什麽嗎?!”
“奴婢那時是跟著青苓姑姑的,皇後娘娘去世時,奴婢還小,所以未曾進內殿。娘娘逝後,憑著陛下對娘娘的愛重,我們這群從皇後宮中出來的,都被分到了崇政殿,一同受崇政殿的教習姑姑管著了。”
“看來陛下,確實記著我。”隻是不知道,他記著的,到底是我,還是我肚裏的孩子了。
窗外,太陽已經漸漸落了下去。她瞧了瞧自己的妝容,便淡淡道,“不過是一次家常見麵,不必打扮得太過精致。”
“娘娘,好不容易去見一次上官大人,自是要妝得精神些,否則大人如何放心呢?!”那小宮女幫她梳了個挺精神的頭,歎息道。
“隻有本宮把他的命保下來,他才能真的放心。”說到此處,她又覺得口中幹澀,似是一種從心頭湧出的苦,全數淌了出來。她仰頭,看著小宮女神采奕奕,那雙眼裏閃著幾束希望之光,心中忽然一動,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月泉。”
“若我,還能有你一半的希望,或許還能掙紮著活下去”她說話的聲音太小,月泉聽不清。她隻知道,時辰快要到了,手下便快了些。
大理寺
對於再次見到淑婕妤這件事,甄少遠並不驚訝,他很平靜地迎了出來,道,“臣見過婕妤娘娘。”這次的禮,比上次簡了些,“娘娘快些去吧,莫要誤了時辰。”言罷,他便示意身邊的獄丞領著淑婕妤,禮也未行,就離開了。
月泉立在淑婕妤身畔,看著甄少遠的做派,嘟囔道,“這群小人可真是踩高捧低,現下,連該行的禮都不行了。”
“哎,本宮已不是妃位,隻是個小小的婕妤。對於三品的大理寺卿來說,自不是什麽。更何況,甄大人又得陛下信任,能行個禮,已是對我這種罪妃的厚待了。”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似乎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月泉卻仍覺得心有不甘,“娘娘!”
“好了。咱們還是快去看看我父,這麽多天不見了,本宮還挺擔心他的。”
“諾。”
月泉領著她,跟著前頭的獄丞,一步步地朝著監牢走去。
她依稀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還有很多禁軍衛士守在這監牢門前,現在怎的都撤了?!淑婕妤深感奇怪,她上官家作為虎族嫡係後裔,這些年無論是在江湖還是朝堂,留下的勢力都不少。雖然龍皇此次確是雷厲風行,手上又握著那麽多證據,背後又有西梁施壓,但江湖上還是有許多與父親交好的朋友,朝中也有不少旁係有千絲萬縷的牽連。
難道,他就不怕有人劫獄嗎?!
大理寺的監牢可不似宮中的死牢,就這些防衛,如何能防得住那些人?!
帶著疑問,她再次踏進了這座,曾令她極為痛恨卻又十分記掛的監牢。牢中的情形,與上次來十分相同。隻是血腥氣比上次重了幾分,且還有些惡臭的味道。
越往深了走,她的眉就皺得越深。一步,兩步,她終於來到了關押著自己父親的牢房。隔著個門,她看見自己的父親一動不動地朝著窗坐著。努力地壓下心中的厭惡,好不容易,她才擠出一絲笑容,朝著那背影道,“父親,女兒來看您了。月泉,來。”
月泉隨之遞上手中的食盒,她一邊將裏頭的食物拿出來細心地擺放在桌子上,一邊對著上官程說,“父親,您別老對著窗口坐,現在天越發冷了。女兒給您帶來了些許飯菜,都熱騰騰的,裏頭還有您最愛的桃花糕。快來吃吧,父親。”
“父親?!”她見一直叫上官程他都沒反應,便走到他的身畔,推了推他的肩。但令她沒想到的是,這並未施力的一推,卻讓上官程整個人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她震驚之餘,看到自己父親睜大的雙眼,腦中忽然升起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她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才顫抖著手,用手指探探上官程的呼吸。不出她所料,上官程已經沒了呼吸。她雙眼猩紅,一想到自己的父親早已離開了人世,而自己的丈夫又讓自己親眼見證這個畫麵。她就感到腦海中失去了什麽,忽的眼前一片漆黑,她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娘娘!娘娘!醒醒啊娘娘!來人啊!”月泉接過倒下的淑婕妤,心下慌張,她哭喊著叫外頭的人來。但當外頭的人來了之後,她才發覺,自家娘娘的身下,已有一灘鮮紅血跡。
“都小心些!若是皇嗣出了什麽事!你們的腦袋!都別想要了!”
德裕宮正殿
修岷宣讀完聖旨,便恭敬地將聖旨交到賢妃的手中,言道,“娘娘,雖然旨意已下,但貴妃之名要坐實,還需進行封妃大典。”他回身示意身後的太監們,將貴妃的服飾交到賢妃手中,再言道,“娘娘,這套服飾是先年皇貴妃留下的舊服。陛下與禮部商議後,又費了好些心思將上頭的些許珠寶和頸部的煉金瑪瑙串拿了下來,才壓下了朝臣的爭議,將這套服飾交到娘娘的手中,讓娘娘能體麵地參加封妃大典。娘娘,這是恩寵,這服飾,可不能出任何差錯。”
修岷的話,讓賢妃喜笑顏開,她撫摸著服上兩側栩栩如生的龍鳳,示意身側的程悅將紅包交到修岷手中,方道,“多謝公公提醒,公公放心,本宮一定小心看管,不讓此服出任何差錯。”
“有娘娘這番話,奴才也能回去複命了。”
“這就走?!要不公公留下來喝杯茶吧,本宮最近也剛拿到些好茶。”
“不了,陛下還有要緊事交予奴才。”
“那好,公公慢走。”她回頭示意程悅將修岷送出門,又將殿中所有人都喚了出去,便親自拿著那服飾放到了殿中一處暗格中。
“娘娘,陛下此舉,是什麽意思啊?!”程悅從外頭回來,疑惑地問道。
“這還能有什麽意思?!自是要抬舉本宮。”賢妃用手把玩著殿中的玫瑰,笑著道,“祁貴妃那身子,眼看著是好不了了,這宮中又缺個能管事兒的人。如今,陛下看中丞安,就是倚重我們風家。既然倚重,那這冊封的排場,當然不能小了。”但是,這排場也不能大過祁貴妃,否則容易惹人非議。看來,陛下真的是用了心。
可賢妃的話,卻沒能讓程悅放下所有的擔憂。她湊近賢妃耳旁,不安道,“娘娘,奴婢今日聽說,陛下下了口諭,允了淑婕妤今日去看看上官大人。”
“當真?!”賢妃擰眉道。
“自然是真的,現下,人應該都到了大理寺了。”程悅言。
“先莫要慌亂。陛下此舉,也未必就是要放過上官家。許是,有些別的後招。咱們,再等等。你派你的人,再去看看,有任何消息,都要報到本宮這裏來。”
“諾。”
程悅走到殿門,正當門打開的時候,突的,有一小太監,從門旁倒了下來,她怒而言道,“急什麽,在殿內也這樣毛毛躁躁的?!”
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說,“娘娘,淑婕妤流產了,現在整個澄春殿都亂成了一團,殿內的探子跑到暗門報信,說讓娘娘馬上去看一看。”
“什麽?!”
昭華殿寢殿
外頭的風徐徐地滲進來,風中摻著的冷,有了靈性一般竄入正熟睡的純妃體中。冷,一寸寸地累積。很快,受不住的純妃,便醒了過來。她撐著自己坐起來,喊道,“綺香!”
綺香聽到喊聲,進了殿來,見到純妃已準備下榻,便趕過去扶著,道,“娘娘,您現下覺得如何?!”
“好多了。陛下呢?!”
“澄春殿那邊出了大事,陛下趕了過去。娘娘稍等,奴婢去喚人進來,讓您洗漱。”她走到門外,將門打開,便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她再度回來時,身後已經跟了一群婢女。她走到純妃身畔,言道,“娘娘,盡快洗漱,待會兒奴婢為您梳妝,咱們現下要快些趕去澄春殿。”
純妃洗過臉,又將口中的水吐了出去,奇怪道,“去澄春殿做什麽?!”
綺香看純妃已經洗漱完畢,便將殿中人都喚了出去,隻留下兩個得力的宮女,跟著自己替純妃梳妝。她邊梳著頭,邊道,“娘娘,您起來的太不湊巧了。淑婕妤今日得陛下口諭,去了趟大理寺,回來時人就暈了過去,身下還流了好多的血。甄大人冒險將人留府中,幸而他府中的大夫得力,將淑婕妤腹中的孩子穩了下來。隻是回宮時,那抬轎的太監不得力,她又受了顛簸。如今,太醫都湊在澄春殿呢。”
“她受了顛簸,我們去作甚?!”純妃是真不想去摻和這檔子事,且不是說,人越多,越不好醫治嗎?!
“奴婢也這麽想,便駁了來請的太監的請求。但後來,修岷公公又來了一趟,說是陛下知道娘娘以前學過醫,叫著去看看婕妤娘娘。說起來,也不知那個人,竟有功夫嚼這等口舌。”
“罷了,去便去吧,就當,是為了孩子。”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她隱約聽到陛下向龍如霜要血液的事情,那個時候,她的心才算真的定了下來。即便她不知道龍皇要做什麽,但至少她知道,陛下是真的想救自己的孩子。有這些,就夠了。
澄春殿
純妃剛到,就看見那些太監婢女,一人拿著一盤血水,從裏頭出來。她看著那血水的量,不免搖了搖頭。出血量這麽大,看來孩子是保不住了。越往裏頭走,血腥味越重,便是她已經生過孩子,但還是覺得有些惡心。
進殿時,她便看到龍皇守在寢殿門外,她剛要行禮,就被龍皇製住拉了起來。
龍皇眉目間盡是悲愁,對著純妃,他沉聲道,“愛妃,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朕方才想起,愛妃曾是笙姒身旁的醫女,許也是醫術精湛的,便派人也將你喚了來。那些太醫,都跟朕說束手無策,孩子一定保不住。愛妃也知道,朕膝下子嗣稀少,所以朕便將最後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
“陛下放心,臣妾自當盡力。”純妃說完後,一步也不停留,朝著殿中而去。進了殿內,純妃看著那群婢女和穩婆著急忙慌的樣子,歎息道,“你們都出去吧,這裏不用留人。還有太醫,也全都撤出去。”
她的話,讓殿內的人全都停下了手。很多人本就不盡心去救,畢竟淑婕妤已經是個罪妃,這孩子連太醫都說保不住,所以,就算真的沒保住,陛下也不一定會責怪他們。因此,純妃說完這句話後,殿內的人幾乎都撤了出去。
隻剩一個人,月泉。
月泉知道,自己身份卑賤,是沒理由反抗妃嬪的,但她心係淑婕妤安慰,便挺起勇氣走到純妃麵前道,“純妃娘娘,奴婢是現下淑婕妤身邊的貼身宮女,名喚月泉。奴婢不知道,娘娘想要對我主子做些什麽,但她好歹是懷了孕了。就算,看在皇家子嗣的份上,也希望娘娘您,能盡心盡力。”
純妃看著月泉眸子裏那份純善,輕笑了聲,便道,“本宮記得你,你以前,是伺候姐姐的,是個忠心的人。本宮知道,這宮裏奴婢都是被指派的,沒有多少選擇權,如今你既是淑婕妤的人,那為她打算也實屬正常。你放心,我給陛下保證過。你們娘娘,不會有事。你下去吧。”
“諾。”雖然月泉依舊不放心,但這種時候,她也隻能選擇相信。
殿外
龍皇看著這群原先在殿內伺候的穩婆和宮女全都撤了出來,正要責問,就聽到一聲嫵媚的聲音,從耳畔響起,“陛下,相信純妃姐姐吧,淑婕妤不會有事的。”
他回頭,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賢妃鎮定的目光。在那種閃著魅意和樂觀的目光下,龍皇似乎也鎮定了下來。他都忘記了,責問賢妃,為何不行禮,不通報,又是如何知道澄春殿內的事情的?!他明明吩咐過,這件事是不能外傳的。
殿內
純妃坐到淑婕妤身側,看著她恐懼慌張的模樣,隻淡淡道,“不管你知道我是誰,也不管你知道什麽,現下最要緊的,就是保住你的孩子。你現在失血太多,這種情況下,想要同時保住大人和小孩,是絕不可能的。不過,我有一個辦法”
淑婕妤滿頭大汗,她眼神空洞,眸子裏最裏麵,淬著些暗沉的黑。瘦弱的雙手把這一旁落下的帷幔,她聲線沙啞,問道,“什麽辦法?!”
“我們草族有一種秘術,可以讓人用自己身體的所有養分,去豢養自己體內的孩子。”說罷,她從袖中拿出一個玉瓶,這玉瓶周身泛著冷氣。其他的,極為普通。她打開玉瓶,從中倒出一個綠色的藥丸,藥丸中央,有一株分別開著四葉花的三葉草。當純妃將這藥丸湊近淑婕妤鼻翼間的時候,那草中煥煉出的生機,竟讓淑婕妤清醒了些許。
“其實,我不會醫術。隻是粗淺的會一些族中的法術,懂得運用身上帶著的藥罷了。此丸名為草殊丸,裏頭的草藥有以死換生的作用。它會用自身的力量,將你這副瀕死的身軀裏能用的所有養分換到你那有著新生生機的孩兒裏,當然,這種過程極為漫長,所以,為了撐住這段療程,我會用法術,允你一些吊氣之法,讓你續命一段時間。直到,它將你體中所有的生機,都換到你的孩子體內。此法雖隻有一半的成功率,但也是目前唯一的一種辦法了,你願意嗎?!”
“若是成功,那此草與我的孩子”
“自是宿主的關係了。若是你的孩子當真活了下來,那便要看她的機緣。機緣好,此草就能為她所用,日後她就能吸取別人的力量,也多少能擋住些毒物。但若機緣不好,命也會被此草漸漸吞噬,也就是說她的壽命,會比常人少一半。你願意嗎?!”
“我何必,與你這幕後黑手,做此等賭博?!”淑婕妤用力斥道。
“願不願意,全在於你。不用此草,就算我今日全力救治,你的孩子,也不可能活下來。要不要,全在你。”
淑婕妤看著純妃眼中,那種淡泊,無力地閉上了眼。很快,她便睜眼對著純妃道,“好,我同意。”
純妃看著她眼中那如市井賭徒一般,拚盡一切的搏命光芒,心下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