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年少諾言
龍衡鈺睜開的那雙眼睛裏,夾雜著無盡的痛恨和絕望,睡了那麽久,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床榻之上的帷幔。那帷幔密密麻麻地,就像此刻,他那顆動蕩不安且煩躁的內心。
“二哥哥,你醒了!”龍如霜驚喜的聲音,似乎驚到了龍衡鈺。
他慢慢地轉過頭,一下撞進龍如霜那雙清澈歡悅的葡萄眸裏,心頓時活了過來,“霜兒,你回來了?!”龍如霜回來了,那麽他日後行事,便方便多了。
龍如霜笑著回道,“二哥哥,我早就回來了。自你昏睡後,我都守了你快一日了。”言罷,龍如霜便伸手去拉龍衡鈺。龍衡鈺便配合著,坐了起來。龍如霜再言道,“二哥哥莫要灰心,回來時周胤已經跟我說過這個事情了。父皇現下,不過是一時生氣,無論怎樣,你畢竟是皇子。阿娘曾經對我說過,每個父親,都會替自己的兒子打算的。”
“他不是我的父親。”龍衡鈺忽然淡淡地道。這一句話落地,直讓殿中的氣氛降至穀底。龍如霜笑了笑,便不再言語,隻用力地擰著掛在一旁的帕子,然後遞給龍衡鈺。龍衡鈺伸出手,拿著尚還有些濕的帕子,開心地笑了起來。
“殿下!”周胤從外麵走了進來,神色凝重地道,“殿下,修岷公公,派人過來傳旨了。”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知道殿下已經醒了的消息的,這修岷,來得竟這樣快。
龍如霜看了看周胤的神色,眉頭皺了起來,內心不快。
龍衡鈺卻很是平靜,笑著朝龍如霜勸慰道,“霜兒莫要擔心,父皇的責打我都撐過去了,沒有什麽事,是我撐不過去的。”
“可是”
“若你還把我當你的二哥哥,就應當相信我,不會有事。”看著小丫頭鬆開了眉頭,他便抬頭朝著周胤吩咐道,“周胤,先帶霜兒進殿中密道,等事情過了,我再通知你們。”密道?龍如霜抬眼瞧向龍衡鈺,眸中帶著些許疑問。龍衡鈺笑了笑,並不做回答,隻是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諾。”周胤上前,再道,“公主請。”
龍如霜看了看龍衡鈺,見他神色平靜,絲毫不擔心的模樣,便放心些許,隨著周胤往左側的書架而去。書架之上,放著個古銅花瓶,周胤雙手將那花瓶往左移轉,那書架便往後移去。從那空出來的縫隙中探進去,隱約可見一個密室,裏頭還有燭火之光。二人快步走進後,周胤動手按了按右側的牆壁,那密室便全麵合上。
密室內,龍如霜還是放心不下。盡管她心中一直喊著要冷靜,但從她那勉力維持的神采中,仍然可以窺出一絲的不安。漸漸地,她壓抑不下心中的焦急,朝著周胤道,“周胤,二哥哥不會出事吧?!”
周胤瞧著自己麵前的那雙葡萄眸子,裏頭的光彩,一下晃了他的眼。好一會兒,他方回過神,躬身道,“公主莫要擔心。雖說這幾次,殿下行事是衝動了些。但自從陛下將他放到清撫宮後,他便也會了些控製情緒的手段。若不是這次事情突然,殿下也不至於失去了理智。”周胤歎道。
龍如霜瞧著周胤麵上越來越難過的神采,便也不再提及此事。時間如流水般劃過,直到龍如霜要等不下去,準備離去之時,密室的門終於打開了。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龍衡鈺那張充斥著諷刺的蒼白的臉。
“二哥哥!”她跑出去,站在龍衡鈺身畔,問道,“父皇說了什麽?!”龍衡鈺走到一旁的茶幾上坐下,冷笑道,“父皇讓我三日後,去延慶寺清修。”其實,其餘的那些話才是誅心,但麵對龍如霜,他始終說不出口。所以,他便隻說了這旨意最終的目的。
延慶寺?!龍如霜心中疑惑更深。不可能啊,上次九轉環給她回饋的畫麵,父皇明明說要送二哥哥去雲樓。可為什麽,今日又變成了延慶寺?!難道,延慶寺隻是一種掩蓋的手段?!那雲樓,究竟是什麽地方,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卻要用這種手段,將其掩蓋?!
“二哥哥,旨意上有沒有言明,你回來的日子?!”龍如霜柔聲詢問。
訝於龍如霜的敏銳,龍衡鈺眼中劃過一絲震驚,但很快,他就壓了下來,言道,“並沒有。”談及這個,龍衡鈺心中頓覺無力,滿滿心海,仿佛失去了流動的力量。裏頭,甚至慢慢地生出一絲死氣。他自嘲道,“看來父皇,是不打算認我這個兒子了。”
聽得龍衡鈺這樣說,龍如霜心感不好,若是這樣下去,二哥哥隻會萎靡不振。到時候,就真的不可能有任何機會,再回到這皇宮中來。她深思許久,忽然握住龍衡鈺的手,笑著道,“二哥哥,我知道宮中,還有一個絕好的地方。等會兒,二哥哥陪霜兒去好不好?!”
龍衡鈺搖頭,道,“現下我心煩意亂,哪兒都不想去。”
龍如霜再道,“二哥哥放心,這地方,一定會讓你的心情好起來的。你看,霜兒照顧了你這麽久,你就答應霜兒這個請求,好不好?!”不知,是龍如霜純真溫柔的勸慰之聲,還是這小小孩童葡萄眼中的光彩,觸動了龍衡鈺。他最終,點頭答應下來,“好。”這一應,令二人日後的軌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龍如霜瞧見龍衡鈺答應了,便開心地笑了起來,這一笑,龍衡鈺的心中頓時亮堂了,就連那心海,也重新生出了一絲生機。
原來,孩童的笑容,確是治愈良藥。
“不過現下,霜兒得去崇政殿一趟。”言罷,龍如霜便鬆開了握著龍衡鈺的手,朝外走去。
“你去崇政殿幹什麽?!”龍衡鈺疑惑道。
龍如霜回過頭,狡黠地笑了笑,道,“保密!”言罷,她便離開了這偏殿。
崇政殿
“陛下,霜翎公主求見。”外頭的小太監走進來,躬身言道。“傳。”帝王批著奏折,眼都不抬,勾唇道。這丫頭終於來了,他就知道,龍衡鈺聽了旨意,定會告訴這丫頭。不過這次,誰來求情,都不管用。
龍如霜笑著走進來,行禮道,“兒臣見過父皇。”
“起來吧。”帝王笑著回,他將手中一切全數放下,問道,“霜兒,你怎麽過來了?!”龍如霜笑著走到龍椅旁,言,“兒臣聽聞父皇要將二哥哥發去延慶寺,便過來了。兒臣想,現下二哥哥傷勢未愈,無人陪伴。不若,兒臣也跟著二哥哥去,這樣,也能給二哥哥做個伴。”
“胡鬧!”帝王喝斥,“霜兒,這是誰給你出的主意?!延慶寺是清修的地方,你一個兩歲的孩童,正是最好的年紀,怎能在那樣的地方浪費時光?!朕派鈺兒去,是因為他戾氣過重。可你不行。”
“為什麽?!”龍如霜不甘道,“大家同為皇家子女,既然二哥哥能去,我為何去不得。父皇,你這可是偏心。那延慶寺究竟是什麽地方,兒臣竟去不得。”
聽得她言語中的不滿,帝王便皺起了眉,他將龍如霜抱起,輕柔地將其放在自己膝蓋之上,柔聲道,“霜兒,舉凡寺廟,皆是佛家清修之地,裏頭那些僧人尼姑,他們日日對著佛祖,祈禱參拜,為的是修身向佛。那兒,可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一天下來,除了清禪打坐、念佛經、打理寺廟,並無任何玩樂之舉。朕派鈺兒去,是因為佛經有平心靜氣,修身養性之效。這幾日,他的所作所為,傷透了朕的心,也讓朕看到,他心中怨恨未平。若是這時候,不將他送過去,日後對他,便是後患無窮。可是你,並無此事,為何要去那兒地方受苦呢?!”
帝王所有的話,都傳進了龍如霜的耳朵裏。她知道,想讓帝王同意,送她去延慶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畢竟,這事兒很可能隻是一個掩護。就算退一萬步來講,即便不是掩護,帝王也不可能同意讓她去寺廟。畢竟,她還小。可帝王越是遮掩越是不同意,卻反而讓龍如霜生起了無數的好奇。若這事兒真是掩護,那雲樓,究竟是什麽樣的地方,才值得帝王這般費盡心思。若不是掩護,那麽無論如何,她也得隨著二哥哥去一趟。畢竟,二哥哥沒有回宮之期,也無人陪伴。作為二哥哥現下唯一的朋友,她必須這麽做。
龍如霜堅定道,“不管。父皇,霜兒一定要去!二哥哥已經夠慘了,若是霜兒不陪著他,這宮中,就沒有人能夠陪著他了!”她語氣中的桀驁不遜,激怒了帝王。
帝王厲聲道,“不可能!朕倒是要看一看,沒有朕點頭,延慶寺敢不敢收你!又有誰,有這麽大膽子,敢助你出宮!”龍皇的話,似乎是絕了龍如霜的後路。
想了想,她的眼中忽然泛起淚水,小小的人兒,從帝王身上跳了下來,快步走到堂下,一下就跪了下去。她的淚水中,暗含著堅定。她泣聲道,“父皇,二哥哥這些日子受到的苦太多了,他現在一定很難過!現在在這宮裏,除了霜兒和母妃,沒有人願意搭理二哥哥,也沒有人願意幫他!父皇,兒臣隻是希望,可以陪著二哥哥去延慶寺,至於好不好玩的,兒臣不在乎!自兒臣懂事以來,除了大哥,就沒有交到一個朋友!大哥又忙,父皇母妃又不陪兒臣玩兒現在兒臣好不容易交到二哥哥這個朋友母妃說過,是朋友,就應該患難與共!所以,請父皇答應兒臣,讓兒臣跟二哥哥,一起去延慶寺!”
“你胡鬧!”帝王心中煩悶,“霜兒,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不僅不能幫到你二哥哥,甚至很有可能害了你自己!”
“霜兒不怕!”龍如霜反駁道,“不管前麵有任何事兒,霜兒都要陪二哥哥一起扛!”
“可你現在才兩歲!朕怎麽放心,讓你跟他一同去延慶寺!”
“兒臣不管,兒臣一定要去!”
“你!”帝王見無力勸解,便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而龍如霜,卻勾了勾唇,挺直腰板,跪在這殿中。
入夜,帝王在西陵閣焦躁地走來走去。一想到龍如霜還在跪著,他的心,就靜不下來。西陵閣就在這崇政殿中,與正殿,不過數步之遙。從白日到現在,帝王無數次看向殿門,卻始終沒有踏出腳步,朝正殿踏去。
修岷在門外,看著帝王這模樣,心下微歎。他朝後招手,一太監走上前來,恭敬道,“公公。”修岷言道,“你去趟承祥宮,把此事告訴貴妃娘娘,讓娘娘馬上過來。”
那太監言道,“公公,您忘了,奴才剛剛才從承祥宮回來。從白日到現在,您已派人去了承祥宮三次了,可是貴妃娘娘,一直稱病不出啊。”
“那昭華殿呢?!”
“公公,您忘了,純妃娘娘一早就去了承祥宮,侍奉貴妃娘娘。到現下,人也未出來啊。”
修岷聽此,更是歎息。想了想,要抬腳走進去之時,卻見一太監從正殿那邊跑了過來。待得那太監到修岷麵前,他便將人給攔了下來,問道,“站住!這裏是崇政殿,你跑什麽跑?!還懂不懂禮數了!”那太監似乎跑得很急,一下被攔,便更急著道,“公公!霜翎公主暈過去了!”
“什麽?!”
崇政殿
寢殿
龍皇坐在床榻旁,不錯眼地看著龍如霜,心覺難過。他朝修岷言道,“修岷,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為何這一個個,都跟朕,對著幹呢?!”修岷上前,勸慰道,“陛下不必如此憂心,剛剛清太醫也說了,公主殿下不過是憂思過度,再加上連日勞累,才會突然昏厥。隻要細心調理,日後,便無大礙了。而且,奴才瞧著,公主殿下心裏,還是有陛下的。她既沒有替二皇子辯護,也沒有提起陛下的傷心事。或許這次,公主殿下隻是想隨二皇子去罷了。”
“既如此,便滿足她吧。”龍皇言道,“你去派人,將此事告訴司徒,讓他將人給我看好了,好好打算。既然霜兒要去,那便不能空著手回來。”
“陛下,這樣做,霜翎公主日後,怕是要受不少的苦啊。”
龍皇笑了笑,道,“她既然做出了選擇,就肯定要受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更何況,朕相信司徒,他一定有分寸。”
二人說話間,龍如霜也再度醒了過來,一醒來,她那雙眼便盛滿了懇求,望向龍皇。龍皇笑著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道,“好了。你弄出這麽大動靜,朕怎麽可能不同意。但是你要答應朕,等有一天,朕要你回來的時候,你必須回來。”
龍如霜立馬點了點頭,但她想了想,又道,“那父皇,二哥哥呢?!”龍皇沉聲道,“那就要看,他有幾分本事了。”
承祥殿
偏殿
“你說什麽?!父皇讓霜兒與我一同去延慶寺?!”龍衡鈺震驚地望向剛從外麵打探消息回來,氣喘籲籲的周胤,言道。周胤點頭道,“是的,殿下。奴才還未出殿門,便已從乾衛軍將士的口中聽到了這個消息。現下旨意還未頒下來,但這消息,已經在宮中傳開了。奴才想,應是**不離十。”
“二哥哥。”龍如霜忽然出現在殿門外,笑著走了進來,“二哥哥,我回來了。”
龍衡鈺看著她,神色凝重,“是你去找父皇,讓他下旨,我二人一同去延慶寺的,是嗎?!”
龍如霜點點頭,她討好地拉起龍衡鈺的手,道,“二哥哥是我在宮中為數不多的朋友,如果你不在宮中,現下大哥哥又去了邊境,如果你不在宮中,那我在宮裏,還有什麽意思啊。阿娘說過,朋友應該患難與共。既然二哥哥都要去延慶寺,那我當然也要去啊。”
“可是你去了那兒,日後,就再也不能玩樂了。”
“不會啊,隻要呆在二哥哥身邊,霜兒,就覺得很快樂。”龍如霜一抬頭,那眉眼中的堅定和笑意,就這麽印在了龍衡鈺的心底。看著眼前的孩童,驕傲歡喜的小模樣,仿佛將他,看作這世間最重要的人,龍衡鈺便覺得,自己的心中,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愉悅和感懷,這股氣息,將他全身裹進。更讓他心甘情願地,沉溺其中。
他抬手,將龍如霜拉近自己懷中,緊緊抱住,言道,“霜兒,二哥哥答應你,以後不管出現任何事,二哥哥都一定會在你身邊護著你,絕不離開。”
“真的嗎?!”龍如霜驚喜道。
“當然!”龍衡鈺鄭重點頭。
“耶!”霜兒大聲地喊了出來,她的喜悅,在這一時刻,傳遍了這偏殿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