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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風雨未休

  “從還是一個胎兒,他便被惡意相待。他的人生之初便是謊言,哪怕是善意的。他的成長始於一場夢魘般的殺戮,他的少年持續於追殺與被追殺……這些尚且無人向他償還,為何安歌就要先去償還了他的?”


  “他有什麽錯?九衾!”少女豁然抬頭,眸色中漆黑如墨,墨色中,殘燭搖曳。


  今日的九衾格外的沉默,他微微攏著眉看自己的小徒兒,眸色浩瀚慈悲,像是看破了紅塵的得道高人,因為看破,所以慈悲,也因為看破,所以不再執著。


  他娓娓寬慰自己執著於紅塵的小徒兒,“他是皇子,他生來便與人不同,那是他該經曆的。”


  “九衾,你莫要告訴我……你不知道皇帝這些年明知一切卻對他不聞不問,由得他在生死邊緣徘徊掙紮自生自滅!你也休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一個在朝中並無半分經營的皇子驟然回國將要麵臨的是怎樣內憂外患的局麵。”


  “縱然他是安歌,他也不是將軍府的對手。”她豁然起身朝外走去,不過兩步,已然跨出了門檻。


  渾身上下仿若有光,鋒芒畢露。


  “你去哪裏?”九衾喚住,卻並未起身,聲音和緩並無過多情緒,仿佛他們此刻討論的不是一國榮辱、隻尋了剪子將快要燃盡的燭火又剪了芯,火苗狠狠一顫,複而歸於沉寂。


  “我去帶他回來。”


  背對著他的少女,衣衫單薄,發絲還濕漉漉的,彼時趕路倉促淋了一身的風霜雨霧,此刻還帶著幾分寒意未消,她未回頭,隻仰麵看天,看雨幕如簾隔了沉沉夜色,東邊天際卻已有一線亮白,又細又鋒利。


  “九衾。你總有許多道理,聽起來格外地有道理。但我腦子不好,悟不透。”


  “我隻知道,那是我的大師兄,那個冒著被秘法反噬的風險也要成全我的大師兄。”


  九衾擱在桌上的手微微一顫,指尖劃過一旁金剪子,劃了道不大的傷口,呼吸間冒出一顆滾圓的血珠,在白皙指尖有種驚人的色彩。他若無其事的擦去,並無痛覺,隻攏著眉不甚讚同,“丫頭,不要莽撞。”


  “九衾,在我這裏,他不是那個肩負車獅國興衰存亡的皇子,他隻是白雲寺上一個不大像和尚的和尚,他叫安歌,不姓李,我隻要他的安好。車獅國的興衰,他背不起。”


  “如若真有什麽孽的存在,那也是我一手促成——是我,一手阻止了李涵月的皇太女之路,是我一念之間毀了她的容貌,一力促成了這次車獅國的憂患。”


  九衾想說這不是你的“因”,自然這“果”你也無需自擔,隻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隻因為他看到他的小徒兒回頭懶懶一笑,笑意雍容,眸中卻帶著細碎的光,“九衾,我心意已決。你該知道……我兩世為人,自有我的堅持。若他想要,我拚盡全力送他上至尊之位,若他不願,我自當帶他回白雲寺做他的安歌。”


  說完,她轉身便走。


  風雨如瀑,茫茫天地間的少女看起來格外弱不禁風。


  九衾站在窗口,和言笙來之前一模一樣的姿勢,他看著他的小徒弟帶著她自己的倔強和執念走進風雨裏,去帶回她的大師兄。


  車獅國秘法,婆娑,無解。


  可她……已解。


  他收回目光,斂著眉眼看麵前窗軒之上斑駁古舊的紅漆,闔著的眉眼裏,是誰都看不見的情緒。


  她說,你總有許多道理,聽起來格外地有道理。


  嗬……終究隻是聽起來啊……


  他自詡看破紅塵,終覺紅塵無趣,於是偏居白雲寺再不涉紅塵半步。他將一切歸結於因果,前世因今生果,他把自己比作這天地山河之外的看客,無心、無情、無欲,冷眼旁觀。


  他收徒有三,一授佛心,二授醫術,三……三無所可授,卻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她以善度人,卻從不對惡退讓半分,心懷菩提而手握劍戟,她兩世為人,奈何橋邊孟婆湯摻了水,於雷霆訣下無限放大的悲喜中固守了本心,無解的婆娑在她麵前潰不成軍。


  他想,從此以後,怕是沒有什麽能夠阻攔她。有徒如此,此生受得她一聲“師傅”,便足矣麵對餘生漫漫而紅塵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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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雨未停。


  言王妃又一次來到言笙的院子,卻隻見到了叫蓮的婢女。問及言笙,那姑娘麵色如常,隻說主子貪嘴,非要去東街那家餛飩鋪子用早膳,一早就帶著浮生去了。


  言王妃鬱鬱而回,可接連兩回沒見到人,心下總覺有些不大對勁,便留了心眼。


  正午,沒見言笙回來。


  往日午膳之後她都要小憩一會兒,今日卻沒了心情,隻吩咐了嬤嬤留心著那院子動靜,誰知一直到晚膳時分,還是不曾見到言笙,隻看到那姑娘一整日的時間洗了衣裳、喂了貓,未見任何不正常的情緒和舉止。


  於是,她又一次去了言笙的院子,還是沒問出什麽,那姑娘隻道主子貪玩未歸,許是去了瑞王府也說不定。


  無奈之下,言王妃尋來了老王爺。


  紙,終究包不住火。


  蓮沉默地跪在老王爺書房裏,一問三不知。昨夜的雨太大,掩蓋了太多的東西,譬如動靜、譬如痕跡。蓮是真的不知道主子去了哪裏,隻知今日一早起身便見四下無人,是以這會兒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配合。


  何況,她心中也急。


  雖有幾處地方可以打聽主子下落,可麵對言王府眾人,她始終三緘其口。


  老王爺怒極,下令杖責三十。


  言笙不見了,言王府不知其下落,秦澀也不知,他去了百合那,被告知煦渡采藥未歸,他去了白雲寺,發現寺中無人,連從未離開過的九衾都不見了,他又去了無名酒樓,卻被告知安歌數日前已經離開。


  白雲寺師徒四人,集體下落不明。


  連帶著找尋不到的,還有言笙身邊如影隨形的浮生,和曾經露過一兩回麵的無——總而言之,她的心腹,也不見了。


  風雨未休,而更大的風雨,仿佛就在雲層之後,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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