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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安歌的真相

  深夜,子時。


  屋外暴風驟雨,屋內,一襲月白長袍的男子背著手憑窗而立,身後床榻並無一絲褶皺。


  他在這裏,等了半宿,才見到所等之人披風攜雨從外頭進來,瘦削的肩膀,筆直的脊背,他眸色愈發溫柔和緩,“怎地夜半至此。”


  挺會裝。


  明顯在這等著自己上門,還佯裝不知地問這種話。


  “九衾。”她上前,就站在廊下,隔著半堵牆和他麵對麵,仰著臉看著他的眼,正兒八經地喚他的名,“九衾,你告訴我,安歌是誰?”


  “你丫頭睡糊塗了,這大半夜的冒雨過來問我這個?安歌是誰你不知道?你大師兄啊!”


  九衾有個習慣,但凡他心虛的時候,話格外多。若是尋常時候,他定不會囉裏囉嗦地回答這個問題,給你個眼神,他自去睡他的覺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言笙仰麵,眸色沉沉,連聲音都帶了幾分寒,像外頭乍暖還寒的風,“九衾,他去了車獅國,是麽?”


  仰麵看他的姑娘,一張淋過雨的臉素淨白皙,如此近距離都看不到任何瑕疵,倒是那雙眼,像是有火苗在這無邊暗夜中,微弱又頑強地跳動。


  九衾沉默,握在背後的手,無意識撚了撚了指尖。


  言笙似乎務必耐心,保持著這樣仰麵的姿勢一動不動,頗有一種今日得不到答案她便生生將自己站成一尊雕像的固執來。


  半晌,九衾終是後退一步,歎,“進來說罷。”


  ……


  隆陽城後有座山,山上有座寺廟,名曰,白雲寺。


  寺廟並未供奉哪路神仙佛祖,是以並無香火之說,以至於漸漸被人遺忘。寺中住著一位主持,是一位不大像和尚的和尚,和尚收了三個徒弟,大徒弟和九衾最像,繼承了他白雲寺主持的衣缽,成了一個不大像和尚的和尚,這些年行走江湖消減戾氣。


  什麽戾氣?言笙不知。


  安歌是最像九衾的徒弟,和九衾一般,來曆成謎。


  九衾不說,安歌不說,煦渡和言笙也從未問過。


  直到今日。


  他是車獅國碩果僅存的皇子。車獅國皇後出自大將軍府,娘家手握重兵、位高權重,便是皇權都撼動不了。皇後善妒,把持後宮多年,後宮無所出——她不會允許任何人,在她自己之前誕下皇子。


  而皇帝,也不會再允許皇後一脈誕下一位皇子,繼續壯大他們已然不可控的勢力,直至整個車獅國為其所控。


  那位珠胎暗結的宮女,封了妃,誰知,不過數月,未及臨盆,便在雨後濕滑的鵝卵石上摔了一跤,丟了性命。


  這是宮廷秘辛所載。


  而真相是,那新妃雖沒了,卻命懸一線誕下了皇子,皇帝幾乎可以預見他的這一條血脈在這深宮中即將麵對的命運,於是將小皇子托付給一個宮女,秘密送出了宮。


  那小宮女出了宮,回了老家,對外宣稱那是她的親骨肉。這便是安歌最初的來處,他也曾被嗬護過,即便清貧,卻也安樂。


  隻是,皇帝沒有想到,皇後勢大,終究是查到了當年真相,將軍府秘密派人前去暗殺,那一夜,安歌眼睜睜看著“母親”在自己眼前被淩辱致死……那是他所有殺戮的源頭。


  而他的殺戮,終結於九衾,他在屍山血海裏見到了風光霽月的九衾,成了白雲寺裏的一個和尚,放下屠刀,披上袈裟,不剃度、不念佛。


  殘燭搖曳,窗外風雨正盛,九衾娓娓道來的聲音溫緩又悠長,讓他看起來格外像一個得道的高僧。


  少女垂著眼眸,纖長濃密的睫毛在她的臉上投下弧形的陰影,眼瞼蓋住了一切情緒,她看起來空靈又寂寞,她問,“所以,這次他去車獅國,做什麽?”


  “皇後多年無所出,隻有一個李涵月,皇帝已經年邁,即便尋了旁支姑娘送進宮來受孕也已然來不及等其長成。原本,將軍府的打算尋一門足夠強硬的姻親,徹底鎮住整個車獅國,讓李涵月開了那車獅國女皇的先例。”今夜的九衾,好說話得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秦澀,便是不二人選。”


  後麵的事情,即便不說,言笙也已經猜到了。


  李涵月容貌損毀,本來就不被看好的聯姻如今更是無望,於是……將軍府急了,鋌而走險用皇帝並無其他子嗣為由,要求皇帝冊封李涵月未“太女”,掌東宮之權,待得皇帝百年榮登九五。


  “所以,是車獅國那個老皇帝招了安歌回去?”隻有這一個可能,安歌無心仕途,更不會去做這個勞什子不討好的皇子。


  但也因此說明,皇帝一直都知道安歌在哪裏,在做什麽……


  可他任由他的這一條血脈,顛沛流離,曆經血雨腥風,孤身一人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一條生的獨木橋。


  “九衾……”少女始終垂眸,聲音愈發遲緩而寂寞,她說,“所以,是你勸他去的吧。”


  安歌骨子裏涼薄,這世間出了白雲寺裏的這幾個,再不會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與決定,即便是血緣至親,都不能。


  九衾沉默。


  擱在桌上的指尖顫了顫,微乎其微的弧度。


  言笙便了然,一切果然都如同她的猜測,安歌一去,便不曾打算回來,於是他才留了書信,留了對他來說格外珍貴的菩提子——那是言笙送他的禮物。


  突然覺得無力,像是四肢百骸的力量都被抽走了般,她用盡全力才扯了扯嘴角,弧度悲戚又寂寞,“九衾。你說,每一個人都有要償還的孽,於是我們才來到這世間,遇見該遇見的人,渡化該渡化的劫,一切不過都是前世今生的因果。”


  “那車獅國就是安歌的孽麽?”


  “從還是一個胎兒,他便被惡意相待,他的人生之初便是謊言,哪怕是善意的。他的成長始於一場夢魘般的殺戮,他的少年持續於追殺與被追殺……這些尚且無人向他償還,為何安歌就要先去償還了他的?”


  “他有什麽錯?九衾!”少女豁然抬頭,眸色中漆黑如墨,墨色中,殘燭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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