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真相

  如果說,秦澀是月夜之中,華美傾城的妖,漂亮、誘惑,殺人於無形。


  那麽,安歌,就是嗜人的魔,霸道、淩厲,縱使披了袈裟的皮,也做不得那吃齋超度的佛。


  秦澀看著氣場一瞬間改變的安歌,饒有興趣地舔了舔唇,暗忖,果然,這人絕對不會是個和尚!就算是和尚,也不過是

  他說,“我就想知道,她為什麽會失憶。”一切似乎都發生在那一天之後。


  之前是深陷迷瘴走不出來,看到的都是自以為是的真相,如今,最大的迷霧被揭開,有些事情,便豁然開朗。數年時間,他時常出入言王府,雖有心避過,卻總不至於真的數年見不到一個人。


  而那丫頭所謂的師兄,還有那個因此可能存在的師父,定也是那段時間認的。


  認了之後呢,學了什麽?目前出現的兩個師兄,一個,和尚……一個,神醫,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兩個人……


  “嗬。”


  笑聲微涼,靠著牆而站的安歌直起身子,月色之下,他投在院牆之上的影子,由著粗狂而冷硬的線條,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抬頭看頭頂的天,月朗星稀。


  將近月中的月亮,肉眼瞧著便是又大又圓,好看的很,他搖搖一指,風馬牛不相及,偏頭問秦澀,“好看麽?”


  秦澀反應不及,“什麽?”


  “月亮啊。好看麽?”他很有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問題,正當秦澀懷疑這個人腦子壞了的時候,聽他突然情緒一轉,幽幽說道,“可那丫頭說,月亮很醜的,布滿了醜陋的坑坑窪窪。”


  ?


  因著提到言笙,他抬頭看天,他很少賞月,實在沒有那個閑情逸致,可要說月亮不好看,甚至用醜陋來形容,怕是自古以來的文人墨客的棺材板都要蓋不住。


  “她說,月亮很大,隻是,離我們太遠太遠,所以,看上去就那麽小一個罷了,她說,我們看到的光,也不是月亮發出來的。”


  秦澀蹙眉,若有所思地看安歌,沒說話。


  方才困倦不已的安歌,抱著胳膊仰麵看天,這一刻,他宛若一個慈悲的佛,看著那天,像是看進某個遙遠的過去,他說,“言笙啊,從小就驚才絕豔,那些東西,像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奇怪的想法、無師自通的詩詞歌賦,還有小小年紀卻說地透人生的道理。”


  “可她對習武一道,卻是半點興趣也無。九衾收了個關門小弟子,想要將滿身絕學授予,她卻隻願做一個洗衣做飯的小丫頭,拿著名貴藥丸當糖豆子嗑,說一些奇奇怪怪的旁人聽不得的話,養一隻似乎永遠也長不大的貓。”


  秦澀的眉頭,越皺越緊。


  她的武功……那些混亂卻渾厚的內力,還有那日敏銳的覺察力……這樣的武功……他愈發沉默,心中有不詳的預感愈演愈烈,尚未偃旗息鼓的海嘯,又有了卷土重來的跡象。


  無意識地,連呼吸都放緩了。


  “可有一日,這個小丫頭跑進了九衾的書房,找了一本武功秘籍,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廢寢忘食地學。她說,她要保護一個人,那個人,住在這時間最華麗卻寂寞的地方,那個人跟她一樣,家不是家隻是房子,那個人整夜整夜不睡覺,睡不著,娘沒了,爹又不疼。”


  “她說,跟她很像。”


  “都寂寞。”


  “她說,她有九衾、有安歌、有煦渡,可那個人,誰都沒有,身邊流著相似的血液的人,注定要自相殘殺,她說,本是同根生,你生我便亡。”


  “後……後來……呢……”聲音幹澀到自己都想象不到,出口的時候,連自己都覺得駭然,那個人,是他自己,可這裏麵的言笙,是令他陌生的,通透又明晰。


  “後來啊……”佛漸漸收了慈悲的笑意,他看著那月亮,似乎想要看到它醜陋的“坑坑窪窪”,微微垂下的嘴角,有些許的殺意浮動,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蒙了一層,暗色的氣場。


  他偏頭,看向秦澀,笑意有些殘忍,“她急著保護某個人,學了根本不適合自己的武功,走火入魔。”


  秦澀瞬間睜大的瞳孔裏,倒映著男子咧著嘴的模樣,脫下了袈裟的模樣。


  “便是到了這時候,在你和記憶之間,她還是選擇了你。隻是,她沒有想到,生生受了那被稱之為秘法的禁術,連帶著旁的記憶也受了損,你,被她忘了。”


  魔勾起了嘴角,像是看到了美味的獵物,身後黑暗的羽翼緩緩張開,他說,“那一夜,屋頂的酒……很好喝吧?可你知道,那一夜,她承受了什麽麽?”


  “你知道,生生將人的記憶抽離,是怎樣的痛麽?”


  魔的眼,黑若無邊暗夜、無星無月的夜空,九衾和煦渡都說,那是這丫頭本身要渡的劫,他聽不懂。這丫頭有什麽劫?不過是奈何橋邊忘了飲孟婆湯,或者,那孟婆疏忽給了一碗白水罷了,能有什麽劫?


  縱然是劫,也是麵前這個人帶來的劫。


  所以,他就是要告訴秦澀,縱然今日不曾見到,這次回來他也打算找去秦澀府邸,好好談上一談。


  憑什麽,這個人榮光萬丈、貴不可言,可那丫頭,卻要在這隆陽城,受盡冷眼旁觀卻也知腦子“天生”不好,隻能憨憨一笑。


  憑什麽?

  他要這個人……此生愧疚。


  魔,是噬心蝕骨的。


  有沒有一種風,可以穿透肌理,一路沿著你骨骼之間的縫隙,穿過你的身體,令你覺得,遍體生寒,連每一滴血液都是冰涼刺骨的。


  有的。


  這種寒,令人想要蹲下來抱住自己,或者,抱住她,抱住那個孩子。


  那一夜,他在屋頂,喝了一整夜的酒,也沒見這個人出來,心灰意冷之際,黯然離去……自此之後,他刻意避開,數年不見,一直到雷霆崖相思成疾,藥石無醫,才回來……找他的藥。


  隻知道言王府虧待了他的丫頭,卻不知道,那一夜的天地,就此翻覆。


  而罪魁禍首,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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