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妖魔相逢
破天荒地,高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秦澀,第一次出現了目瞪口呆的麵部表情……他咳了咳,掩飾了下自己尷尬,又看了眼實在同“和尚”二字聯係不起來的男子,沉默。
和尚是什麽樣的?
便是再如何孤陋寡聞,卻也知道,和尚嘛,禿腦門,袈裟衣,胸前佛珠一串,一副得了道的模樣,便是不曾得道,瞧著也是高深莫測。
再看眼前男子,嗯,頭發很濃密,用一根普通的瑪瑙簪子鬆鬆散散固定著,衣裳,也不合規矩,佛珠,更是半顆都沒有。
就這樣,還“主要”是個和尚?
那這……“次要”的,得次成什麽樣?
都是師兄,煦渡是個醫術精湛的名醫,這卻是個……和尚。到底是誰收徒弟這麽敷衍?
不過秦澀終究是秦澀。心中腹誹,麵上半分不顯。
甚至,因著心底海嘯,漸漸有了偃旗息鼓之勢,連帶著臉上的笑容都真誠了許多,他勾了嘴角,半靠著椅背,笑容和煦又親切,“原來是師兄啊!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呐!”
也不知道這“百聞”是從哪裏“聞”來的。
總之,是大舅子。
數年不曾結痂的傷口,以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那些日日夜夜糾纏不休的夢魘,宛若被落水的石子打破,你才發現,那些噩夢,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
倒也不是“和尚”這個身份消除了他的疑慮。
但凡有些男女私情,這男子都不會瞧著他們兩個人如此親昵而無動於衷,他瞧見安歌又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因著那哈欠,連眼淚都迷上了眼睛。
秦澀的笑意便愈發深邃了,他親昵地摸了摸言笙的腦袋,“天色已晚,你還有傷在身,早些休息?”尾音稍稍上揚,帶著問詢的意味。
言笙狐疑瞅了他一眼,雖也不明白這家夥前後態度的巨大反差是怎麽回事,可明顯這個時候也不適合刨根問底,便隻是點點頭,就要站起身,卻被他按住了,妖孽似的臉上,笑意愈發明豔到灼人眼睛,“我瞧著師兄也困了,不如,一道走了?正巧本王……代笙笙送送你?”
一口一個“師兄”,又將自己巧妙地放置在主人翁的位置上。
困是真的困,完全不在狀態的安歌點點頭,哈欠連天,眼皮子都在打架,聞言站起身,很敷衍地對著身後言笙的隨意地擺擺手,“我走了,等你腿好了叫上煦渡一起喝酒。”
“好。”言笙也很敷衍,甚至帶著幾分戲謔,“路上別睡過去了,看著點。”
秦澀心情很好,以至於連帶著他走出院子的時候,嘴角都是上挑的,他眯著眼笑,笑意卻肉眼可見地越發森寒,像是草叢中蟄伏的巨蟒,吐著信子靠近窺伺已久的獵物,悄無聲息,速度卻極快。
猝不及防地,他叫住在前頭吊兒郎當走著的安歌,“師兄。”
有些突兀的聲音,在冬日的夜晚,顯得有些冷,失了方才屋內的熱情。
安歌腳步一頓,慢悠悠地轉了頭,身子卻微動,耷著眉眼,“還有何事?”有些脾氣。眾所周知,安歌素來都是脾氣大的主兒,也隻有對著他的小師妹,才會收斂了滿身鋒銳。
很顯然,秦澀不知道。於是,他雙手抱胸,靠著院牆,挑眉,“別裝了。”
“來,我們談談。”
偽裝被識破,怎麽辦?那便不裝了。
方才還困頓地像是隨時能睡過去的安歌,無聲地站直了身子,氣場立刻轉變,一身粗布麻衣,生生被他穿出了肅殺的味道,本就棱角分明的臉,此刻看起來,多了些淩厲與霸氣。
安歌嗜睡,是真的,日出不作、日落而息,也是真的。
可前提是,若是他沒有在進門前,看到背對著自己蹲在言笙麵前的男人時。
秦澀。
這個人,怎麽會忘。
那是小笙失憶前唯一的叮囑——永遠不要告訴他真相。
那一年,她還小,她偷偷學了不該學的功法。
白雲寺的功法,本不是什麽大逆不道的功法,而堂而皇之擺在書房那幾排巨大的書架之上的書籍,更不會又什麽是看不得、學不得的。
可……偏偏是言笙。
可……偏偏是雷霆訣。
雷霆訣,是鮮為人知的霸道功法,之所以霸道,是攻心,攻練武者的心,而言笙,來自異世的魂魄,帶著兩世的經曆與回憶,過往苦痛尚且可以自愈,可雷霆訣卻將之放大數倍、百倍、千倍,直至這個小小的軀體,再也承受不住那樣的苦痛。
一個人的魂魄與身體,該是契合的,往日的苦痛抑或厄運會讓你成長,這種成長應該是魂魄與**的共同成長。
可,言笙不是。
對於她的魂魄來說,她的**,太過於年幼……年幼到,承受不住雷霆訣帶來的……反噬。
她日日半睡半醒,夜夜噩夢纏身,過去、現在,前世、今生,真實的、虛幻的……她開始分不清。
要麽,放棄雷霆訣,九衾用針灸令她沉睡一年半載,醒來一切回到原點,要麽,封住她的記憶,繼續雷霆訣。
她說……她有想保護的人。
秘法婆娑香,是她自己的選擇,誰都勸不住。
可她又說,永遠不要告訴他。
永遠啊……可是小笙,我不想他什麽都不知道。
九衾說過,我前世定是殺人屠城的魔,是以今生縱然修了佛道,體內的魔性因子也壓抑不住,唯有日日三省吾身,方能消了這前世罪孽,令今生得以善終。
我原是不信的,可今日,我信了。
因為我看著他的這張臉,我就很想撕碎他的……心。
安歌,不像和尚的和尚,白雲寺真正繼承了九衾袈裟的人,實際上,滿身戾氣。他學著秦澀的模樣,雙手抱胸,低頭看著眼前腳尖,無聲勾起嘴角,“說吧,你想知道什麽,我定……”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如果說,秦澀是月夜之中,華美傾城的妖,那麽安歌,就是無邊黑暗裏,嗜人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