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反悔

  “公主……”


  驛館內,車獅國晗月公主李晗月的貼身婢女欲言又止地對著坐在桌邊一筆一劃抄著佛經的公主殿下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


  公主殿下還是戴著麵紗,執著狼毫筆的指尖,纖細、修長,比雪白皙,似玉瑩潤,比之尋常女子多了幾分骨感,她歎了口氣,擱下毛筆,雙手置於膝上,仰麵,“想說什麽,便說吧。”


  婢女皺了皺眉,很是不解,“殿下,為什麽要答應那婚約?明明、明明……”


  明明我們是來退婚的,那位十三皇子也是如此希望的,之前,在城門口的時候就已經私底下同殿下表達了自己的態度,明明殿下也是如此想的,可謂一拍即合。


  誰曾想,就城門口到驛館門口這點兒路,殿下就改變了主意?

  方才……


  黑色駿馬上的那人,明顯是不悅的,臉色是黑的,眼神是冰的,咧著嘴笑,卻寒意森森,有種叢林猛獸的感覺,他問,“這便是,公主考慮了一路的答案?”


  她在車裏一個勁地遞眼色,誰知公主殿下看都不看她,隻斂著眉眼,低低說道,“是。”


  一如她任何時候同人說話的模樣,一如她此刻……即便是同一個婢女說話,也必然是擱了手中的筆,雙手擱在膝蓋上,脊背挺得筆直,嘴角帶笑,卻不達眼底。


  端莊、又慈悲的模樣。


  “那公主想來……也已經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準備了。”這是那位十三皇子最後的一句話,殺意凜然……


  “為什麽啊……”公主殿下看著眼前的簪花小楷,是抄了許多年早已倒背如流的佛經,可……抄了這麽些年,不曾放下的,還是放不下,日日夜夜執著著的,終成執念。


  她幽幽歎了口氣,問婢女,“十三皇子……是叫秦澀吧?”


  那婢女嚇了一跳,有些做賊心虛的模樣下意識左右張望了下,才低聲告誡,“殿下!您怎麽可以直呼其名呢?小心隔牆有耳!”


  李晗月斂了眉眼,似乎輕輕笑了聲,“是啊……本公主尚且不能直呼其名……”可那會兒……那會兒,她聽見……


  婢女不知道她這會兒子的落寞情緒來自哪裏,隻以為是對自己公主身份不能稱呼皇子名諱這事兒不太開心,忙不迭的勸慰著,“殿下,這位十三皇子,坊間傳聞說是最得西秦陛下寵愛,平日裏囂張跋扈得很,性子也乖張,如今您得罪了他,指不定想著如何對您呢……若是被他知曉了您如此喚他名諱,萬一被他借題發揮……”


  晗月公主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有些疲累,擺擺手,道,“你且先下去吧,本公主歇息一會。”


  婢女領命退下,一直到她掩上門扉,才恍惚間想起,到最後,公主殿下也沒有告訴她,到底是什麽令她改變了主意,反倒問了些奇奇怪怪地問題。


  十三皇子……名諱?

  屋內恢複了安靜,李晗月從桌邊起身,走到梳妝鏡前坐下,青蔥指尖緩緩附上麵紗,最終卻沒有摘下,隻看著鏡中人影緩緩歎了口氣,為什麽啊……


  她就是來退婚的。


  她好不容易說服了父皇同意她退婚,彼時在城門外,十三皇子明確表示了他自己對這門婚約的不認可,而作為補償,退婚的口,給她來開,由她退婚,這是對她名節的最大保護——畢竟,人人都知道,西秦十三皇子,什麽都沒有還花天酒地、遊手好閑、留戀花叢……她不願嫁,很正常。


  哦對,這段形容,是她之前在圍觀的人群裏聽到的。


  那聲音很好聽,被刻意壓低的戲謔,對於她來說,卻是並不妨礙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她都聽到了,十三皇子沒道理聽不到。


  於是彼時她很好奇,特意掀開了一點簾子,悄悄去看那男子,卻正好見到,他側了臉,朝著某個方向,眉眼都是溫柔的、繾綣的,仿佛漫山遍野的花刹那間綻放一般的美……


  還帶著些咬牙切齒的縱容。


  哦對,這聲音,方才還說了一句什麽,卻因著距離有些遠聽不清楚,倒是聽見了“秦澀”二字。


  理所當然的,沒有任何扭捏或者驕傲的,就像說“天真好”一般隨意地,稱呼十三皇子為,“秦澀”。


  從她的距離,看不見那姑娘長什麽樣,卻也知道,這樣歡脫的性子,定是好看的,定是被寵著的,至少,是被這個人寵著的。


  誰能想到,那個性子乖張、囂張跋扈的的男人,也會露出這樣寵溺地表情。


  誰能想到,那個驕傲尊貴地不可一世的,任何人都不能直呼其名的皇子,也有一個放在心裏的姑娘,原來……一旦放心裏了,他是這般模樣。


  “我給予你,直呼我名字的權利。”


  是這樣吧,獨一無二的。


  太過於珍稀、美好的事物,總讓人忍不住占為己有,若是不能……也總令人想要……毀滅。


  於是,鬼使神差地,她叫住了轉身離去的十三皇子,說,當年婚約,車獅國願意履行。


  她緩緩抬手,闔上眼瞼,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占有,還是想要……毀滅,隻闔著眼,嗬嗬地笑,笑著,笑著,卻有水漬沿著眼角,緩緩滑落,在麵紗之上,留下一道蜿蜒而下的痕跡。


  ……


  “主子,車獅國公主不願退婚?”西承勒著韁繩,慢慢踱著步子,姿態悠哉,心裏卻有些忐忑。


  婚約是口頭定下的,彼時晗月公主還未出生,他尚且還是牙牙學語的稚童,車獅國的皇後隨同車獅國皇帝拜訪時,見了他甚是喜歡。


  彼時車獅國皇後已經懷有身孕,便同咱們這位皇後戲言,說若是一位公主,便早早定了娃娃親。


  本也是戲言,誰曾想,數月之後,車獅國皇後真的誕下一位公主,如此多年,那位皇後更是每年都寫一封書信往來,內容秦澀自然是不知道的,隻聽皇後閑談時說起,那位公主今年年方十七,生的極好,始終未嫁。


  意思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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