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滑落
隋鳶大步趕上前,用腳踏住楊昊的背,揮舞馬鞭死命地抽打起來,一邊打一邊罵:“薄情寡義的東西,我隋家幾時對不起你,你要斷我血脈。”胡靈衣慌忙勸她道:“城中皆是他的黨羽甚多,還是速速將他交給文大帥妥當。”胡靈衣曾為河東舊將,獲罪潛逃至天德軍,為王奔牙將,王奔死後,他又改投西寧軍,
但在人才輩出的西寧軍,他混的並不如意,後見於衝衝、烏赤讚、隋臥虎等河東降將深得楊昊寵信,便托重重關係投在隋臥虎門下,私下與隋臥虎結為兄弟,
隋鳶咬牙切齒地說道:“也罷,先留著他這條狗命,待日後再收拾他。”眾人將楊昊捆縛在馬背上,連夜投吳家堡而去,
……
這是一間陰暗潮濕,散發著嗆鼻黴味的囚室,囚室四壁皆用青石砌成,地麵鋪著青磚,唯一的一扇門是用硬木製成,門上包著鐵皮,異常的堅固,
楊昊在這裏已經被關押了十幾天了,這十幾天卻是如同十幾年一般漫長,這些天他隻要一合上眼就能看見一枝梅那具被射成刺蝟一樣的屍體,他為一枝梅的遭遇感到惋惜,也為自己的愚蠢失策而痛悔不已,那天他從顛簸的馬背上醒來時就立即就明白過來,是隋家兄妹背叛了自己,叛徒固然可恨,更可恨的其實應該是自己,怎麽能對隋臥虎的陰謀毫無察覺呢,孟明提醒自己,為何自己還執迷不悟,
過去讀史書,常笑宋襄公愚鈍,而今攤到自己頭上,自己未必比宋襄公高明到哪去,是自己的愚蠢害了自己也害了別人,隋家兄妹必然已暗中與文世茂相勾結,這就意味著自己性命不保的同時,還有幾萬人要受到牽連,楊昊每每想到這,就心痛如刀絞一般,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石牆上,
大錯已經鑄成,死並不能解決問題,他要活下去,即使有一線生機也要活下去,唯有活著才有翻盤,治好後悔的那一天,
鐵門轟然而開,六名壯漢衝了進來,將他按在那張用青磚壘砌的床榻上,在腳鐐手銬之外他們又給楊昊加了一副木枷,然後,眾人拖著楊昊穿過陰冷昏暗的甬道,來到了一間煙火熏燎的密室裏,
“叮叮當,叮叮當……”
一個光著膀子的粗壯漢子正在埋頭打鐵,他的頭禿的厲害,皮膚白的嚇人,這裏是牢房裏專門為重囚犯打製“鐵臉”的鐵匠鋪,
“鐵臉”俗稱鐵麵具,用熟鐵打造,是一種極其殘酷的刑具,分成兩部分,合在一起時恰似人頭形狀,正麵有四個窟窿,對應著人的口、鼻、雙眼,佩戴者除了通過預留的小孔呼吸,視物,吃喝外,看不到臉上的任何一寸皮膚,頭發因被包在鐵臉內,越長越長,越來越癢,苦不堪言,
獄卒將楊昊綁在一根可以自動調節高度的木樁上,雙手和軀幹用麻繩捆紮結實,獨獨露出頭顱、頸項,鐵匠將一幅打好的鐵臉拿到楊昊麵前,示意眾人扶定楊昊的頭,然後他將麵具在楊昊的頭上試了試,,大小正合適,
鐵匠咧嘴笑了笑,他的嘴裏竟沒有一顆牙齒,他折回身到鐵氈前,用一個鐵印戳在鐵臉釘出編號,然後他將鐵麵放在炭火上燒,待麵具的邊緣燒的通紅時,他一手一把鐵鉗夾著兩片麵具,快步走向木樁,楊昊的頭被兩名獄卒死死固定住,一動不能動,鐵匠將燒紅的鐵麵具猛地合在了一起,
“嗤。”一股皮肉的焦糊味頓時彌散開來,楊昊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哀嚎:
“啊,。”
鐵臉就這樣被合在一起黏在了一處,禿頭鐵匠隨即向自己的新作上潑了一盆水,用來降溫,不過這些對楊昊已經沒有太多意義了,在赤紅的鐵與頭皮接觸的一刹那,他已經昏死過去,不過,這隻是一係列苦難的開始,
鐵麵具的燙傷讓楊昊頭皮發炎,獄卒們顯然並不想讓他這麽快死去,於是他們將清理傷口的藥水從麵具口鼻的裂縫中倒了進去,並定時過來晃動一下鐵麵具,防止新生的皮肉黏在麵具上,楊昊不知道這樣的轉動是否確有必要,但他知道這種帶來的痛苦足以摧毀任何人的意誌,
除了**上的疼痛,心裏上承受的痛苦更大,兩名三十出頭的小吏,每天至少要來獄中三次,來了之後就開始數落楊昊的種種罪行,大凡楊昊在豐州所做的每一件事在他們嘴裏都成了罪過,他們引用大唐刑律中相應的條款,威脅楊昊說他可能會被判死刑,,
起初,楊昊對此不屑一顧,以冷笑而對,對他們的問話不屑一顧,但每次冷笑之後就會遭到獄卒們的一頓毒打,打人的方法是用一根短棒來捅肋骨,每一次都讓你疼的冷汗直淋,卻又不至於打斷你的肋骨,甚至不留下明顯的瘀傷,
楊昊冷笑而沉默,兩名小吏感覺到了被人侮辱的感覺,惱羞成怒下他猛地一拍驚堂木,尖著嗓子喝一聲:“你所作所為,天神共憤,如今證據確鑿,還不認罪嗎。”然後不管楊昊作何反應,兩名獄卒照例要上來一試身手,
除了用木棍捅肋骨,他們還用竹簽挑手指甲,用木槌砸手指尖,或幹脆用腳狠踢小腿,每次審訊完楊昊都是一身的傷,但這傷卻絕不致命,而且麵子上也不是很難看,
楊昊私下猜想,文世茂可能暫時還未能掌控大局,他在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文世茂確實沒有能很快掌控西北的局勢,隋臥虎發動叛亂的當晚,斬旗軍就突襲了飛虎營駐地,隋臥虎賴以反叛的河東八百子弟兵,絲毫抵擋不住斬旗軍百餘人的進攻,激戰到半夜,隋臥虎帶十餘騎出城逃竄,從此杳無音信,
小長安內亂時,德靜守軍城向北進發,試圖支援,走到半路聽聞隋臥虎失蹤,因不知道城中虛實遂撤軍回城,
楊昊被俘的消息一經傳開,立即給西寧軍以致命打擊,各部狐疑之後,紛紛向北收縮兵力,餘炎爐在鵝湖寨下聞聽楊昊出事,心中驚懼,留部眾繼續圍困鵝湖寨,自己單騎回小長安探聽虛實,此刻小長安群龍無首,亂成一團,
斬旗軍奉命外出尋訪楊昊下落,玄衣哨、緋衣哨在叛變中大部被殲滅,城中治安隻能靠沒有參與叛變的飛虎營兩哨人馬維持,但飛虎營名聲已臭,無威信統攝內外,餘炎爐一進城便被擁戴為鎮守使,在餘炎爐的維持下,小長安局勢暫時平複,
烈火營隨即奉調回城,餘炎爐又知會孟明、程克領、索額、姚猛等人,獨獨瞞著骨朵麗,骨朵麗的威遠營雖為西寧軍十七營之一,但向來隻有楊昊一人能節製,骨朵麗自持資曆高,其他各營統軍他皆不放在眼裏,若讓他知道楊昊出了意外,誰也無法保證他能做出什麽事來,
餘炎爐給姚猛的密信中要姚猛設法軟禁骨朵麗,將威遠營平安帶回豐州,姚猛接信後,與典軍校尉呼延蘭商議,呼延蘭建議道:“可請骨朵麗前來赴宴,然後軟禁在帳中,逼他下令將威遠營帶回豐州。”姚猛點頭稱是,正要派人去請骨朵麗,
卻見骨朵麗的親隨百夫長忽得勒趕了過來,給姚猛施了一禮後,說道:“我家將軍獵到一頭肥美的野鹿,有準備醇美的美酒,要我來請姚將軍赴宴。”姚猛暗想:“我若不去反倒見疑,且去走一遭,再以此為由頭邀他回飲,也就不顯得突兀了。”主意打定,姚猛欣然來骨朵麗營中赴宴,
誰知剛一進營門便被忽得勒從馬上給拽了下來,姚猛摔了一個跟頭,門牙也掉了兩顆,驚問忽得勒道:“你這蠢人,這是做什麽。”忽得勒拔出彎刀架在姚猛的脖子上,大笑道:“你密謀害我家將軍,當我不知道嗎。”姚猛愕然一驚,正要抵賴,忽見骨朵麗提著一名被打的鼻青眼腫的小校大步走來,
小校不是別人,正是餘炎爐派來送密信的小校,小校趴在地上望了姚猛一眼,羞愧地低下了頭,姚猛什麽都明白了,他指著骨朵麗罵道:“你想反叛大帥嗎。”骨朵麗大笑道:“狗屁大帥,他是朝廷的罪人,罪不可恕,要殺九族的,我已經棄暗投明,我勸你也識相點,免得做我刀下之鬼。”
姚猛冷笑一聲,喝道:“我姚猛雖不識字,卻也知道忠義二字,不似你這無恥怛達。”說罷,他拔出佩刀,引頸而死,
姚猛被逼死的同時,威遠營主力會合韓林江的第三師完成了對金風營的包圍,金風營在典軍校尉呼延蘭的統領下誓死不降,苦戰一日,全軍覆沒,
西線的威脅一旦解除,毛福林立即調動萬勝營北上攻打小長安,餘炎爐布陣南風堡,與萬勝營連日激戰,萬勝營始終未能靠近一步,這時韓江林的第三師,熊弼武的第五師,骨朵麗的威遠營也向小長安逼近,為防功勞被搶走,毛福林督促長柳營與德化營連夜北上,德化營將德靜縣的百姓數千人驅趕上路,
趕到南風堡下,毛福林命百姓將衣裙脫下兜上黃土,不論男女老少,皆不例外,然後他指著高數十丈的南風堡說:“誰能把土放到堡下,就可以回家,每人發盤纏一兩。”百姓深知靠上前不免要中箭,人人畏縮不前,
毛福林一麵令督戰隊開始磨刀,一麵放出謠言說西寧軍箭矢不足,不會射殺百姓,百姓被逼無奈,隻得硬著頭皮往前衝,
南風堡外形如一個底寬上窄的大木桶,全體用巨石砌成,四周留有數百弓箭孔,這些弓箭孔,既可以向外射箭,也可以發射硬弩,而在城堡的頂部則假設著八架石炮和六架大型弩,整座石堡可屯兵八百,囤積的糧草箭矢可支撐一年之久,
此時雖還沒有竣工,但已頗有戰力,即便強悍如萬勝營也久攻不下,然而麵對如潮水般湧來的百姓,守卒都傻了眼,沒有人忍心向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下手,但若任憑他們一人一兜黃土堆壘下去,石堡遲早會被黃土淹沒,
餘炎爐權衡再三後下令射殺靠近石牆的百姓,數十名百姓丟了性命,但人浪仍舊不斷湧來,一浪推著一浪,勢不可當,雖然箭如雨點一般,但百姓被毛福林的督戰隊驅趕著,仍不得不湧過來,
鮮血浸紅了清白的石壁,黃土和屍體混合在一起,將土梯不斷地推高,一名守卒射殺了十幾個男女後,忽然一箭射中了一名七八歲的小女孩,箭穿射在她的小腿上,女孩摔倒在地,剛哭出聲來,隨即被後麵湧來的一雙雙大腳踩死,
守卒把弓箭狠狠地折成兩段,痛苦地叫道:“這仗是沒法打了。”他這話迅速得到了許多相應,守卒們接二連三地丟下弓弩,離開了石堡,剩下的士卒也三心二意,望著天空胡亂放箭,餘炎爐歎了一聲道:“撤吧,再這麽打下去,我們跟禽獸有何兩樣。”
烈火營全體撤出南風堡,隨即又撤出了小長安,西寧軍撤退時,小長安百姓數萬人也跟著要走,百姓們堵住道路,拉住餘炎爐的馬轡頭,含著淚說道:“不是說要有難同當嗎,你們不能丟下我們不管。”餘炎爐道:“不是我們不管,是實實在在管不了,大家這樣纏在一起誰也走不成,你們還是回城去吧,都是大唐子民,天子禁軍難道會為難你們嗎。”
百姓聞言便放開道路,放西寧軍北去,眾人則陸續回城,小長安盡入毛福林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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