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妖魔曾橫行|大旅行
還是有老師聽到異響醒來了。
孩子們被堵在了空蕩蕩的底樓餐廳裏。
他們異口同聲地(從老師們的角度)——呃,一幫孩子七嘴八舌、邏輯混亂地交代了蘭澤計劃、偵查、組織了這次深夜廚房突襲的集體活動。從這麽多孩子對蘭澤故事的轉述中——初始版、改進版、再修改版、精致修改版,每次故事都有點不一樣——判斷出他到底幹了啥、沒幹啥,實在不大容易。所以老師們又來找蘭澤了。
年紀主任、班主任、寢室組值班的生活老師,以及匆忙趕來的訓導老師,大半夜的都站在蘭澤的床前等他起床,蘭澤睜眼看見這一幕,身為魔王他也覺得事情鬧大了。
蘭澤說不清楚自己和這次廚房突襲有什麽關係。更說不清和這次大事件沒有關係。
他一如既往地對著嚴肅的訓導老師虛心認錯——老師問什麽就同意什麽,雖然不大明白老師們到底在說啥。
因為友好的工讀學校,似乎正在遙遙向他招手,他的口頭檢討,也就具有發自內心的真誠。由於口才得到了胡編亂造講故事的打磨,檢討也就顯得特別真實。
連魔王自己都欣賞起自己,這次檢討做得太流暢了,從來沒有講話這麽棒過!
很多年之後,蘭澤回憶起這事的時候,才理解了,為什麽所有的孩子都沒受到任何懲罰。
並不是當時有些聰明孩子分析的“法不責眾”。
而是因為,孩子們每天吃的食物,本來就是民政部提供給全體未成年人的。出現在食堂和餐廳的那些好吃的好喝的,本來就屬於孩子們,學校隻是代管者。
所以不管“偷”到沒“偷”到,壓根“偷竊”在法理上就不成立。
倒是代管食物、照料孩子們身心健康的學校,責任值得追究。
相關老師的責任,後來有沒有被追究,魔王無從得知,那時候也沒關心過。
當時唯一比較遺憾的是,闖下這大禍之後,竟然不是直接去工讀學校,而是要和乖孩子們一起參加並校大旅行。這讓他有點失望了。
並校大旅行是很無聊的事情。
年滿11歲的小孩,要離開被生活老師全天候守護的童校,到大孩子的學校去。
童校進行的主要是情感和性格教育,學習成績不做考核。但是智力發育和運動發育情況都會被忠實記錄。
聰明、會說話、會主動做事、懂得體諒老師辛苦的孩子,人人都喜歡。這是人之常情。
遲鈍、暴躁、道理講不通、教育不配合的小孩子,人人頭疼。這也是人之常情。
11歲~19歲的未成年人,被集中在萬人規模的巨型學校之中。在監督下,構成一個小社會。作為真實社會的預演。
傳說中,這種大孩子的學校,是個可怕的地方。
因為生理發育期的激素水平急劇變化,孩子們往往會發生奇怪的行為改變。變成和幼生期截然不同的新人類。
有句話在老師中流傳很廣,在這個成年之前的關鍵發育階段:控製得不好,人就成了野獸;控製得好,野獸就成了人。
溫順的野獸什麽的,無聊死了。蘭澤一直覺得,工讀學校裏麵沉默不語的猛獸級小哥哥們比較帥。
並校大旅行什麽的,更加無聊死了。
那就是從一個地方,旅行到另一個地方。參觀各地的名勝和博物館。晚上睡在當地童校別人空出的寢室裏麵。
有時候也坐高架觀光飛鐵,從窗子和地板看看風景。
一直旅行兩個月,參觀各種不知道為啥要存在的東西。最後等大家都習慣了睡一覺換個地方的時候,特麽不走了。
旅行中唯一值得讚揚的,要算是夥食。
和童校裏麵,由營養師設計的標準營養餐不同,一路上,孩子們吃的都是自助餐。
喜歡吃什麽,就可以直接吃到飽。對於挑食大魔王來說,這就很愉快了。
並校大旅行是童校和青少年學校之間的一次交接。同年級所有老師都參加,一路上越來越少。等最後到了大孩子的學校時,童校的老師就全撤了。
因為屬於大孩子的“未成年人學校”老師人手有限,所以旅行的時候有社會義工一同幫忙管理這些新生。
蘭澤碰見過一個特別的義工。是個和尚。大概是因為沒有收入,不得不用做義工的方式抵養育金。
這個寸頭大叔總穿著灰色的右衽短衣。以前是個醫生,所以他在旅行中擔任的是隨隊醫生。蘭澤看過他耍柳葉刀。有人在路上摔了一跤,身上紮了髒兮兮的碎石頭,大叔給他把皮肉切開,髒東西弄出來了。
路上,大叔和他兩人之間說過一些奇怪的話。
時間久遠,蘭澤再次想起來的時候,總是驚訝,竟然還能記得清楚。
蘭澤還記得大叔說他自己持戒時的神情,鎮定而平和,安寧的眼中仿佛蘊藏了無窮的風暴。看上去比工讀學校的少年殺人犯還凶猛一點。
魔王想知道,“和尚”這種東西是犯過什麽錯誤,所以才不能做別人都能做的事情?或者,殺過誰?
和尚大叔的回答,對當時的他很好理解。但到了後來的回憶中,含義卻越發飄忽不定。
大叔說:我可以讓自己不去做那些事情,這就是我比一般人厲害的地方。
大叔說:我殺過人,那人特別狂妄、又特別膽小。每天心裏都充滿了不安、恐懼、煩惱。他死了,又沒有死,現在就在你眼前。
魔王覺得這個大叔酷斃了。碰見這個大叔,算是並校旅行路上唯一的樂趣了。
他們聊天的時候,正經過一條湍急的河流。
天空灰暗,太陽藏在薄陰之後,如同晦月,若隱若現。
橋是原始的斜拉索橋,風從高高的橋上吹過。
河流奔騰的轟響從下方傳來。
他們前後都是排隊步行的11歲孩子。
以前到了類似這種地方,魔王總有衝動,想胡亂踹幾個下去,看看隨隊老師怎麽手忙腳亂。
所有被稱為同伴的小孩,他都心存厭惡。
同伴、同齡、同室、同學、同樣、同時,似乎所有的“同”都令他同樣不爽。
這一次,他看著所有這些討厭的同伴,克製著踹人的衝動,心頭倏然飄過一個念頭:我不去做一些事,不同,這很厲害。
念頭倏然而逝。
如同並校旅行結束,就再沒見過奇怪的酷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