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試煉開幕
在十洲的多數國家,文職官員盡不習武。因為讀書也是一條艱難的跋涉之路,說到底,武人並不輕視遍覽群書的博士,否則也就不會有“功成名就,而後讀書”,這樣的說法了。
年老的掌庫箭法挺準,但也未修煉過內氣。所以,要讓他在睡夢中安靜地度過第一個晚上,對於壹號來說,沒有比這更容易的事情了。
第二天,他們編排出一幕舞劇,邀請老人觀看。三十人跪坐於後方唱和,九人隨舞,壹號戴著麵具輕靈跳躍……這些花哨的東西全是在五月節街頭學到的,但舞名“歸一”,當後方之人統一站立,在壹號舉手間前跨一步,與另九人斜揚起右臂再忽然下壓的一瞬間裏,恰如嬌魂鐵骨,有似碧水泛金波,登場之於洞庭。
掌庫被鎮住了。那種鐵血與陰柔交融的殺伐之氣直擊魂魄,讓他感覺生命都在顫抖……這樣的仆役,該給到什麽代價呢?
他當然不知道,此不過為曆經雷霆陣法的劍客們最簡單的一式拔劍動作,是靠氣勢帶出的秩序之美。隨後他擺宴專請眾人,舉杯時對壹號說:“非今日得見爾等歸一舞,老夫幾虛度此生。”
緊接著,話鋒一轉,掌庫便直視他道:“你們如此費心,投於我府,究竟所為何來?”
壹號離席,半跪在地下,當場就哭了。“大人啊,”他說,“實不相瞞,我們本是大漠綠洲城裏的客商,隻因販些私貨來牙帳,折了本錢,歸鄉無望,不得已,求告到了田部翁門下……”
是這麽這麽一回事,講說清楚。老人聽完躊躇一番,說:“不錯,我那故人沒騙你們。老夫確要安排家人進入賽場,給他們備足貨本,到時候賺了的,就全歸他們。可是……你等想借此法賺回本錢,風險太大。不如……嗯,不如就且在我府上安住個一年半載,日後我送你們回鄉,如何?”
壹號說:“大人恩情,如同再造。隻不過……人生天地間就活著一張臉,我等怎好白要大人的施舍?還求你開恩,一並借些本錢給我們,送我們進去。若是再賠了,情願安住此間,服侍你一生一世。”
“這……好吧。”
能演繹出歸一舞的人,掌庫不願將他們當成仆役來看待。服侍嘛,當然,此為題中應有之意,必不可少。而怎麽個服侍法?
十洲有個很奇特的現象,大凡是掌權之人,上了年紀的,都願意憑付出換來想要的東西,以此來獲得滿足;而中年人呢,卻總對玩弄手段樂此不疲。
這裏有個現成的例子。平一人和雄蕊,他倆都挺好色。平一人在五十歲以前對女人那是半毛都不拔,各種騙。但一過六十,再連一次都沒有,也許他還是不舍得出錢,但總要在其他方麵做出補償,很多女人都會心甘情願地服侍他。
雄蕊就不同了,自作聰明,揀著平一人玩剩下的手段到處賣弄。像他們這種人是沒辦法照顧家庭的,所以到老也不成家,不和哪個女人發生感情糾葛,不買妓、不納妾,隻在隨興出擊當中尋找空虛的寄托。
近衛軍三營的主將有一個屢試不爽的小招數。他喜歡年輕姑娘,初次相遇,總會給人家送些禮物,表現得很大方。
紅砂的頭目,再製造一次偶遇太簡單了。這時,雄蕊就會邀請姑娘吃個飯。對於涉世未深的少女來說,大方之人的邀請通常都很難拒絕,要用現在的話講,隻是一個時尚問題。人家大方,你就不能顯得沒見過世麵啊,隻是時尚。
那麽,好,吃飯。會有寶馬香車,一眾侍從,送二人來到一處富麗堂皇的別院當中。
廣漠國的別院……反正極盡所能吧。堂桌邊坐著一個愁眉苦臉的男人,少女覺得奇怪,而雄蕊就說了,上次初遇,我就對你念念不忘,這地方我準備買下來送給你,正好今兒碰上了,帶你來看看,喜歡的話,它就是你的了。
那肯定喜歡啊。能讓雄蕊下這辛苦的女人,也不是貧家野婦,虛榮心,尤其是被人捧著的感覺太喜歡了。她也不想想,咋才見了一麵,這人就說要給我買屋,再碰不著咋辦呢?
不考慮。低著頭,抿著嘴,也不說喜歡,隻用眼神一溜兒地清點家什擺設。
買了!雄蕊痛快拍板,當場給那個大概是急著用錢、不得不賣房的男人付了款,叫來裏長作證,並以女子的名義簽了約。
男子把鑰匙一交,進屋提溜個小包袱,說明天把房契拿來給這姑娘,並收餘款。就走了。
那等著吧。少女此時已經把這兒當成自個兒的房子了,跟拾的一樣,可契約沒拿到手,她終歸不放心,磨蹭著不想離開。就這麽著,經不起軟磨硬泡,跟雄蕊湊合著過了一夜。
第二天、第三天、四天,直到第五天過去了,原房主也沒送來房契。雄蕊倒好,白天出去晚上回來,跟這兒是他家一樣。姑娘繃不住了。
“你說,這房子是給我買的嗎?”
“怎麽不是?”雄蕊顯得很無辜,“你當時不也在場麽,裏長都作了保,那能有假?”
“可房契為何還不見送來?”
這個時候,雄蕊會十分吃驚,他要愣怔好半天,才說:“我以為我們……原來你眼裏根本就沒有我,你喜歡的是這房子。”
姑娘也不是能忍氣吞聲之人,她爆發了,兩人撕破了臉。
但隨後,原房主送來了房契。他解釋說那天回去正好要先處理事情,耽擱了幾天,百般致歉。
姑娘傻眼兒了,錯怪了雄蕊。可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再對剛被自己罵成畜生的人提出要求。雄蕊指責她為間破房子就把自個兒給賣了,她當然不承認,現在怎麽,把話再收回來?
騙局的結尾就是:雄蕊痛苦地說退錢吧,我願出罰金,房子不要了;少女掩麵哭著跑走,隻能怪自己沉不住氣……
最多兩個月,又有一名神色清高的女子,於傍晚前來看房。
這有點奇怪,年老的掌庫在許多年前曾見識過落入中年怪圈的少女,她被人騙得沒了魂魄,竟然想要詐騙國庫。不過還好,那孩子挺幸運,最後被人給救了。
為什麽不能給這四十個操南部口音的中年人一次機會呢?他想,我都這麽老了,總不會,他們也要領我去看房子吧。
哪怕凶殘如四十大盜,上天也總會派給他們一個馬爾吉娜。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現在機會給了,雖然有些異於常人的愛好,但老掌庫的聲望、地位和活潑的天性是不容置疑的,他得到了三百個“平民”份額,其中的四十個,就全送給了萬年軍團。
他允許壹號和另外的兩個人就坐在身邊,拉著他們的手,繪聲繪色地講起了比賽細節。
“那麽,說了這麽多,你們到底想幹點什麽呢?”
壹號剛才一直靜靜聽著,此刻見問,他便說:“堂堂大國的都城,竟然沒有浴院,就連貴族都很少沐浴……我想,搞一個浴池試試。”
老人很驚訝,這想法很好啊。目前就整個國家來說,隻有王宮裏有個小池子,貴族家裏有盆,卻也很少用,普通百姓就夏天去河邊上涮涮,沐浴之說,從來沒有。這是個觀念問題,把觀念扭轉了,讓人們體會到便利,賺錢那真就是次要的了。
然而,他的驚訝並不是因為奇思妙想,而是提出這想法之人。他們怎知貴族很少沐浴?怎會想到要在十日賽場裏開設浴池?退一步說,這種人,會因為販賣些不值幾錢的東西賠光了本兒,就搞得自己無處容身嗎?
掌庫最後想到的是,無論這些人從哪裏來,要達到什麽目的,他們的對手都很危險了。因為,尤其是領頭這人,已足夠冷靜和果斷,同時也兼具了凶殘。
沒錯。當他疑惑的目光陡然瞧過來時,壹號隻眉毛動了一下。他什麽也沒說,而是左手猛地發力,反抓住老人的手掌以合適的勁道掰過側麵。
老人腕上劇痛,張嘴要喊,可嘴剛張開,聲兒就被壹號的右手給捂了回去。一並吞入喉中的還有股龐大的內氣。太突然了,這氣息就噎在氣道間,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壹號丟下他手,瞧也不瞧,朝另兩人使個眼色便直走向臥房二道門。
那二人,一個單手按在掌庫胸上,維持住喉部惡氣,剩下隻手迅速替他脫衣;另一人則是翻身上床,飛快扯掉自己衣衫,直至全無遮擋。
外間壹號叫得挺誇張,帶著哭腔。不多時,奔進來三四個人,後頭連續不斷還有男女往裏邊湧,呼啦啦二門內外擠了一地。
再看床榻,光身子的劍客抱個舞服縮角落裏,嚇得臉都白了,床前地下還跪著一個。老掌庫呢,臉憋得成了黑色兒,還沒咽氣,一手撓著胸,他還沒咽氣,另手抓得脖上血淋見虎的……當一名帶刀武師撥開人群奔過前來,剛拿走他手,自己搭上去送出股內氣——哏兒,挺亮一聲,老頭立時翻了白眼兒。
武者略一試探,搖了搖頭,替脫得像個初生兒一樣的老掌庫合上了眼。
他厭惡地瞟眼床角那人,厲聲說:“大人是有歲數的人了,你這癡貨,如何不懂規勸,隻一味獻媚,唵?”
“來呀。”門外剛進來一名氣度不凡的老人,他是掌庫的大兒子,聽府裏衛隊長這麽一說,馬上吩咐衛士:“將這些……這些東西,全給我拿下。”
萬年軍團沒反抗。要殺他們很隨意,一句話的事兒,可掌庫已經替這些人報名登記了。這還不算,他老人家興之所至,竟然……申請在開幕式上表演歸一舞。神選堂竟也批準了。
現在又說不行,要換人,那得講出個緣由來。
“幹脆,”老大跟老二商量,“就說他們偷竊時被抓,謀害了父親。”
弟弟以為不妥。這麽說是可以,但父親非正常死亡,近衛軍肯定要介入。咱說他們謀財害命,那還有沒有同黨了?要是其他原因,更得查個底朝天……如此,非但父親死在……這尷尬事會在都城傳遍,難道把紅砂特務引進門對我們就沒影響麽?
“那你說怎麽辦?”
涼拌。吩咐家人都把嘴閉嚴實,按照壽終正寢,低調葬父,再給國君上一道疏,就說是先父臨終遺願,不欲勞動國家。至於那些調調們……多給拿些本錢,就讓他們去表演去參賽吧。
“好吧。”
開幕式辦得,用逍遙的話說就是“挺好的”。踩刀子的、噴火的、表演馬術和射術的……
歸一舞一出,技驚四座。山羊須堂主隻歎相見恨晚。
“美,真美,這就是美感。”他對身邊人大談:“你們知道麽?此乃對神靈的祭獻之舞。我看,除了神選堂,別處也配不上它。去聯係一下那個帶麵具的,我要見他,今後就將此舞定為開幕式的壓軸戲。”
當天晚上,在裁判團最後檢查各家店鋪時,壹號訝異地看著放在他掌中的一枚金雕狗頭——其實是狼頭,扭了扭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