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金國騙術
花溪將軍之女名叫玉多香,是那種但凡開口說話,總要以“我”字打頭的人。“我認為”、“我覺得”、“我想我以後的生活應該是這樣”……金國相中了她。
早在決心不賣家傳寶劍之時,金國就在家鄉聚集起一幫雞鳴狗盜之徒,專以敲詐勒索為生。他們分工很明確,由金國負責挑選獵物並製訂計劃,然後再安排別人下套。
大概也就是類似仙人跳那種不入流的騙局,起初他的夥伴們不相信能搞到大錢,而金國說服他們隻用了一句話:“你們自己想想看,”他說,“身上有無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這秘密被人知道了,你們是願意花錢守住還是隨便他到處亂說?”
幾年後,進入國立劍術學院的金國已經很有錢了,他很快在學院當中嶄露頭角,同時也把玉多香看成是終極目標。別人送他外號“劍癡”,但事實上,金國從不關心劍術或排名,之所以如此勤奮,完全就為了省錢——整日廢寢忘食地修行當然開銷最小。
學院第一天才的名聲拉近了他和玉多香之間的距離,但那女人沒多久就感到厭倦。他總花她錢,輪到自己頭上卻是一毛不拔。甜言蜜語能維持幾天兩個人就好了幾天,等到維持不住的時候,她勾搭上了別的人。
金國不吵不鬧,沒有質問也沒半句怨言,自動從她的視線裏消失。後來每當玉多香想到他,這也是她能找出的,這個人身上唯一的優點。
兩人下一次麵對麵的交談已是許多年後,玉多香嫁給了花溪宰相的一個兒子,已成為人母,而那時的金國,卻是國君都要禮拜的天下第十。
眼界不同了,金國覺得自己從前的想法很可笑,竟然把入贅去一個小小的將軍府當作終極目標。不過他忘不了玉多香,這個以自我為中心、喜歡做夢的女人,仍然是筆不小的財富。
十洲之上,百姓對於仙道院的虔誠以西海為最,因為祖洲就在西海。回國後金國托人給玉多香傳信,問她能否抽空來花溪國總教院中一敘。隻要她肯來,就說明她還是記憶中的那個她,那他的辦法就能用上。
玉多香來了,抱著幼女、帶著丫鬟和仆從,在與金國約定之日來總教院進香祈福。安排兩人單獨會麵毫不費力,玉多香心裏已經有了準備,她早就渴望丈夫以外的男人了,隻是一直沒遇上能讓她心動的目標。他們過去曾有過一段情,金國目前的身份也充滿誘惑,鴛夢重溫,足夠她追憶和自豪到老了。
金國沒碰她,話裏話外隻把自己描述成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問她生活中有什麽不如意的地方,他會想法子幫忙。玉多香難免失落,他這麽說,又讓花溪總教院的院主作陪,不就為奚落她嗎?
“這次我待在都城的時間不多,承天觀的任命書不久就會下達,我還要回家鄉看看。”金國對花溪總教院主說:“折花院主,當年學劍之日,她對我多有接濟,今後要遇上什麽困難,還望你能替我多關照一下。”
“上人盡管放心。”
本來以玉多香的身份是見不到折花院主的,金國等於幫他們做了引薦。那折花樣貌俊朗,玉多香不覺情動,天賜仙道院這個好去處,她的祈福,也就從一月一次,變成了十天、五天……
能被金國挑選為欺詐目標,折花院主當然也是一位風流情種。隻是男女歡好的對象為有夫之婦,他不好在自家屋簷底下行事。
一切皆都在預料之中。就在玉多香同折花初次約會那天,金國舊日一個擅長盯梢、名叫雄蕊的手下,尾隨他們走進一家客棧。第二次,雄蕊在另一家客棧對麵的酒館裏等著他們出來,並把兩人約會的時間隨手記下……
這樣過了沒幾個月,約會便要暫時中止,因為玉多香又大了肚子。此時的她,更傾向於孩子的父親是折花院主,不過也不敢完全肯定。
分那麽清幹嘛?玉多香想,反正都是自己的。
誕下的是個男孩兒,將軍與宰相府中一片歡騰。然而小孩子尚未滿月時,玉多香就收到一封,由飛來驛直傳給她的匿名書信。
那封書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別人看到也無妨,隻是一份列出了詳細時間地點的清單,比如:六月十四日申時,吉祥客棧,半個時辰。
來信人索要一百萬錢,同時鄭重承諾——如果一月之內還見不到海聯邦的承兌彩貝,那麽在上述的時間和地點當中發生了什麽事情,上至國君下到乞丐就全都會知道。
玉多香看完書信當場嚇得麵無血色。對方提醒她別想一死了之,“去找令尊商議吧,”信末寫道:“事關將軍與宰相之家聲,同樣內容的書信也已轉呈令尊,他會替你出錢的。請從速備好,交付事宜等待我們另行通知。”
得到女兒親口證實,將軍震怒,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她,但那樣做也於事無補。一百萬他拿不出,更重要的是,就算變賣家產湊齊封口費,對方再要怎麽辦?
恰在此時,金國出現了。他從家鄉回到都城的消息剛一傳來,玉多香便如同看見了救命稻草,馬上請求見麵。畢竟,折花是通過他才認識的,而且他也說過,不管自己將來遇上任何麻煩,隨時都可以找他——以金國目前的身份而言,這絕不是一句空話。
會麵地點就約在吉祥客棧,金國一口回絕。這女人真不要臉,都到這種時候了,還想把他也拉下水。最後由他提議,兩人改在劍術學院碰麵。
“我不是這種人,你知道的。”玉多香一來就抓住金國胳膊苦苦哀求,“幫幫我,金國,現在連國君都要巴結你,看在我們往日的情分上幫我一把。”
金國表現出了同情,“你先莫急。”他躲開胳膊說:“將軍打算出錢嗎?”
“我想會的,不過父親怕勒索之人繼續糾纏。”
“那自然,”金國說,“得手後肯定還會有下次,反正他們又沒損失。”
“我想死……”
等我拿到錢。金國想,嘴裏卻說:“別想不開,我會幫你。這些年我也攢了些積蓄,明天全兌成彩貝給你。”
“我家裏最多能拿出五十萬,還差得很遠,你……你能讓折花給剩下的嗎?”
金國等的就是這句話,問她:“孩子是不是折花的?”
“我想……”
“你想,你想!”他終於動怒,“那等你想好了再來找我。”
“是,肯定是他的。”玉多香咬著牙說。
“沒變了?”
“我敢跟他當麵對質。”
“那就好辦了,回去讓你爹準備八十萬。”金國再不客氣,粗暴擺手不讓玉多香開口,他說:“這錢必須你家出,剩下的二十萬我來想辦法。折花他一個仙道院主,香油錢除開銷外每月都要上繳承天觀,哪有現錢?”
二十萬是計劃好的,在不得不出的冤枉錢上,外人幫襯一下能讓將軍更容易舍財,而不是選擇破罐破摔。他家的家底兒金國早就估摸個差不離,砸鍋賣鐵也就最多湊個百來萬,總得給人留些活命錢不是?
忍著心疼,金國放緩語氣道:“也不能便宜了折花,你給他寫封書信,就說兒子是他的。這種事,敲詐之人定已安排得天衣無縫,我們就是逮到收錢人也無濟於事,醜事還要暴露。”
“那還給他們錢?”
“你聽我說完。”金國冷靜言道:“交錢時候我親自去,我會和他們商量,每年再付給他們一筆錢——這錢由總教院出。看在錢的份兒上,隻有這樣才能讓那些人守口如瓶。”
“我的天,什麽時候是個頭?”
“——不過就是權宜之策。等過個兩三年,他們拿錢滋潤了便會放下戒心,我也才好設法將知道此事之人一網打盡吧?”
無解的難題哪怕有了一個最蹩腳的解法,被這難題困擾著的人們也會深感慶幸。此即是為絕殺陷阱,把根本不是錢能處理好的事情引到了錢上麵,玉多香,還有她的父親,毫不猶豫就鑽進圈套。
當金國和將軍府的管家拿著玉多香的親筆書信站在折花麵前時,這位風流院主再也瀟灑不起來了。交易直截了當:折花每年從總教院的進項當中擠出二十萬錢交給金國,隻要玉多香沒事,她就不會跑到承天觀去哭訴,折花繼續做他的院主,二人永不再見。
折花明知事有蹊蹺,可他確實睡了玉多香,也隻好認栽。四年以後,當承天觀接到花溪國總教院教民的投訴,下來核查賬目時,折花沒半句狡辯,一五一十地承認了罪責。
錢都給了金國,這無法抵賴,他聲稱自己是事發後才起的貪念,從沒想過兩人竟會勾搭成奸,同時他也拒絕交出贓款。
承天觀由近江護法出麵,帶著金國前往花溪總教院調查此事。一生從未品嚐過女人滋味的近江絲毫不顧人情,因為事涉將軍府,他便選擇在花溪王宮的禦殿之上公開對質。
錢花了,而醜事最終沒能掩蓋住,整件事情的結局就是:折花廢去修為逐出仙道院(後據說跳海尋了短見)、幼童處死、玉多香自盡。
對於這種種的一切,宰相深以為恥,暗恨將軍存心欺瞞,便誣陷他貪汙軍餉,以至於籍沒家產,竟和幾個兒子坐死獄中……
出人意料的是,一手炮製出這幕人間慘劇的金國,他受到的懲罰反而最輕。近江愛惜其劍術,隻追究斂財之過,削去一指解除職務,不準他再回承天觀了事。
西海待不下去了,金國騙術轟動流洲,已成為一部時髦的反麵教材。在相當長的年月裏,每有類似遭遇的女子去找父母求助時,家人總會逼迫她自行了斷:“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承擔,我們不能仿效花溪國那個愚蠢的將軍,為了一個女兒而斷送全家人的性命。”
再也吃不開,金國決定帶著願意追隨他的一群人遠去生洲。有高超的劍術傍身,想來不難在東樓國混出名堂。他們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許多年,也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而金國的財富卻是與日俱增。
途經元洲之日恰好趕上射葉謀國,對於半生行騙的金國來說,這樣的雕蟲小技豈能瞞得過他,他嗅到了錢的味道,認為有利可圖就主動上門拜訪。
兩人促膝交談了整整一個晝夜,有關射葉,金國也從見麵前的輕視轉變成了狂熱。
當時在他眼中,射葉就宛如一個渾身都散發著魔力的黃金雕像,“跟我合作吧。”時年還不到三十歲的射葉向金國發出了誠摯的邀請:“我們要幹,就幹天底下最大的買賣。”
於是,入主牙帳之後,已經更名為平一人的金國在射葉的授意下著手組建起了紅砂近衛軍團,它們的職責就是效忠射葉。
紅砂旗下有三個營,其中第一劍士營由平一人親自掌管,主要負責保衛工作;第二營和第三營則都交給一路追隨他來到元洲的兩名手下分管。二人的分工不同,但在執行任務時又常有交叉,他們不惜花費重金從東海各地招募來多種行業中的精英人才,打造出一個集偵邏、刑訊、監控、綁架、破壞以及暗殺等手段,真正能委以重任的頂尖特務團體。
特務軍團手中握有廣漠貴族的許多秘密,錢財滾滾不斷。但此時的平一人,雖然更摳門,卻已經把錢看得很淡了,他理解了財富的真正含義,同時也把射葉當作心中的神靈。
站在錢山上俯視下界的感覺沒有想象中那麽美妙,是財富還不夠多嗎?若是富有四海,富有天下……天底下最大的買賣……
平一人頓悟,他有了新的追求——金錢道。